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恋情不被身边的朋友看好,其中的压力是很大的。有好几天,我没有主动与冷枫联系,他联系我,我表现得也比较冷淡,然而,他却一直没有看出来异样。也许看出来了,但是没有道破。
那段时间,正好赶上一个很大项目的招投标,公司有令:市场部所有员工立即放下手头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次战斗中。
啧啧,战斗!看通知的时候,我不由吸了口冷气。收集国内外相关产品的资料,分析对手的实力,推测此次招标最适中的价格……总之,就一个目的:为了中标。连续一个星期,就没有哪天能在夜晚十一点前下班。每天晚上打车回家,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仿佛散了架,只要一闭眼睛,就觉得漂浮起来。我希望车子可以一直开一直开,不要停下来……人加班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疲惫,又因为是非工作时间,经常容易走神。
无聊之中,平时关系不咋地的同事似乎也成了能够说上几句知心话的对象。老黄是市场部的同事,也算是公司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南京建分公司的时候他就来了,可这么多年下来,经理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还是一个普通群众。幸好公司对他还算优待,给他定了最高级别的底薪,所以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十几天班加下来,我不仅知道了老黄家住哪,还知道了他新买的房子有多少面积、孩子几年级、爱人做什么工作……
终于公布中标结果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由我们公司及其他两家公司共同完成这个项目。
所谓有钱大家赚,一直在明争暗斗的三家公司立即在形势的紧逼下握手言和,我们于总跟人家的头头肩并肩、手握手,笑容满面,好得如同亲生兄弟。其实就在公布结果前一个小时,他还在办公室里叫嚣:"这两个家伙再倒坏水,我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他们滚出江苏市场!"上层领导怎么虚伪跟我们无关。项目结束了,不管奖金如何,加班加点的同事照例要吃饭庆祝的,吃到兴奋处,称小章是章总,老黄是黄总,总之人人都是领导。
吃喝完毕,各自散去,想着晚上总算能睡个舒坦觉了。走到半路,突然发现眼镜丢在公司,不得不回去拿。下了电梯,发现办公室里居然还亮着灯,老黄正坐在电脑前打扑克,"黄总,您还没走哪?"我打趣道。
老黄转过头,在屏幕惨白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憔悴苍老,"蓝,你不是有个律师朋友吗?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刹那间想到关杰,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找律师什么事啊?""我想离婚!"老黄吐出四个字。
"啊,你们不是蛮好的吗?"我吃了一大惊。这家伙家庭挺和睦的呀,每天加班,太太都打电话过来致以亲切的慰问。"那是她在查岗呢!"老黄咬牙切齿,仿佛揭穿了一个惊人的黑幕。"究竟为什么呀?"知道问的是人家隐私,还是忍不住八婆一下。"不为什么,就是特烦,没激情了!每天早晨起床,就看到她衣冠不整地烧开水、煎鸡蛋;喊小鬼起床的声音那么尖利刺耳。晚上回家,两个人根本没话说,她看电视我上网,有时候一个晚上就说一句话,不是‘该交水费了’,就是‘儿子成绩退步了’,我真的真的烦透了!"老黄喋喋不休,左嘴角边泛起一小堆白色的唾沫。他情绪激动,想必压抑很久了。
回家的路上,我慢慢地走着,原本的好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打破。已经十点多了,街上散步的人依然不少,一个男孩子骑车载着他年轻的女朋友,女生紧紧揽着他的腰,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两人哈哈大笑。看着他们走远,我想激情这东西真是很贱,当你清贫的时候,它无处不在,但当你富足安逸了,却寻不着它的踪迹了。第二天刚上班,老黄就打内线电话给我,嗓门压得低低的:"蓝,帮我问了吗?我真是一天也无法忍受了。""呃,我这会儿有点忙,中午帮你问。"我搪塞他。"记得哦,拜托你了。"老黄挂了电话。我从手机里调出关杰的号码,其实根本不用调,这个137开头的十一位数字我一直记得,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按下前十位后再也没有勇气拨最后一个0。
思量了半天,才拿起电话,心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这种忐忑的感觉,好像是要上考场,而之前并没有做好功课。
这次也一样,在电话拨通的那一刹那,我放下了话筒。我真的没办法用平常的语气说一句:"Hi,最近好吗?"打小我的心里就装不住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工作以后,知道冷静方能成大事,开始学着不动声色。可关键时刻,还是一样没出息。从小看大,这句话的确是真理。
我将关杰的手机和办公室号码写在便签条上,吃完午饭递给老黄,"喏,律师姓关,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你跟他说过了吗?"老黄西装笔挺,不知真要是离了婚,谁来帮着他打理。"你就说是我的同事,他会帮你的。""好,谢谢谢谢。"老黄看着纸条出神,仿佛这巴掌大的便签条能改变他的命运。我走出老远了,他又追上来,贴着我耳朵说:"替我保密啊!"
下午去休息室冲咖啡,遇见老黄,他正在泡茶,凑过来跟我说:"关律师来了,正在会客室呢。"我的心扑通一下,头脑出现短暂的空白。"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老黄端着杯子问我。"哦,我忙着呢。你们聊吧。"我慌乱地回答。走神。滚开的水溢出来洒在手上,"啪",杯子掉在地上,手背红了一大片。本来正在统计销售额,得知关杰就在隔壁会客室的消息时,我再也无心计算,坐立不安,希望看见他又生怕被他看见。踌躇了很久,我决定去打个招呼,在嘴唇上涂了点淡彩唇膏,这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走到会客室门口,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这时老黄推门进来,看见我,说:"你怎么才来啊,人家刚刚走。"顿时,心底里泛起一阵深深的失落。仿佛你一直计划着做某件事,因为一些顾虑而踌躇,当你艰难地做了决定,并投入极大的勇气和热情时,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
我也下了楼,透过大厅的玻璃门,我看见关杰的车正缓缓驶离,然后停在附近一家玩具店门口。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硕大的礼盒出来,将盒子放在后座,然后驾车离开。
我也走进那家玩具店,每一个毛绒玩具都那么可爱。"随便看看吧。"店员招呼我。"请问,刚才那位先生买的是什么玩具?"店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这个!"他指着一个半人高的熊仔对我说。
鬼使神差,我也掏钱买下一个一模一样的。拖着巨大的毛绒玩具回到公司,立刻打破了沉闷的办公室气氛,同事大叫:"蓝,你返老还童啦?"我笑笑:"送给小朋友的。"
晚上打车带着熊仔回家,将它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它憨态可掬地看着我。我想,在几个小时前,它也曾对着他这样微笑过。
老妈见了,"嚯,这么大个的玩具熊啊?冷枫送的?""嗯。"我点点头,懒得解释。
即使我懒得解释,老妈还是很有话说:"现在年轻人真有意思,送点实惠的东西多好?这么大个的玩具,又占地方又沾灰!"由于老妈认为这个熊是冷枫送的,所以还是很厚待它,不仅每天帮它掸灰,闲来无事,还用大红色的毛线给它编了一条围巾。
每天一下班,我就能看见熊仔扎着红围巾,坐在沙发上迎接我,晚上靠在它身上看电视,也觉得很舒坦。老妈见我如此爱摆弄它,心领神会地笑笑,对老爸说:"瞧瞧,这丫头就是好骗,一个玩具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关于离婚,无论是电影《一声叹息》、电视剧《中国式离婚》,还是苏童的小说《离婚指南》,都无一例外地告诫大家,离婚是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只要有一个不想离,另外一个就算赔出去半条命也未必能离得掉。
据八卦人士描述,老黄刚刚与他老婆提出协议离婚的想法,老婆以为老公在开玩笑,她还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好啊,房子车子儿子都归我,你一个人去浪迹天涯吧。"老黄借此机会,装做听不懂玩笑话,很正经地对老婆说:"房子车子都是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可能给你一个人呢?儿子归谁也要协商一下嘛。"老黄的老婆还准备接上一句:"你吃饱撑的啊?尽胡扯!"却发现老黄神色凝重,甚至有一些悲哀,她有些慌了,解下腰间的围裙(这个动作是我想象的)坐到沙发上,挽着老黄的胳膊,柔声问道:"老公,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她的老公丝毫不给面子,甩开她的手严肃地说:"能够协议离婚最好,什么都好商量。如果你不愿意,我会上法院起诉的。"此时,这个可怜的女人才意识到她的男人这回是玩真的,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那天,老黄家没有开伙,7岁的儿子自己拿了10块钱,去麦当劳买了一个汉堡。小家伙很高兴,一边啃汉堡一边悄悄地对妈妈说:"妈妈,你和爸爸天天吵架就好了,这样我每天都可以吃麦当劳了!"结果他妈妈一扬手,给了小家伙一个响亮的耳光,老黄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自家老婆推开,把自家儿子抱在怀里,"你拿孩子撒什么气?"他老婆痛苦万分,哀号着撕打老黄,儿子吓坏了,扯着嗓子哇啦哇啦地哭。家里一片混乱。这个版本的小道消息是吃午饭时,小章传递给我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她一直潜伏在老黄家里,全程关注人家两口子吵架。我就纳闷了,老黄同志委托我找律师的时候,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保密吗?结果我是没对外透露半句,他家里这点破事却仿佛被拍下来,拿到办公室公映过了,人尽皆知,连远在香港出差的同事都在MSN上问我:听说老黄在闹离婚?
按照惯例,中年夫妻离婚,搁家里闹过了,该上单位闹了。那一阵子,老黄经常借口出外勤以减少在公司的几率,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士私下放话出来:"大家等着瞧吧,好戏在后面呢!"老黄离婚。这件事本来与我没有任何相干,但关杰是我介绍给老黄的,等于在他离婚的道路上给铺了一块奠基石。现在看着这家人闹得鸡犬不宁,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日上班,我正盘算着给明大公司的货已经发出去两个多月了,是时候催催货款了。这时,小章在MSN上跟我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来了。"我问:"谁来了?"对方迟迟没反应,却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嘈杂,好事者探个头出去望了望,小声汇报:"一个女的,找老黄,估计是老黄老婆。"随后就听见外面声音高了起来:"老黄,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这个缩头乌龟,出来!你给我出来!"小章极力解释:"他真的出去了,您先冷静一下。"叫骂声很快惊动了大老板,他的秘书将电话打给我:"于总问外面怎么回事?"
"估计是老黄的老婆在骂架。""为什么?"秘书整天跟着老板,操持着他的公文资料、衣食住行,大家防她还来不及,这等不上台面的八卦消息,无论传到天涯还是海角,基本上也不会有人跟她嚼舌根。
"老黄要离婚,他老婆不愿意,跑来闹。"我觉得自己很精辟,用一句话概括了大厅混乱的场面。
"哦?有这等事?"几分钟后,老板秘书又将电话打到我这儿传圣旨了,"于总说了,让张大姐去把人劝走,要吵回家吵去!""可是她今天休假啊!"张大姐是我们公司年龄最大的女同志,以前在国企做工会主席,这样的离婚闹剧,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起。
"休息啊……我看你挺了解情况的,你去看看吧。赶紧,这么闹可不是事!"这可不是老板的圣旨,秘书却自作主张,将我推到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