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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怀胎十月

地上的银霜似一层薄冰,漫漫长夜,清婉不能成眠,披上御寒的外裳,无声的到了四合院外围。冬至了,算算日子,娘也快临盆了。想起每次抚摸娘的肚子,感受到的都是生命奇妙的律动。由当初的担忧和烦躁,如今清婉已期待这位弟弟的降临,她明显能感觉到,有弟弟的将来,这个王朝肯定又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时代。

“睡不着?”严梓悉听到她轻微的脚步声,便也跟着出来了。

“嗯,月色不错,我出来走走,一起吧。”

两人聊着,不知觉早上了高坡,仰首就可看到半个大国寺;夜空中,景物都是暗调子的,但却能清晰看到寺内的青瓦,在月辉下闪着粼光。

“这里很平静,淳朴的山水,淳朴的小镇,淳朴的百姓,宛如世外桃源。”严梓悉低喃着,“远离了宫廷和尘嚣,你的心也平静多了吧?”

“也有,也没有,我遇到的事太复杂了,还解决不了。”想知后事如何,还得等弟弟出生后才得知。看了卫峥的信,她知道边关之旅已经结束,大队开始班师回朝了。按日子算,父皇大概不能在弟弟出生前到这儿来,而且还有太后呢,怎么也得先回宫一趟。

“在想皇上?”

“嗯。”果然是玲珑剔透心,严梓悉总能轻易猜出她的心思,“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能替你分忧,是我乐意的。”

咦?话中有话?是她多心了吗,为何觉得他此刻的目光有几分炽热,还是先静观其变好:“有你这知己,是清婉的福气。”

严梓悉沉默半刻,目光锁住她带笑的眼,似乎想从中看出她的真意:“只是知己吗?”

反问他,清婉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总不能被他这样询问下去:“不然?”

“说出来或许你会觉得我唐突,但是,我真的不能再假装了。”他苦笑一个,“我喜欢你。”

听罢,清婉的内心很平静,毕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是他这么坦白了,她还是故意再问一句:“只是喜欢?”

“如果你给我更了解你的机会,那就不止是喜欢了。”话说到这儿,他也紧张了。眼前佳人身份非凡,就是他自问出身不低,却还是高攀了她。

看着他,清婉很认真的考虑着,虽说自己是帝皇星下凡,阳寿很短,他也是知道的。但活到这个年纪,她也会渴望风花雪月,好奇爱的滋味;只是——自己真的可以尝试吗?

幽声一叹,清婉婉言拒绝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我只希望能陪你到最后,哪怕只有一夕。”

“……让我想想吧。”

再甜蜜的话也不过如此了,但清婉听了只有感动,没别的了。或许对他的感情真的不够吧,只是很单纯的情谊,只是,现下该如何对他说明呢?

四合院里很安静,今天曹昕和厨娘到市集去了,兴致勃勃的说是要见识下市井之貌。严梓悉则到大国寺去了,这是每个月的例行公事。两个丫环都忙着在打扫,所以只有清婉陪着德妃,像平常人家的母女,两人闲话家常。

“你和梓悉怎么了?”同一屋檐下,德妃早就看出了些异样,只是藏着不问;但见两人至今暧昧不清,她这当娘的不得不问了。

唉,原来果真是旁观者清,连亲娘都看出所以然来了,只是清婉不太想说就是了:“没怎样。”

“还不承认?这几天都没听见你俩抚琴弄箫了,就连交谈的次数也不多;而且昕儿也时常魂不守舍,我都好久没听见她笑闹了。”德妃到底是明白事理的人,见女儿有一丝惆怅,她心疼极了,“看来,不只是你和梓悉吧,还有昕儿?”

“嗯,所以啊,这才是难办的事;我不能伤害到昕儿。”

“暂且不说昕儿,娘能看出来,梓悉对你是有意的,那你觉得他如何?”

“人是很好,但我对他没那种钟情的感觉,大概是彼此太熟悉了吧。”

德妃神情遗憾的拍了拍她的脸:“可惜了,娘本来还挺希望你能接受他的;不过,这事不勉强你。”

“你也别想太多,静心养胎,我可是要个白胖的弟弟!”清婉抚摸着她圆滚的肚子,感觉到活跃的胎动,不禁慰心一笑,“对了,想过名字了吗?”

“在你告诉我这胎是男孩后,我就想好了。我想叫他——致煊。”

“致煊?”

“你父皇单名就是‘煊’字,而且这孩子是你父皇期盼很久的了,所以,他是我送你父皇的礼物——一份珍贵的礼物,致煊——此礼致煊。”

“真……真是个好名字!”

含着泪,紧握她的手,清婉不得不因娘的话而动容,这个弟弟不仅是百姓所望,更多的是蕴涵了娘对父皇的爱。

日子如常过着,只是,京城曹家突然往大国寺寄了一封信,转而交到了曹昕手上,德妃问,没留意到曹昕幽幽叹了一声:“信里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爹希望我可以回家一趟。”

“这也难怪大哥惦记,你都待在这里大半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德妃含笑道,只不过,曹昕看起来却不太愿意回去,“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

“不想回去……”曹昕闷声低着头,连清婉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为何呢?是不是舅舅又说了点什么别的?”

“没什么,表姐别多心,我是看姑姑也快临盆了,怕你一人顾不过来,所以不想走。”曹昕连忙摆摆手,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这你就别担心了,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到时候不会手忙脚乱的。你就安心回去吧,到时就留在家里等我好消息,别过来了。”清婉没再深问她,不过一想到只有她一人回去,她也不放心,“只是,你在这里的事没人知道,也不可能在大国寺里调派人手过来送你——梓悉,麻烦你替我安全送昕儿回家。”

“不必了!表姐,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严大哥要是走了,谁照顾姑姑的膳食?”曹昕反应颇大的拒绝了,神色不安的看了看严梓悉。

“厨娘怎么也看梓悉做了几个月了,多少都会吧,而且只要梓悉写张膳食的材料,厨娘照做就是了。”德妃也道。

“夫人说的对,况且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独自上路,就让我送你吧。”严梓悉对她温文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去收拾行装吧,我们明天就起程。”

“不用吧,太麻烦严大哥了……”

“昕儿听话,别让大家担心了。”清婉哄着她,只当她是在闹别扭。

“表姐……”曹昕看着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那好吧,就麻烦严大哥了。”

这一夜,四合院里,清婉和曹昕都睡不着,只是黑暗中,两人都假寐着,不想吵到对方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出了箫声,在如此寒夜里显得格外清冷。

清婉动了动身,便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曹昕,见她似乎熟睡着,清婉便起床走出屋外。只是她不知道,当她前脚将门关好,床上的曹昕就睁开了含泪的眼睛。

“这么晚了还吹箫,会扰人美梦的。”清婉嫣然一笑,仰首看着星空,薄雪则悄然落在她肩头,也湿润了她的发。

“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你还没睡。”

清婉了解的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有意把我唤出来的?”

“我明天就离开了,明天过后,我们大概会有三个月无法见面。所以,我想在走之前听到你的答复。”严梓悉从未如此执着过,坚定过,只是他怕错过了这回,清婉就会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约定。”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清婉也想清楚了,“或许你不知道,但我现在告诉你,昕儿她喜欢你。她是我最疼的妹妹,我不想因为你而伤了她的心。所以我想你在送她回去的这段时间里,和她好好相处,若你也对她有意思了,我是祝福你们的。如果没有,那我们在一起。”

严梓悉怒目而斥:“谎谬!感情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是我自私,但我只想如了昕儿的心愿,无论最后如何,至少她尝试过。最后你们若真的无缘,我知道昕儿也不会对你纠缠不休的。”

“可见你在乎她多于我。”不禁挫败颓然,他哑然失笑,不懂自己怎会被她出了这一难题。

对他真的有爱吗?清婉不知道,就让这一次的分别来试探自己的心意吧:“梓悉,就当作是我对你的考验吧。”

临城,距离京城就十多天的路程,可是赶不了路了,皇上卧病不起了。

大队在二品官员陆大人的府邸,安顿好皇上后,卫峥派人秘密将全城的大夫都找来了,组成了医疗队;另一方面又命人秘密回程,将御医快速接来临城。经过两天的再三诊断,大夫们一致确定皇上患了霍乱。

“怎么会得了这样的病?随队护驾里的人,可也有患上的?”另一位随同的李大人问道。

“除了皇上,到今天已经有五人患上了。”卫峥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现在焦急也于事无补了,“另外我已吩咐大夫们做隔离措施了,也严格规定了这府邸出入的人,希望不要祸及临城。”

“卫大人,这回事关重大,我看,是不是该让太后知道啊?”

“还不是时候,太后野心勃勃,若知道皇上是这般状况,只怕太后会先下手为强,在宫里兴风作浪。”

李大人压低音量道:“这点我也明白,可是,皇上若有个万一,你我如何交代啊?”

“李大人放心,有任何后果,卫峥一力承担,最糟糕也不过是以死谢罪。”而且,自己是卫家人,太后就是想斩草除根,也不会下旨诛卫家九族。

紧张的时间流逝得飞快,转眼又五天了,皇上的病况愈下,怕是大限已至。卧床时某一日,皇上难得清醒,多少是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了,召来御医、陆大人、李大人和卫峥,皇上写了传位召书;两天后,召书成了遗旨——皇上驾崩于临城。

卫峥即日赶回京城,首先就先压下皇上驾崩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想方设法将太后的权力架空,软禁她和皇后。他早在信中已猜到清婉的意思,如果德妃诞下的不是皇子,就要扶持玉滕登基;此想法和皇上的遗旨不谋而合。所以,卫峥毅然担起此重任,率先回宫。

皇宫隐匿着危机。清婉夜观星象,发现了凶煞的天象。

怎么回事?如此日裂之凶兆与她离京前所算的卦象仍是一样,只是,凶兆究竟指什么?卫峥竟有一个月余没寄来信件了,清婉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什么都不得而知;就连守在大国寺的国师几乎也和外界断了联络,思绪纷繁而凌乱,却又远在千里之外而无能为力。

“小姐!小姐!不好了,夫人要早产了!”丫环惊慌失措的冲她跑来,“夫人流了很多血啊小姐!”

“去,到刘郎中家把刘大妈接来,快!”才八个多月,弟弟啊,你怎么净会挑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清婉冲进德妃的寝室,只见另一个丫环手忙脚乱的张罗着热水和毛巾,而厨娘正替德妃按摩着肚子,舒缓她的疼痛。

“娘、娘,你觉得怎样?忍着点,刘大妈就快到的了!”是不是每个分娩的母亲都会流这么多的血?染湿了浅色的床铺,放眼过去都是惊人的红色!饶是冷静的清婉也慌了,只见德妃脸色惨白,牙齿打着多擞,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抓住床褥,十指的关节处都泛白了,青色的细筋都突兀出来了。

“小姐,夫人的情况看来不妥啊!”厨娘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眼见这产妇双眼无神而失焦,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弱的喘着气,又流了大量的血,情况实在不利!“怕是要难产了——”

“不!不会的!”清婉厉声喝止,尖锐的叫喊连自己都害怕了,怎么会这样,娘一直都休养得不错,体质也被严梓悉的药膳调养得很好,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状况?

“婉……婉儿……”困难的吐出只字,但德妃的双眼却看不到她,“要……要保住……弟、你弟弟……”

看来德妃似乎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危难,仿佛交代遗言的话让清婉心惊不已:“娘,娘你放心,你和弟弟都会平平安安的!”

“大妈到了!小姐,刘大妈到了!”丫环兴奋的叫唤,将刘大妈带了进来。

“快!热水和毛巾要多些!”刘大妈一到,立刻主导全场的紧张气氛,沉得住气的吩咐在旁帮忙的清婉和厨娘。

忙碌着,与死神竞抗着,德妃痛得不太能使出力气来,急坏了一旁的人。天人奋战了一个时辰后,期待已久的一声孩啼破霄而出……

不知疲倦的抱着怀中的弟弟,清婉笑不出来,只是默默流泪,任凭光阴流逝,清冷的月光落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德妃支撑不住了,在看了弟弟最后一眼后,便含笑离逝仙游了;只是清婉不知道,德妃和皇上是在同一天离开的……

应清婉的要求,国师派人前往四合院,将德妃的棺木接到大国寺;带着弟弟,清婉在众僧的颂经中接受洗礼,怀里的弟弟安稳的睡着,偶尔微微张嘴或抿唇,可爱无邪。看着看着,不禁悲从中来,清婉的泪滴落在弟弟的脸上;一滴接一滴,不能自控。

“致煊,欢迎你的到来……”

经过一个月的斋戒,大国寺里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德妃逝世的消息早已传回了宫里。只是距京城甚远,清婉还不晓得京城已风云变色,处于全城戒备的状态。

“天助我也!德妃死得真是时候,如今小皇子肯定还在路上,而那妖女也一定会伴随左右,就让她们一同下黄泉!”

“可是,我们的人出不了宫,如今卫峥全然站到皇上那边了,如今他率先回宫,无形的处处打压我们的人,就是要出宫也寸步难行。”

“卫峥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他太低估哀家了。”太后傲然一笑,“皇上早就驾崩了,他至今仍只字不提,一回宫就与玉滕极力造势,为迎那小贱种回宫后,就马上登基。卫峥狼子野心现在倒看得清楚了!”

“只有我们知道皇上驾崩也不够啊,得把它宣扬开来。”只可惜她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是昨日才得知道的消息,可如今卫峥领着玉滕横行皇宫,她们却只能咬牙切齿。

“卫峥有两手准备,哀家不会输他这份思量。”太后得意不已,派人多次探访大国寺,她早就心存疑义;果然不出所料,清婉那狡猾的妖女给她来了个李代桃疆。不过,太后也不失望,既然小贱种都生出来了,那就在他们回城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格杀勿论!“德妃已死,尚且不论妖女是否得知皇上也已逝的消息,总之,她姐弟情深,一定会随驾回宫。哀家早已派了卫家兵在回程路上埋伏好,她们必定在劫难逃!”

在清幽的狭长道上,大队都很安静,除了马蹄声,轮滚声,一切都显得很安静——有淡淡寂寥的味道。抱在怀里的致煊又熟睡了,柔嫩的身躯已经变得很白晰,刚出生时的红皮皱又皱,如今已经没有了。越见明朗的五官,清婉不禁仔细瞧起来了,弟弟像母亲,温雅有余;年纪尚小,不知将来是否会越发清俊?将棉袄再裹得严实些,冰天雪地中,清婉很担心幼小的他。忍不住幻想起弟弟将来的模样,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

掀开帘子一角,弯延的狭道之上,是高岩峭壁,稀疏的枝头沾了薄雪,晶莹可爱!不过,是她的错觉吗?出了狭道,她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如十面埋伏在奏响,暗潮汹涌!接着,果不其然,一群贼寇模样的男人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护队的禁卫兵不多,而前来犯难的贼寇人数却是禁卫兵的两倍有余,看来,他们早有准备,不是一般的贼寇——仿佛隐藏着一场诡计。

“公主!”国师以年迈的身体掩护她弃车保命,周近身几名卫兵保护着;贼寇穷追不舍,逼得他们一直往山坡上躲。奇怪的是,这群贼寇似乎只针对清婉,往山下看去,禁卫兵已死伤大半。不禁将怀里的弟弟再抱紧些,奔跑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薄厚不一的雪层几次将她踉跄的绊倒。

“啊——”一声尖叫,清婉一失足,失去重心的整个身体滚下了满是碎石子的山沟。即使国师尽全速想要抓住她的手,却也来及了。

微曲着身子,将弟弟紧紧护在怀里,忍着撞击带来的剧痛,滚至山沟深处才得以停止。顾不得流血的伤口,清婉哄拍怀里因受惊而哭闹的弟弟,仔细检查他小小的身躯是否受了伤。片刻后,确定弟弟安然无恙,清婉却片刻不能安心。天色已暗,冬季的夜晚总来得特别的早,在这片山野,猛兽横行,不是她能应付的。

忍着脚上的伤痛,清婉一拐一跛的走着,尽量使自己的行走没发出声响;但是越走着,周遭的狼嚎声却越为清晰。山野起了寒颤由心发出,清婉再怎么也冷静不了了,抱紧弟弟,如只惊弓之鸟。

真的、真的不是她的幻觉,她的确看到了一双泛着银光的眼睛——那是狼!一头身颀健硕的狼,视她为目标而猎,清婉缓缓的一步步往后退;仿佛嗅到她不安的气息,怀里的弟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惊动了栖息在枝头上的乌鸦,半空中顿时一片黑云纷乱,魔音穿耳!硕狼伺机而动,如豹奔驰的飞扑向她,眼见要命丧狼口!清婉本能的弯腰将弟弟护在身下——嗃……一声断然的凄嚎,硕狼不知为何坠身倒地,溅起的雪块扑到清婉身上,让她惊恐的尖声大喊!

“别怕,没事了……”

这个温暖安全的怀抱是陌生的,清婉从震惊中醒然:“卫、卫大人……”危难和惊恐过后,清婉的泪不禁失控泛滥,放声痛哭。卫峥二话不说,只是紧紧拥她入怀,尽己所能温暖她冰冷的四肢。她泣声如落盘珍珠,声声敲进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