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棋逢敌手心思各异
皇上欲为瑾阳公主婚配一事,短短半个月便在宫里传开,多少又是出于试探的心思,皇上并没因未明朗的事情被透露而生怒。
但皇上心平气静,倒是皇后沉不住气了。“坤凤宫”,历代皇后的寝宫,但却是历代帝王都不愿多靠近的地方。仿佛是祖宗的传统,卫氏家族的女子已连续四代被册封为皇后,是帝王所不喜欢的女子,却都不约而同的因政治因素而屈从了。如今的卫皇后自然也是不受宠,但此刻凤眉紧蹙,含怒的神情折损了她的风韵。
“你就是皇上心里的人选?”万万想不到,皇后瞪着一派从容的卫峥,“你有何打算?”
“姑姑你又有何打算?”
皇后缓缓坐下软垫,沉思着该如何摆布这个倨傲的侄子,没注意到卫峥也在暗中观察自己。暖阁里鸦雀无声,直到好一会儿后,皇后才拧眉说出她极不情愿的主意:“娶!你自然得娶她!”
“什么叫‘我自然得娶她’?姑姑,侄儿鲁钝,还请指点迷津。”
“瑾阳是皇上的软肋,你娶了她,我们就有牵制皇上的武器;再说,折腾德妃的心头肉,可是大快人心之事!卫峥,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时机,你不可放弃!”听罢像是极为侄儿做好的打算,但私心却是一展无遗;话到嘴边,更是以不可忤逆的口吻命令着。
“想要牵制皇上,那是姑姑的念头;想折磨公主借以打击德妃,那也是姑姑的心机。所以这两点都与侄儿无关,毕竟侄儿并没娶公主的打算。”
“你——”被晚辈如此不敬的抢白,对皇后而言是头一次,从前不管他再不驯,也不至于说出让她感到刺耳的话,“卫峥,你太放肆了!别以为你是本宫的侄儿,就可对长辈如此无礼!”
“侄儿的婚事不劳身为长辈的姑姑操心,姑姑还是安安静静的掌管凤印便可。”
印是虚,权是实;可恨如今自己只有前者。皇后恼怒的瞠目相视,眼前自小就与自己亲不来的侄儿,却是已步向逐渐衰败的卫家里,最让人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
“卫峥,你可别恃宠而骄,他日你若招来谗言,本宫身为皇后,还是有一半左右天下的能力!”
威胁利诱吗?卫峥不屑的嗤声,卫家的女人为何都是如此利欲熏心,妄想左右天下?太后如此,皇后亦如此。深知无实权的皇后,只能耍威风,说些空白的话恐吓晚辈;所以,自小就离经叛道的卫峥,更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那,侄儿就拭目以待了。”
卫峥前脚离开,雍容华贵的太后就从侧门迈进:“荒唐!我们卫家的男儿,怎可娶那个不祥的妖女?”
“参见太后。”皇后噤声,露出诚惶诚恐的姿态,“可是,这是我们打击德妃的好时机!”
“你身为一国之母,心胸就只有这么点出息?真是丢光了卫家的脸面!”太后放声怒斥,“皇上的心思一直就没在你身上,还争这些如云似雾的恩宠有何用?有了实权,你就是将德妃处死,也没有人敢吭声半个字!”
“是,太后教训得是。”
“当务之急就是让皇上重视鄂伦,让他能在朝中独当一面!本宫不许卫家败在咱们的手上!”
鄂伦,是太后亲妹子的孙儿,年初入春时,已满十五。性子被大人宠坏了,不知不觉间竟宠生凶残的一面。本来,太后相中的是卫峥,深知他的才能将是非凡的。但是,也正因为他的才干,招来太后的忌惮,明白这样的人不容易控制。最后才不得已选了鄂伦,一个需要依附她才可获得更多的棋子。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很美很甜!恣意躺在琉璃地上,清婉想着,如孩童般不住舔了舔唇,仿佛吃到了天上的棉花糖。
“姐姐,有这么好吃吗?”那不是曹昕娇甜的声音,而是男孩子稚气的笑声。
“玉滕!”清婉惊喜的唤出表弟的名字,光裸着一双玉足,笑着小跑到他面前,亲切的抱了抱他,“你怎么能出宫的?”
“自然是偷溜出来的,我想见你!”玉滕也笑着回抱了她。
玉滕就是除鄂伦之外,被皇上选入宫栽培的未来皇储另一人,刚满十五岁。他的母亲和德妃是远房亲戚,但自小就住在德妃的娘家,早已被看作同亲系的亲儿,和清婉也是感情很好的姐弟。他自幼就聪明好学,玉容俊俏,性子和曹昕一般开朗逗人,总叫清婉喜爱不已。只可惜,他先天不足,自娘胎出来就有心悸之病;尽管有后天补益,身子仍是清瘦单薄。
“药都有按时吃吧?好好养着身子,姐姐可等着看你登基呢!”
玉滕笑叹:“姐姐,还不一定呢,鄂伦他也很努力。”
清婉看着他的倦容,知道他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压抑:“他再努力也比不上你!他虽有太后和皇后做后盾,但你也有皇上和我替你撑腰啊!”
“姐姐,我不想做皇帝,看到皇上,我就知道帝王难为。”玉滕拉着她就地坐下,自动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如儿时对她撒娇般,等着清婉轻抚他的眉眼。
“没办法啊玉滕,一入宫室深似海,我们谁都回不了头了。”清婉并不在乎能否回皇宫,但为了父皇和母后,如今又多了玉滕,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回去的必要了。
“可是,姐姐是女子,怎么可以辅助朝政?就是皇上答应了,文武百官也不可能答应。”
“别忘了,我可是‘帝皇星’转世,上能通天下能知地,天命所指,我将来肯定要步入朝政。”
“姐姐是不是又预知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清婉雅逸地笑了,“玉滕,就算是为了姐姐吧,一定要做下一位帝王,一定要健康长寿。”
“姐姐,皇上真的命中无子吗?”玉滕好奇的问,他一直希望皇室能有真正的皇储。
“还是未知之数,因为父皇阳寿未尽,光靠星象来看,我也不能肯定。”
“国师也是这么说,但一说都又过这么多年了,而且皇上如今的身子——我怕皇上熬不久了。”
“不许这样说话!”清婉佯装生怒的轻拍他的脸,“父皇的身子,就是被皇室和太后压垮的,我并不想看到他因此而倒下。”
“那姐姐想到对抗她们的办法了吗?”
“父皇有意将我许配予卫峥,就是想我借他的势力重返皇宫。”
“卫峥?太后第一个会反对,这事肯定成不了。”玉滕倒不担心,只怕清婉想要把握这个时机,“姐姐,你可别想他,卫峥亦正亦邪,是个变数啊。”
“我知道,而且我也不赞成用自己婚姻来做赌注。玉滕,一定要小心太后和皇后,她们不仅会阻止婚事,更会千方百计为鄂伦夺权;只怕她们会对你不利。”
卫峥慵懒的靠在栏杆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另一头的清婉、曹昕和玉滕。很亲的手足情,亲密得可以大肆笑闹,勾肩搭背。
尽管在宫里,她还是披散着一头青丝,没穿鞋袜的玉足白润,一身雪白的装束,如纤尘不染的仙子。本以为之前的见面,是因为她刚睡醒,来不及梳妆。但现在看来,是她本来就喜欢如此无拘无束。
“卫大人,德妃请您到凉亭一聚。”宫女过来传达德妃的邀请。
卫峥凝了下眉目,信步走近她们那边:“参见娘娘。”
“卫大人请坐。”年近四十的德妃风韵犹存,比年轻时更多了分妩媚和慈祥,“上回婉儿进宫时,告诉了本宫,她对大人说了些失礼的话,为此本宫一直深感谦意。”
“娘娘言重了,公主只是口直心快,微臣并没放在心上。”
“大人心胸宽广,本宫就此谢过了。”一直担忧卫峥会对清婉存有敌意,但此刻看着他的眼镜,正直无畏,德妃深信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卫峥接过德妃为他斟的茶,看着她良久,直到德妃感到不自在了,才敛目喝下杯中的茶。瑾阳公主的确美丽,但却迥然不同于德妃的温柔之美;她美于一股生命力,巧舌如簧,敏锐聪慧。究竟是怎么了,自己竟分析起她的个性来,难道真是中了皇后的毒,所以不自觉的注意她?闭上双目,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能在脑海里清晰的描绘出她的容颜。
“公主很活跃。”当然,光凭活跃还不足以说明她的好动,夏日之下,她笑闹得如孩子般。
谈起爱女,德妃立刻忘了刚才尴尬的气氛:“是太野了,这三个孩子从小就要好,尽管现在长大了,只要玩在一起,肯定闹个不停!”听似抱怨的话语,德妃却是用宠溺的语气说出,温柔的目光紧随清婉。
“娘娘,你想过公主的婚姻大事吗?”他突然问,想知道德妃是怎么看他,怎么看皇上的心思的。
“婉儿年纪还轻……”
“但已到适婚之龄,否则皇上不会想将公主许配于微臣。”
事情早已传开,德妃就是想装糊涂也装不了了:“卫大人,难道你真的想娶婉儿?”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目前没有’是什么意思呢?是指过些日子后,大人的心思就改变了吗?连大人自己都无法肯定的事,本宫实在也不懂得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是啊,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卫峥也想不清楚,只是厌烦被太后和皇后多次传召,不断被问起婚事,他也乱了。看着还在另一处嬉闹的清婉,忽如一股清流淌过心田。注意到他变化的眼神,德妃不安的紧捏着手中的杯脚。
直到卫峥远去的背影不在视线之内了,清婉这才步入凉亭里。
“婉儿,你觉得卫大人如何?”
“娘,你该不会是看中他,想要他招做女婿吧?”清婉用说笑的语气反问,心里则思索着卫峥究竟对娘说了什么。
“不,他不是适合的人选,但你呢,你对他有意思吗?”
“娘,‘帝皇星’是没有‘红鸾运’的,女儿将来或许有喜欢的人,也或许会嫁人,但这一生是不会和任何人共携连理的。”清婉的话有所保留,她不敢提醒母亲,自己只剩下不足七年的阳寿;如此短命,怎配拥有婚姻。
“这是你的宿命吗?”说到伤心处,德妃红了眼,“娘从来就不信红颜祸水,为何你的命格生得好,人生还是走得如此坎坷?”
清婉笑着安慰她:“娘,没关系的。”只因为她是“帝皇星”,太尊贵了,以致凡间都承受不了她。不是红颜祸水,不过是红颜薄命罢了……
后宫不仅是是非之地,更是太后的影子党天下;卫峥与德妃见面一事,很快就传至太后耳中。
“她肯定是要卫峥娶那妖女,祸水!她们母女俩都是祸水!”太后怒斥,厉眼瞪视端坐一旁的皇后,只见她噤若寒蝉,双肩微颤。
“……可,应该怎么做?皇上一直派人监视着臣妾,就是想借故见德妃一面也难——”
“愚蠢!你——”
“太后,禀报太后,方才皇上派公公传来喜讯,德妃娘娘再次怀有龙胎了!”传话宫女欢喜的禀报着,没留意到太后和皇后发白的神色。
“太、太后……”
饶是太后,这回也被吓着了,使劲稳住自己的气:“去看看!”
德秀宫里,前来道贺的嫔妃和官员络绎不绝,洋溢着浓浓的喜气,而皇上更是趁此机会,将清婉传进宫来,一同共享天伦之乐。
暖阁里,德妃为能再怀上而喜笑颜开,毕竟是三十多岁的高龄产妇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要更加小心。这只回来后第一次见到父皇,清婉没有很热情的像拥抱德妃那样拥抱他;倒是皇上喜不自禁的靠近她,嘘寒问暖,慈爱她的目光流露出淡淡伤怀。相对皇上和德妃的喜悦,清婉倒是显得冷静多了。
姑且不说这未出世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光是降生在这种时候,就是危险。尽管皇后不成气候,但还有太后在虎视眈眈呢。娘这一胎若是皇子,更会招来杀机;如今想要让娘静心养胎,怕还得想个周全。
这时,太后、皇后闻讯而来,碰上前来祝贺的卫峥,德秀宫里暗潮汹涌,怕是一语不合就会剑拔弩张。
“得知德妃有喜,哀家特来看望。”坐下后,太后凌厉的目光直射德妃的腹部,“孩子多大了?”
“快两个月了……”德妃战战兢兢的回答道,紧握靠在她身后的皇上的手。
“太医来看过没?毕竟不年轻了,可要照顾好身子,最好是为皇上诞下皇子,也如了哀家的心愿。”
“太后请放心,朕已按太医所言,将德妃以后的安胎的膳食都安排好了。”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可好,宫里许久没喜事了,恰好就此机会,请戏班子到宫里热闹一下。”
皇后那嫉恨的目光,仿佛要将德妃凌迟了;本想假惺惺的说一两句道喜的话,但她根本就说不出来。太后尽管是微笑着,却是另一番眼神,笑里藏刀。随后的卫峥冷眼相看,尽管早已看透卫家女人的丑陋面目,但此刻却不得不为她们感到悲哀。玩弄权术半生的太后,作恶多端,帮着皇后伤害了多少嫔妃,可到头来她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隐身在屏风后的清婉本想得她们离开后才出来的,但照这样的情况看,只怕没人打断,他们会一直这样无声的对峙下去。
清婉故意先弄出点声响,才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依旧是黑白搭配的衣裳,却能穿出她独特的韵味,太后一看就蹙起眉目,不悦的瞪睨了她一眼,便嫌恶的别过头去。而皇后惊讶之余,不由得冒起更多的恨。惊讶她有着令人惊艳的美貌,比起德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恨她在众多皇女中,独受皇宠。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早在前些年已出嫁了,但日子过得却不怎么如意。
清婉没说话,微微屈膝,算是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目光正好和卫峥对上,清婉示威似的朝他微仰下腭,做出一个挑衅的神色。殊不知她故意做出的下马威,威仪而稚气,让卫峥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
卫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大概真的是太厌恶自家的女人了,就连他的生母亦如此,所以他才会对女子拒而远之吧,不愿意接近,更别说成家立室了。忽然想起清婉,尽管她是个美丽的女子,不因她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但就是还不足以让他有纳入羽翼下的冲动。
“今日不是初七,她怎么会在这里?”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悦的盯着皇上。
“德妃有孕,朕破例让瑾阳入宫共享其乐,此乃人之常情。”这种情况,皇上怎么也要维护清婉的尊严,“太后应该能谅解吧。”
“下不为例。”不屑的轻哼一声,太后冷冷的再看清婉一眼,“再怎么说也是位公主,穿着却如此不庄重,皇室的脸面都让你给贱踏了。”便不愿再待下去了。领着皇后,一如来时在宫女的拥簇下离开。
清婉没有回嘴,多少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与之正面冲突,只会加速太后对德妃的不满。和太后相见不欢的场面,清婉见多了,她也不奢望太后会像平常人家的奶奶,会宠爱自己。在皇宫里,亲情显得格外浅薄。看着娘亲,清婉喜忧参半,很担心未成形的胎儿能否平安出世。
“娘,太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段时间你要格外留心。你有了身孕,已是她们的眼中钉,绝不会像从前那样只奚落你几句而已。切记,但凡太后和皇后送来的东西,都要销毁,什么都不能碰!”
皇上听得不免心惊胆颤:“清婉,你是不是察觉什么——”
“还不得而知,总之那两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婉儿!不得无礼!”德妃连忙喝止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怕惹得皇上不悦。
“我所言属实,鄂伦是太后的希望,娘这一胎若是皇子,太后肯定不会罢休。所以,父皇,别怪我狠心,我真希望这胎是妹妹而非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