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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深陷围城

春末,不知不觉中,来到这个远离京城的小镇已有两个月了。

清婉尝试过逃离多次,但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宫青寻回,他的尽忠职守超出她的预料。

她的视线落在前面一泓荷塘边上,好动的致煊正拿着鱼食喂水中锦鲤,而奶妈守在一旁照顾着。而自己身边,则是亦步亦趋的宫青;于是,清婉便从他身上,套知了卫峥所有计划。

“你说大人与六亲王是生死之交,而你,就是六亲王推举给大人的死士?”丝毫料想不到,那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六王爷,会与卫峥有这般交情。

“属下跟随王爷已有十年,为了解除大人的后顾之忧,所以任命属下为大人效劳尽忠。”

“所以,那一****陪大人策马日行千里,就是与六王爷见面?”

“是的,当时刻不容缓,不能让太皇太后的眼线发现不问世事的王爷,所以见面的地方很是僻远。”

所有的疑惑都得到解释了,卫峥的忙碌与隐瞒,清婉总是定下心神来。

半晌后:“你今日看来心神不宁,怎么了?”状似悠闲的抿了口香茶,清婉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宫青欲言又止,看着她清湛的眼睛,他还是选择沉默:“……没事。”

“卫峥是你的主子,难道本宫就不是了?如此敷衍我,你的态度,只会让我更生疑虑。”

宫青向来刚毅木讷的脸此刻微微发青,但依旧守口如瓶,一言不发。见他如此,清婉不由得气闷了。无心赏花赏景,于是又开始思索着该如何在他的眼底下逃离,尽快回到京城。

只是她的计划还来不及付诸行动,晚上,宫青已传来不好的消息。

“被捕?还是皇上下的圣旨?”清婉恍若坠下冰窖,心寒不已——经已走到这一步了吗?太皇太后这般假传圣旨,软禁了皇上又逮捕了卫峥,这回,可不就让她一人独大,呼风唤雨了!

“禁军突然来袭,说皇上接到密报,卫大人私藏了龙袍,证据确凿!”

就是那龙袍,就知道那是个祸害:“我们立即启程,日夜兼程,或许就能在五天内赶回京城!”

“可是大人有令,命属下不管天崩地裂,都必须留守夫人在此——”

“而今都什么状况了!你还拘泥于他的命令!你可知我们在这里怠慢半刻,京城可能已经改朝换代了!”清婉怒不可止,头一次如此严厉的吼声。

宫青被她威仪震慑住了,连忙道:“属下立即备车——”

“不用车,我们骑马!就你我上路,其余的人留下谨守岗位,保护小少爷。”清婉疾步回到屋内带上入宫的令牌,蓦地一阵晕眩,如燃似火的一股热流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这样的情况已不是第一次了,仿佛是有意识的想提醒她什么。猛地,清婉心头一怔,明白了这是征兆——是梦里那让她捉摸不透的预告。

不敢再拖沓光阴。

清婉与宫青纵马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时,已是六天后的事情了。

所幸一路来皆是女扮男装,否则,当发现公爵府外被禁军重重把守时,她就已被发现了。

耐心地等到深夜,清婉才在宫青的掩护下悄然进了公爵府。

寂静的夜,寂静的屋子,迥然不同外面有禁军围困;沿路走来,灯火通明,但府里没有一兵一卒,就连下人都不见了踪影,看来是全遣散了。短短两个月,不论草木皆兵的京城,还是颓靡不振的公爵府,早已事物全非了。

“平叔!”太好了!清婉庆幸自己总算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夫人?真的是夫人你!”平叔坚持留守府里,就是怕清婉会回来,没想还是被料中了,“快逃吧夫人!太皇太后下了格杀令,如今身陷囹圄的大人以谋朝篡位的罪名,被判斩首之行,明日便是执行期限;而夫人你已被列为缉拿要犯,全城皆兵,令人闻之色变啊!”

“夫人,我们还是离开吧!”宫青后悔不已,责怪自己不该把她又带回暴风眼中。

“不!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斩首就是明天,自己该如何营救卫峥?清婉紧抿双唇,顿觉孤立无援,没有丝毫解救的办法。

夜深了,几宿不眠的清婉,终究是熬不过疲惫的睡意,陷入了梦乡;而这时,那个有着某种征兆的梦,又来纠缠不休了。

凤凰浴火,涅盘重生……

一遍又一遍,仿佛就在耳边徘徊,仿佛有千火万焰烈烤着,清婉感到被焚烧的痛楚;然后,猛然从梦中惊醒。

梦境的真实,让清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如果自己的死亡是顺应天兆的,那么,她就不该再奢想其他了。

“如果上天责怪我的贪心,奢望与卫峥白头偕老,罔顾拯救苍生的大事;用我爱的人的痛苦和死亡来折磨我,那么,我愿意这一刻就死去……”

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和勇气,清婉装扮好自己,以清冷淡若的姿态,主动现身在禁军面前。这一夜,踩着满地的星辉,清婉进宫,视死如归。

然而就在同时,天将破晓之际,卫峥平安无事地从秘道里逃了出来;早些年他就察觉了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歹意,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己便秘密造了这秘道,而另一个出口就是在宫中的天牢里,所幸救了自己这回。

“大人!”

“宫青?你怎么会在这里!”卫峥才唤来平叔,怎也没料到他也出现了,不祥感瞬间淹没了他,急吼道,“夫人呢?我不是让你守护她的吗!”

“属下愧对大人……夫人她——是主动随他们进宫的,属下甚至来不及阻止。”宫青双膝下跪,恨不能以死谢罪。

“起来,宫青……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谋求它法……”卫峥努力压下心头对清婉的担忧,武装起自己的情绪,“尽快……我们要比那个女人快!”

“那兵马……”

“你随我出城,六王爷就在城外,我们去与他会合!”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挽回这个颓势的!

晨曦未许,卫峥与宫青马不停蹄的又奔至城外,这个时候,卫峥反复思索着清婉此举的用意,而最后依他的判断,即是她所谓“灿若星辰,陨若星尘”的时候——她决意殉国!

不!他绝不允许!

不管她是“帝皇星”,是仙还是人,他都不会放开她!

“既然卫峥逃了出去,那就由你代替他——留在宫里吧。”

太皇太后对她的主动出现并不意外,早就料到她不会放下卫峥,而此刻她的算盘依然打得响亮,清婉被自己捏在手心里,她就不信卫峥能按兵不动。而清婉明白她的心机,自己也怕卫峥鲁莽,会不顾一切的回宫自投罗网——怕他不明白自己抱死捐躯的决心……

然而,比着耐性,这一等就是一百多个日子……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将清婉软禁在宫中,太皇太后把心一横,把毒手伸向自己卫家女人——太后。用迷乱人心智的毒药每日一副,身子日渐脆弱痴颠,最后发狂坠楼而死。于是,太皇太后造谣,说是宫里有怪神怪力作祟,侵蚀了太后的魂魄,从而杀人取命。

此番谣言不言而明,矛头直指出生异样的清婉,“帝王星”是世人所闻,但四百年一回,根本就无人亲眼见过。于是“福星”变“灾星”,而且公爵府之前有人接二连三的离奇死去,谣言不胫而走,绘声绘色的以讹传讹;清婉受千夫所指,却百口莫辩,太皇太后声称皇宫有天龙贵气镇压邪恶之气,更是趁此下令将她扣押在德秀宫中。

随着诡异不安的光阴流逝,转眼清婉已被囚禁了四个月。太皇太后并没有再设陷对付她,但她的行动范围仅限于德秀宫内;每天都看着娘留下的遗物,尽管很少了,但这里多年来寂寞无人,到还是处处有可追忆的余地。

“公主,太皇太后有请,请公主移驾‘玉龙殿’。”

要来了吗?清静了数十天,太皇太后总算是按捺不住了。清婉随着宫婢前往,一路上,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凝肃而难以呼吸的氛围,那佩戴黑色领巾的侍卫——只有禁军如此!天啊,太皇太后竟拥有这番能力!

步入玉龙殿,清婉整个人都怔住了。

金龙玉砌的龙椅上,依靠着的正是同样被隔绝软禁许久的玉滕。

“玉滕!”半年未见,玉滕竟已瘦骨嶙峋,脸色灰白,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这样的情形,勾起了她的猜疑,回想着汪子菲的死,府里下人的死,甚至太后的死——难道……

猛然惊惶的眼神对上站在一旁的太皇太后,瞅见她不怀好意的邪笑,清婉蓦地惊醒。

“原来是你!”清婉再次痛恨自己的精准的直觉,“一直以来我就想不明白子菲寻死的原因,虽然她是个心灵脆弱的女子,但她绝对不会有那么可怕的心机,选择在我的寝室自缢,定然是另有其人。但我万万没想到,隔着高墙飞檐,你都能把毒手伸进公爵府!”

太皇太后阴恻恻地笑了,好不得意:“要怪就怪她胆怯无用,不过是要她下毒而已,却惊慌失措,还说要禀告卫峥。哼,不过可惜啊,就如哀家所说,卫峥是不会相信她的,就算她所言属实又如何?”

“那其余三人呢?她们是无辜的!”

“为了哀家的大业,她们虽死犹荣不是?”不过区区贱婢,死不足惜,至少在她看来,不过是蝼蚁而已。

“你太可恶,也太可悲了。”清婉心太寒凉了,想唾骂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却变成了沉重的自责,罪恶感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你犯下的罪过,会有报应的……”

“报应?哀家洪福齐天,如今又是天下之首,正是一统百官创盛朝的时候;这般皇家龙气,晦气可难以近身,试问何来报应?”太皇太后气势凌人,丝毫不将因果报应之事看在眼里,“如今卫峥逃了,你却自投罗网,正好为哀家所用……你的命可要好好留着,哀家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咱们走着瞧吧!”

太皇太后摆驾,一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去,关上了玉龙殿的金镂重门。

清婉没想过要逃,也逃不出这个囚笼,殿外有禁军把守,自己是插翅难飞;而太皇太后同样明白这一点。

看着躺在龙椅上的玉滕,清婉顿觉全身的力气想被抽空了,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向他,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快要淹没了她。轻抚他的脸,冰冷的感触刺痛了她,泪水也不能自拔的潸然落下。

“……姐姐……是姐姐么……”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玉滕微张双目,但身子疲惫空乏得无法动弹。

“是我……是我!”第三次了,难道要她再次亲眼看着至亲在自己眼前死去?

“……不、不要害怕……她……我都……算计好了,明天……她定然活不过明天……”玉滕微乎其微的笑着,肉身承受着沉重病痛,但内心却是轻松欢快的,“……她……每天……都在我、我的膳食里下毒……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为了不让她发现……所以我每次都吃……一点点……我便积久成疾……无药可救了……不过,她也因此……轻忽对我的防范……毒,我也是会用的……今日……已是第六日……明天……便是她的死期……”

她听懂了,那是七奇毒,连续服用七日,积累在体内的毒素会在第七天发作,令人暴毙而亡;而毒发前却毫无征兆,甚至还有精力充沛的错觉。

清婉哭得不能自已,心疼玉縢如此付出,痛恨自己的无能!

“太傻了……对不起,是姐姐对不起你……”清婉伏在他身上,贪婪地听他那无力的心跳声,恨不能时光重来,她定然会阻止所有悲剧发生。

“……别哭……”他了解她的自责,但自己太累了,无法安慰她的痛苦;毒素蔓延到他身体每一滴血液里,释放出的剧痛,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良久之后,殿里不再有清婉破碎的哭泣声,只有薄弱的呼吸声,体力透支的玉滕已睡去了;清婉凝视他泛着青灰的脸,含泪的目光坚定而悲伤,无声伏在他耳畔道:“如果我的存在真是为了解救苍生,那么因我而死的人——我将会用自己这条命来偿还,换得你们来生幸福无忧……”

翌日,文武官员同上早朝,但见玉龙殿重门紧闭,皆心生疑虑,面面相觑。而守在门外的禁军不知何时也扯了,空寂的玉龙殿连一个太监宫女也瞧不见,如此怪异的一面,他们渐渐才察觉。

“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我们推门进去瞧瞧?”

“万万不可!这事于理不合,若无皇上传召,臣等怎能擅闯?”

“皇上已卧病多日,今日真能上朝吗?”

“可咱们都接到公公传旨,是皇上传召的。”

七嘴八舌说到这儿,他们互看一下彼此,才惊觉大伙都是忠于皇室正统,辅助支持皇上一派的官员。

二十六人,如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这一刻,藏身四周的铠甲兵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不过半刻时,如狼似鬼的悲嚎声求救声震荡在玉龙殿前的四周,温热的鲜血飞溅在金镂重门上,染出一片悲壮的梅红。血如流,顺着青石高阶往下流去,渗透在石纹细缝里……

玉龙殿里。

清婉与太皇太后对峙而坐,彼此对望的眼神透着杀气,耳听近在门外悲痛的呼喊,太皇太后微笑着,好不得意;而清婉嘴角紧抿,流露出挣扎和难过。

“这就受不了了?瑾阳,好戏还在后头呢!”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茶,她悠闲的啄了一口,余光扫过龙椅上的玉滕,便假惺惺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真是太该死了,怎么就没人给皇上奉茶?怠慢了,哀家可要你们人头落地!”

伺候在旁的宫婢和公公难为了,这送与不送,都是会要自己命的;太皇太后正在风头上,伴君如伴虎,谁都不敢妄动。可怜双手端着热茶的宫婢,吓得全身直发抖,连壶里的茶都要洒出来了。

“玉滕是不会碰你的脏东西的!”清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冰冷得如霜似雪。

“不碰?哎,瑾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如春以前至今,皇上的膳食全是哀家命御医和御厨精心调配的,补的药膳可是内外交合,花了哀家不少心思呢。”太皇太后故意全盘托出,就是想以此要挟。

“缺德的事,的确无人能及你,这也值得炫耀?太皇太后,你的肤浅昏庸还是一如从前,毫无长进!”

“瑾阳,对哀家耍嘴皮子功夫是没用的;一句话,你若是愿意说出卫峥的计划,哀家可以饶你不死的。”

敛下笑意,太皇太后冷肃着脸,一想起卫峥这个后患,不免忌讳三分。本以为手中拽着清婉这颗棋子,他也会有所顾忌,沉不住气;但是四个多月了,自他逃出天牢后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禁军如何搜查,还是不能找到蛛丝马迹。闭城自守多月,她的追捕和搜查还是毫无进展,对于卫峥是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出一事,仍旧耿耿于怀。

清婉摸透了她畏死的心思,故意一句:“我可不怕死,不过就是死,也有你陪葬!”

“死到临头还嘴硬!”

怒急攻心,太皇太后正要怒而拍桌,一阵晕眩袭来,叫她踉跄了几步。清婉看着,心里明白了几分,分神看那处的玉滕,果不其然捕捉到他嘴角微妙的笑意。

太皇太后怒斥着,挥开宫婢前来搀扶的手,几十年来心机算尽,一步登天就在眼前了,在这样的时候,她绝不允许自己露出虚弱的一面。

“……太皇太后,那香茶好喝么……”

清婉莫名其妙的一句,瞬间冻结了她的心,倏地回头看桌上那杯茶,似乎理清了什么,回眸瞪着清婉,因愤恨而突暴于额前的青筋,扭曲了她的精致的妆容。或许正因为怒急攻心,血液加快了循环,一团黑血猛地冲口而出,沾染了她华贵的宫装。

“你——”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是报应……”

这时,外头轰然炸响,作战的角声高呼,但听传声而来的距离,应是在玉龙殿宫闱之外。

这一刻,清婉明白了,太皇太后也明白了,那是卫峥!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四个多月,暗自筹划营救计划,如今一鼓作气,奋力搏杀,来得正是时候。

“莫怪……远在疆城的六亲王……最近有了骚动……本以为他只是有名无实的庸才……”

“他们私交甚笃,彼此以兄弟相称。”清婉淡淡一句,但愿她能死以瞑目。

但本性难移,太皇太后还是倨傲着,挺起痛苦的身躯,仰头癫狂而笑:“那我们就看看,王军与禁军交战,孰王孰寇!”

外面每一声嘶吼啸杀,都足以让紧绷的神经断裂。殿里的公公婢女早就吓得躲到一旁去,瑟瑟发抖,实在无暇顾及疯狂的太皇太后。

清婉此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保住玉滕的性命;扶起玉滕,缓步往门口走去,对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