猴子的爸爸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此事还上了报纸,记者不吝啬笔墨,大赞民营业企业家富不忘本,心系慈善事业,号召社会各界人士向这位善良的人看齐。企业家一高兴,当即决定为小姑娘办个家庭Party,并急电猴子姐弟,将两个亲生儿女从英法两国召回。
猴子早就盼着有机会回来,他说英国人做菜似乎就是想把东西弄熟,色香就不谈了,关键是毫无味道可言,每每上网聊到酸菜鱼、老鸡汤、馋嘴蛙、乌贼萝卜丝煲……只要提到吃,他就受不了,疯狂地说:"打住打住。"人家真不讲了,他又忍不住:"酸菜鱼的辣劲够吗?"接到老爸通知,他第一时间订了机票。临走那天,他可怜巴巴地对我说:"我没什么要求,就希望你能带个肉夹馍去机场接我,要肥肉丁,多加点香菜和小黄瓜。"肉夹馍两块五一个,买一打都不成问题,可是我要上班,实在没空去上海浦东机场接他。猴子转而央求他老爸,据说他老爸一拍桌子:"什么狗屁要求。不行,不能惯你们这些古怪毛病!"本来猴子还想打司机主意,后来一打听,老爸带着小妹妹也随车去上海,就彻底放弃了。他再三跟我强调:"你原来答应请我吃饭的哦,等我回来,一定要兑现!"
猴子回来后,我觉得他长高了,我很奇怪,二十七八岁还能长个子吗?这小子把鞋一脱,用脚丫子推到我面前,"瞧瞧,内增高。"男人还穿高跟鞋,还是什么内增高,我差点没笑晕过去。
他却得意扬扬:"我女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女朋友肯定嫌弃你矮。"我笑话他。"她倒没有嫌我矮,关键是我嫌她高。""你女朋友有多高?""一米八!"见我嘴巴都合不拢了,猴子安慰我,"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年龄不是问题。"猴子兴致勃勃将他们的合影展示给我看,一个是人高马大的欧洲姑娘,一个是"英姿飒爽的中国小伙"(猴子的原话),两人穿着中式的衣服,做出鬼脸,还摆出天仙配的造型,背景是吐舌头做怪相的外国小孩,以及一个肩膀上扛条蟒蛇的印度艺人。搞怪得无与伦比,如果贴在天涯社区,说不定会一炮走红。
猴子回来没几天,他的活宝姐姐也回南京了。猴子姐姐本来是去法国旅游,因为有亲戚在巴黎,所以办了三个月的探亲签证,结果才去了两个星期就被召集回国。
据说猴子姐姐下了飞机,见到亲人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老爸不领养个大点的女儿,这个年岁很容易让外人误解是我在外面的私生女!"猴子老爸当即气得脸色发青,将小女儿的照片摔在大女儿面前,"你看看,你看看,多么秀气多么水灵,打死你也生不出来!"
周末我请猴子吃饭,拉阿文和猴子姐姐作陪,地点选定在紫金山上新开的餐厅,听说那里的黑椒牛柳不错。猴子姐姐的小跑车坐四个人实在有点困难,我们一行四人便搭阿文的车沿着盘山路上山。
猴子姐姐总共才在巴黎待了两个星期,回来就变得特别浪漫主义,连说话都不一样了,管白色不叫白色,叫"月牙白";蓝色不叫蓝色,叫"孔雀蓝";紫色也不叫紫色了,叫"紫罗兰色"……听得我们那叫一个别扭。
十字路口,绿灯变黄灯了,阿文停下来等。猴子指着信号灯问:"老姐,这是什么灯?""黄灯啊。""不对,是狗屎黄!"猴子一本正经地说。阿文笑得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紫金山海拔400多米,其中一部分山体处于南京的城区,靠着玄武湖,导致附近太平门依山傍水的房子昂贵不已。每到周末不晓得有多少人拖儿带女来爬山,享受绿意,甚至专门有年轻人开车上山,号称车床族,车外是碧树翠竹,车里是激情一片,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在上海的日子,一直怀念这座青绿的山,羡慕南京人真是有福气,有着这么一座不要钱的天然氧吧。
吃了一半,猴子姐姐和阿文开车下山,说是帮我们买烧烤,去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之后来电话说:"不方便带,你们自己下来吃吧。"猴子姐姐在电话那头哧哧地坏笑,料想是她一相情愿要把我和猴子撮合在一起,走那段清幽曲折的山路。
正是晚上八点多,月光很好,碧空如洗,看得见大颗大颗的星星。猴子老气横秋地感慨了一句:"月还是故乡明哪!"事实上,我抬头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月亮。
这时冷枫打电话来问候:"蓝,在哪呢?""刚吃完饭,准备撤退。""噢,又和阿文啊?""嗯,是啊。我晚点打给你吧。"一时间,我有点小慌张,好像撒了谎,毕竟一起吃饭的,并非阿文一个人。
路边有不知名的小虫正在欢快地鸣叫,微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可真是都市里难得的闲情时刻。猴子在絮絮叨叨地向我描述他与老外女友的相识过程。
"我和几个朋友去爬山,也不是很高的山,海拔1000多米吧。这种山,平时我都不爱正眼看,几个菜鸟硬要喊我去指导指导,没办法,你知道我这人心软,就带上装备去了。谁知道这帮菜鸟里有一个傻妞,居然打算穿双平底休闲鞋上雪山,我让她赶紧回家,爱上哪玩上哪玩去,她硬是不干,我们吵……"猴子说得唾液横飞,我听得也是兴趣勃勃,走到拐弯的路口时,听见后面有人用南京话喊:"等一下!"我们也没在意,猴子继续往下说:"我们吵起来,那姐们高啊……"这时,后面人又喊,"哎,喊你们呢?听没听见啊?"我一回头,只见两个愣头青合骑了辆艇王摩托车就在我们身后很近的位置,驾车的穿着火红的赛车服,后座那个则一身黑运动装,怀里还抱着个尺把长的黑棍子,我第一个反应是:猴子遇见熟人了。
然而,骑摩托车的那个家伙却说:"把你们的手机钱包掏出来!"但语气平和,态度谦虚,我差点以为他在跟我们说:"你们吃过了吧。"
估计猴子一时半儿会也没反应过来,我俩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两个家伙有点不耐烦了,后座的黑衣服跳下车,用极慢极显摆的动作将黑棍子摆开,原来是一把亮闪闪的长刀。他将刀亮出来耍了一把,姿势有点像参加"我型我秀",然后又得意扬扬地将刀给插回去,依然用很温柔、有话好商量的语气说:"把钱和手机都拿出来吧。"我和猴子这回彻底明白了,咱俩遇上抢劫的了。猴子表现得相当镇定,他护住我,很平静很严肃地说:"不行,我的手机里有很多重要的资料,不能给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两人有些手足无措,也许刚出道没想那么多,被抢者也是什么类型都有。赛车服居然问了一个无比白痴的问题:"什么重要资料?"猴子说:"我所有朋友的电话号码,还有我小妹妹的录像。"思索片刻,赛车服又提了一个更为荒诞的建议:"那你找张纸头,把号码抄下来。"话刚说完,黑衣服就使劲拉他,"不行,太费时间。"我见两个人都围着猴子,并且一心一意地在商量如何解决手机问题,没人注意到我,于是我便悄悄挪到暗处,然后飞奔着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打"110","‘110’吗?我和我朋友在紫金山遇到抢劫的了!"
接电话的女警训练有素,她语速极快地说:"别着急,把具体地点告诉我。"我哆哆嗦嗦将地址报给接警员,她安慰我:"别慌,警察马上就到!"电话一挂,我依然手足无措,这会儿见到路上有车,赶紧给拦了下来,是位中年男人驾驶的。我气喘吁吁地说:"先生,麻烦你帮帮忙,我朋友在前面被人抢劫!"中年男人也很诧异:"你找我干什么,找警察啊!"我被他这么一问,脑筋也有点转不过弯:"我我我,我找你见义勇为啊!"估计中年男人以为遇上精神病了,便关上车窗兀自开走了。我都快急死了,既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猴子有没有危险。
后来想想,反正警察也快来了,我又硬着头皮往回头走,想去救猴子。此时,只见一辆摩托呼啸着驶过来,开车的冲我招招手:"再见噢,朋友!"我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居然就是抢劫我们的两个家伙。天哪,这都什么事啊。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抢劫事件远远超出了我的智力范畴,我站在路边发愣:到底是抢钱呢还是演电影啊?
正当我还在愣神的当儿,又从山上冲下来一个人,定神一看,是猴子。他训斥我:"你跑什么跑啊?看不出他们是菜鸟啊?"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警察打来的:"现在情况怎么样?""坏人跑了,我们没什么事。"我拖着哭腔道。
"你们别离开,我们就要到了。"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了忽闪忽闪的警灯,一辆警车停在我们身边。一个英俊的警察探出头来,"喂,是不是你们被抢劫?"我连忙点头,猴子一个箭步窜出来,扶住车门道:"你再早一步来,就能逮住了。"英俊的警察翻翻眼睛,下了车,询问了我们被抢的具体地点,然后要求我们回警察局做笔录。我乖乖地坐上警车,猴子撑着车门问警察:"哎,你们待会儿还送我们回去啊?"警察先生礼貌地说:"不能送,随时都会接到警情。"
"当时我真的一点都不慌,别看他拿把刀子出来舞,我就不信他敢砍我。我跟他说,我手机里的资料很重要,身上也没有多少现金,只能给他们100块钱。他们先是觉得少,我又苦口婆心地说,你们这纯属无本买卖,有100就拿100嘛。后来他们同意了,就这么着,双方有商有量,把这事给办了……"猴子眉飞色舞,仿佛在说相声,做笔录的女警不时停下笔,用揣测的目光看看他。见他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女警实在忍不住了,说:"好了好了,让女孩子说说吧。"猴子接口道:"嗨,她能说出什么来,她当时都吓跑啦!"我不服气:"我那是去报警的。""好了好了,你说!"女警察指指我。"我们从餐厅出来,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哪那么多开场白?"我刚开口,猴子就插嘴。"人家让我说,没让你说!"我冲他。
"你能说什么?你都逃跑了。""烦死了,你给我闭嘴吧!"我瞪他。
女警再一次出面调解:"别吵了别吵了,你继续说吧。"她用手指了指我。"两个男的骑个摩托车冲出来,问我们要钱和手机,我朋友,哦,就是他。"我用手指指猴子,"在那儿跟他们周旋,其中一个男的把刀给拔了出来……""那刀是什么样子的?"女警问。"黑颜色的刀鞘,大概有一尺多长,刀头圆圆的……""不对!"猴子又插嘴,"是尖头的刀!""不可能,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圆头。"我分明记得那是一把很可爱的圆头刀。"你哪有我看得清?我当时看了这刀就想,这刀砍人没什么大碍,如果他们心狠手辣捅谁一刀,小命肯定玩完。"猴子滔滔不绝,说他是话痨,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说不通他,我转而向女警说:"你别听他的,我的记性特别好,小学学的《木兰辞》我至今倒背如流。"猴子不甘示弱,冲我喊:"你记性好?经常忘带钥匙的是谁?"
勉强做完笔录,女警察拿起本子让我俩签字,猴子下意识地签下自己的英文名。想想不对,这是在中国的派出所,又用笔在上面涂啊改啊。
女警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不好随便改的。"猴子说:"不是随便改的,我是有依据的,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拿出来给你!"女警瞪了他一眼,估计想说个"晕"字,但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人家觉悟高,没说出来。
做完笔录,我和猴子坐在派出所里等阿文和猴子姐姐来接我们。正好遇到晚报记者前来采访走失儿童,记者也坐在那里等着采访儿童家长,猴子找人家搭话。
记者一听我们在紫金山上遭遇抢劫,顿时来了兴趣,打开采访本准备记点什么。猴子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叙述,我们是如何遇到坏人,我是如何如何地胆小,他是多么多么地英勇……"打断一下,"记者说,"你讲了半天,只被抢了100块钱?"猴子不乐意了:"怎么,100块不是钱啊?"接着又滔滔不绝地介绍那两个人的长相、穿什么衣服……"坏人逮着了吗?""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警察啊!"猴子很无辜地说。
在阿文的车里,猴子第三遍描述他的机智与英勇,他姐听得直摇头:"怎么听起来像港片啊?""有这么离奇吗?"阿文也深表怀疑。正好我的手机响了,是冷枫打来的,"你在哪啊?怎么一直没给我回电话啊?"顿了顿,又说,"我担心呢!""刚才下山的时候遇到两个小毛贼,抢了我朋友100块钱就跑了,我们去警察局做笔录,所以耽搁了。"我解释了没有给他回电话的原因。"哦?遇到这种事?需要我来看你吗?""哦,不用了。我已经往家走了。"由于手机听筒的声音调得很大,所以我和冷枫的对话全车人都听得见。我这边刚挂了电话,猴子姐姐就忍不住发话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男朋友啊?你遭遇抢劫耶,又不是鞋跟断了,他就这么彬彬有礼地问候一下就算了?"
"就是,我就说他们不正常!"阿文在一旁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甩了他!"猴子姐姐煽阴风点鬼火。"你们这些女人就是烦,整天纠缠于情情爱爱。"见我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光辉事迹一带而过,猴子十二万分地不乐意,他将矛头指向车上所有的女人。"你给我闭嘴!"全体女人异口同声。
回到家,没敢跟老爸老妈提刚才惊险搞笑的一幕。洗了澡上床睡觉,猴子打来电话:"刚才你们让我闭嘴,我其实想告诉你,你的那个Boyfriend,真的不咋地。""怎么了?""他不紧张你啊!""人家不说担心了吗,而且也要来看我。""我肯定比你了解男人,我觉得他有点虚头巴脑的,好像谈恋爱是在作秀,靠不住!"作秀?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和冷枫之间不是很亲密,好像隔了点什么,曾经一直以为是各自年龄大了,没什么激情了。经猴子这么一点拨,我才恍然大悟,我们俩真的有点作秀的意味,做给父母看,做给朋友看,做给同事看:我是在谈恋爱,已不是单身。
"总之,我觉得他还不如田飞这小子呢。人家好是真好,坏也是真坏,至少不做作!作为朋友,我劝你谨慎一点,考虑清楚才是。"猴子告诫我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拨了个电话给冷枫,"睡了吗?""嗯。"他的声音很含糊。
"哦。"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睡不着吗?"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是的。我想找你聊聊天。""聊什么呢?"他问,"你最好喝杯牛奶,对睡眠有好处。"这就是一段极不默契的对话,彼此无话可说,又使劲想找点话出来说说。"算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早点睡吧。"我无奈地说。"你也早点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