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夫人之死
三年后。
享受着暖冬的温和,躺在贵妃长椅上的清婉不愿睁开眼睛,一手圈抱住趴在她身上熟睡的致煊,微张的小嘴还溢出一银丝,沾在她的衣襟上;另一手则偶尔轻拍他的背,安抚幼小的他,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这样温馨而宁静的一幕,卫峥不晓得是第几回看到了;只是每一次,都给他很幸福的触动。嘴角忍不住翘起,卫峥无声的走到她们身边坐下,卸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她和致煊身上。
“你回来了……”浅眠的她一下就醒过来。
“怎么在这里睡,才刚入冬呢!”宠溺的亲了亲她光洁的额,“被致煊压着累不累,我抱他吧。”
“不累,他睡得好好的,别吵他。”清婉任他握住自己的手,看到他掩不住疲惫的神色,心疼极了,“怎么了,是不是事情不顺利?”
“太皇太后诸多阻挠,而且皇上病危……实在是多事之秋啊。”
“玉滕……他的身子是操劳坏的。”当今皇上,是清婉最亲的表弟,当年,还是自己和卫峥一手将他拱上皇位的,“才称帝三年,他的身子每况愈下……都是我连累的……”
不让她多愁善感,卫峥一如每回的软言安慰:“别胡思乱想,为了照顾他,你还不是三天两头往宫里奔波的。”
“卫峥,过几天,我——”
“表哥,可以用膳了——公主……”一知道他回府就以最快的速度过来了,但是,一见到清婉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汪子菲,是卫峥的如夫人;和这表妹的婚事,当初是他的母亲订下的。当时他决意解除婚约,奈何非他不嫁的子菲哭闹不止,还要自寻短见;万般无奈下,已嫁他为妻的清婉也谅解他,于是他只好妥协纳她为如夫人。
“我很累,还吃不下,你先用吧,别饿着了。”对这位表妹,他的确心中有愧,但却无法多给她半分怜爱。
“表哥——”
汪子菲欲语还休,对卫峥有千言万语,却因他身后的清婉而噤声了。嫉恨与忌惮交错于心,她不敢在清婉面前有任何差错,总是小心翼翼的,总露出过分的胆怯,仿佛在无声的控诉清婉的存在。
“夫人!”管家平叔疾步小跑过来,年迈的老脸有着焦虑和惶恐,“夫人,不好了,严府谴人送话来,说严少夫人病重,危在旦夕啊!”
马车辘辘辗过浅薄的雪土,快速的朝严府前进,马车里,清婉思潮飞扬,伴着一颗焦急不安的心。
病入膏肓的模样,曹昕从前明朗可爱的容貌已经没有了,就连那双她最爱看的大眼睛,都只剩死寂和灰蒙。竭尽全力才止住要喊出的痛,清婉紧咬着的唇都流出血了,只为不让呜咽声溢出,害怕曹昕听见心里会难过。
“昕儿……”
“表、表姐?”尽管曹昕已不太看得清东西,但还是能认出她的声音,“你来了……”
“怎么会成这样?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握住她枯槁的手,灰白而无光泽,瘦如老人的手,“严家的人怎能这样待你?”双手紧握她的,磨擦的想捂热她冰冷的手。
“别怪他们……是我病了,他们找来了大夫……都尽力了……”
泪似断线的珠,没入被单上,清婉想对她说些快乐开心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没关系,我带来了御医,一定能把你治好!”
曹昕微微的摆了头,泪也往眼角滑下:“表姐,对不起……”
“别说傻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她的道歉,清婉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在表姐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妹妹……”
“不……你不知道……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是姨娘,她自作主张的……”曹昕回忆着那件让三人痛苦的事,泪流不止,“我和梓悉,都昏过去了……隔天,是姨娘领爹爹过来的……三年了,我们都没有同房……”
听罢如晴天霹雳,事情——原来是姨娘一手策划的,但事过景迁,清婉不知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委屈你了,昕儿……”
“表姐,原谅他吧……他从没对不起你……”这件事,藏在心里这么久,曹昕早以承受不了了,“在成亲前,我就知道真相了……只有他不知……可是,我的名声,无法说清白了……姨娘看透了我的怯懦,表姐,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最后的忏悔,但对如今的局面都没丝毫帮助,只徒增哀伤。
“别说了,我不怪你,真的从不怪你!”
“表姐,你知道吗……你不该、不该嫁卫峥的……他、他不够爱你……”曹昕伸出手,想抚摸清婉的脸,奈何看不清,伸在半空的只显无助。
“不会的,卫峥对我挺好的!昕儿,你要好起来,梓悉也会对你很好的!”一直因为心疼曹昕,所以得知她深爱梓悉,清婉一直对她抱着祝福的心。
“表姐……”曹昕哑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泪尽了,人也离开了。
从千山万水之外赶回,严梓悉还是见不到曹昕最后一面。
“昕儿……”
那个被清婉抱在怀里的女子,竟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她真的是曹昕吗?那个天真烂漫,健康可爱的曹昕,究竟是何时开始如花般枯萎的?
“既然娶了她,为何不好好对她?”清婉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含泪的眸里有说不清的怨和恨,但怀里的曹昕已去,她再也不想追究了,也无力追究了……
悲痛笼罩着严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严父和严母在短短几日似更老了十岁;曹督统则已病卧在床。因为操办曹昕的后事,清婉一直住在严家,已有五天不曾回府了;偶尔管家过来问候一下,只是奇怪卫峥竟没有捎来半句话。但每天忙里忙外,又伤心着曹昕的事,清婉也没有多加理会。
“平叔,明天就是严少夫人出殡的日子,待会儿你就帮忙将致煊送过来,让他见表姨最后一面。”
“夫人,要不……你回去一趟吧。”平叔吱吱唔唔的,神情有些不对。
“怎么了,是不是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昨晚,如夫人和大人吵得很凶。”
“吵?吵什么?”印象中的如夫人,是个温顺而毫无脾气可言的弱女子,三年来都相安无事,这回她竟会和卫峥吵闹?真的意想不到。
“小的也不清楚,只大概听到如夫人叫委屈,说她活得很难堪。”
“难堪?连这样的词都说出口了?”果然事情不小,“平叔,你去备车,我随你回去一趟。”
把今日要办的事,清婉全交托了严梓悉,再三嘱咐他不可离开严家半步。这可是这些天来,他们头一次说话。
“府里,是不是出事了?”
清婉没想把事告诉他:“嗯,我不放心,得回去看看;这里的事就劳烦你了。”
“今天会回来吗?”
“若赶不及,明早出殡前我一定会回来。昕儿最后一程,我不可能不送。”
“卫峥?”
清婉轻抚他紧蹙的眉头,但他太累了,似乎是沉睡了且没了知觉。她轻笑,见多了他在朝上的威严,如同驰骋沙场的将军,英勇杀敌的铮铮铁汉,但睡容总是很祥和平静。一卸下示人的假面,他的英气就会多出几分书卷味,柔和得近似女人的美貌,亲和近人;此刻见他皱着的眉,她的心有说不出的难过。拿来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不知却吵醒了他。
“你回来了?严少夫人的事都办妥了吗?”握上她的手,卫峥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清婉舒服的叹气着:“就等明天出殡了,等过了明天我就会回来了,你替我准备洗晦的柚叶吧。”
“这几天辛苦你了,是不是要把致煊带过去?”把玩她的发,他将她拥得更紧。
“嗯,我回来接他,顺便问你,如夫人怎么了?平叔告诉我你们昨晚吵架了。”
“……三年了,看来也该告诉你了。”卫峥以指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严肃的正视她的双眸,“我和子菲一直不曾圆房,她还是清白之躯。”
“——天啊!你——”清婉震惊的睁圆眸子,虽被这样的意外吓到,但她心里却能很平静的接受了,“是因为我?”
“为了我们三个。”
轻叹一声,清婉说不出责怪他的话,那只会显得自己假惺惺,但觉得对不起子菲,那倒是真的:“那有结果了吗?子菲不愿再委曲求全了,你要怎么办?”
“看她的意愿吧,若想离开,我会给她一封休书。”
“唉,真无情……”故意取笑他,只是两人心里都很沉重。当初,就不该顺从卫母的意思。
以指轻刮她的脸,他自然明白她说的不是真心话:“我若对她有情,你再说这句话吧。”
幽幽一叹,清婉不禁想起了曹昕:“你和子菲没有夫妻之实,梓悉和昕儿也一样;本来我还很震惊,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把从前那件被记忆封尘的事,娓娓道说出来。卫峥听罢,虽事过境迁,但心里还是不太舒坦。毕竟严梓悉曾经是那样亲近清婉,有过那样令他无法忽视的情感。
“因为一直爱着你,所以冷落了曹昕,令她含憾而终。”卫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急切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你有什么感觉?很感动?”
“感动说不上,倒是很伤怀……”察觉了他波动微妙的情绪,清婉取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介意?”
“当然介意,那时候你可没正眼瞧过我,只有我暗自留心你,真不公平。”不是真的抱怨,但现在他多少有点跟她算账的意味。
“但是,我现在的眼里只有你啊……”甜甜一笑,清婉是懂他的意思的,那她就大方点哄哄他吧,“大人,现在心情好多没?”
“的确好多了。”卫峥轻笑,难得她撒娇讨好时的俏模样;不知不觉中,她已在身边三年了啊,“不说这些了,先把严少夫人的事忙完吧,子菲的事,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
窗外,子菲暗自神伤的身影悄然离去。的确,她的存在是多余的,屋里的两人惺惺相惜,甜蜜恩爱,根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就是有卫老夫人做后盾,她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卫峥眼里只有清婉……
泥土中夹带着雪,埋葬了众人的伤心;从此,曹昕长眠于地了。
抱着因犯困而不断打阿欠的致煊,他揉了揉眼睛,察觉清婉看着他,便自然而然的对她可爱地笑了。身后,严梓悉看着,心里依然对她存有爱慕,多希望她是属于自己的——卫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只见他拿着外袍仔细的将她单薄的身子裹住,还体贴的将孩子抱开,生怕累坏她。
苦涩在严梓悉的喉里蔓延,清晰的记得当初的她是多么的抗拒姻缘,还不太愿意嫁人,拿自己是“帝皇星”的命格来拒绝他的爱。可是到后来,她一转身就嫁卫峥为妻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初的自己对她而言,究竟有没有一点存在意义?错过了自己,她究竟有没有遗憾过?
“清……清婉,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清婉与卫峥不约而同的看彼此一眼,心有灵犀的知道了彼此眼里的意思。所以清婉只是对着严梓悉淡漠一笑:“昕儿不在了,也就断了我们最后一丝情谊……梓悉,我不恨也不怨你了,这是我看在昕儿的份上……所以,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往事成烟,我们各自保重吧。”
严梓悉被撼住了,所以欲求他想,此刻也被清婉一席话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原来,沉溺过去还执迷不悟的,只有他自己;看着曹昕的墓碑,他抑郁多日的惭愧,终于化作泪水,夺眶而出。他哭倒在曹昕的坟前,恸郁悲伤不能自拔,不知是愧疚自己对妻子的无情无义,还是自责自己多年来对清婉的不能忘怀。为了一段自己执着妄想的感情,他远走他乡多年,如今回首,却是那样的可笑可悲……
当卫峥夫妇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府邸时,怎料又是一番变天的景象。
“大人,夫人,不好了!如夫人她……她上吊自尽了!”
汪子菲竟然就这么死了?
卫峥与清婉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令他们更震惊的,是汪子菲选择在清婉的寝室里上吊!
此举的意思,无声胜有声,公爵府上下,无人不晓其中用意。
卫峥大怒,根本就无法对汪子菲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命人取下她的尸首后,便让丫鬟们把清婉的一些衣服和用具搬出这寝室,再撒了盐巴驱邪去晦气后,立即锁起这寝室,连这个院落都闭门禁闭起来,下令此地再也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
那一晚后,流言在下人的嘴中流窜,成了不祥的话语。
清婉受了惊吓,那日后便卧床不起。
卫峥一连数日守在她身边细心照顾着,心疼清婉夜里被梦魇纠缠,时常惊醒于夜,难以成眠。食不下咽,不过几日光景,清婉本来就单薄的身子又清减了。不吉不利之事接二连三,卫峥却苦无计略。
“别皱着眉头,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好忧心的。”清婉以指揉着他不展的眉头,虚弱一笑,“子菲的后事都办妥了吗?”
“我对府里的人都下了封口令,一致说子菲是病殁的。”卫峥也疲惫了,苦思多日,他就是想不透汪子菲寻死的举动,“人命就这么不值得好好珍惜吗?她为什么就得如此轻贱自己?还有,她在你的房里——她就非得用这样极端激烈的方式让我们记住她?”
“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不够明白她吧……只是,我觉得她的死因有异,没错她是个脆弱的人,但她不会那么恶毒,死在我的屋里不像是她会想出来的事。”
“你觉得是他杀?”
“嗯……”清婉愁眉深锁,教他看了疼怜不已。
“又在自责了?”
“怎能不自责?当初是我给她希望,期盼日后有她伴你左右的……”造化弄人啊,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自己而死;清婉是越想越心寒。
“府里人多口杂,要不,你和致煊到别苑小住几日,那里清静幽雅,也适合你养身子。”卫峥久战官场,早就察觉了府里有一丝诡谲的动静,让清婉离开这个暴风眼,势在必行。
不忍看他烦恼,清婉应允了,但天就在他的陪同下住进了别苑。
是何梦魇?
清婉沉溺在不安的梦里,辗转反侧。
犹如被下咒般,梦里,清婉看到另一个自己——不,只是一个长相与自己相似的女子,就连声音都是一样的清亮低回。
(子为龙,女为凤。是凤,若要天下重生,那就必须浴火、涅盘——以此交换,“帝皇星”方得位列仙班,重现天际。)
“不!”
清婉在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颤抖地喘息着,瞳孔因惊恐而收缩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上天给自己的预兆?
沉淀下心情,清婉这才发现枕边人不见了,属于他的位置已是冰冷一片。不必多想,清婉也知道他定然是在书房里挑灯夜战;最近他似乎越来越忙碌了,能见到他时,常常是在晚膳之后。
披上御寒外衣步至长廊,漆黑之夜,今晚的月亮暗淡无光;不祥之兆有来自,清婉掐指一算,却仍是徒劳无功。所谓“能医不自医”,指的便是自己这般状况,学术之人就是不能看透自己的命运,想自己扭转乾坤,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自嘲一笑,这时,她已来到了书房门外。
轻敲几声,屋里无人回应,只有烛火微亮,料想卫峥可能在里头熟睡了,清婉便轻轻推门进去。但环视一周,却不见人影。难道是在暖阁里?
“卫峥?卫峥……”端起烛台,清婉走到暖阁里,撩起碧纱橱的帘子,那头该是放着书籍的石板,此刻竟是立起来靠在墙边,露出了一个口穴,还有石梯往下延伸去,足以容一人之宽。
清婉顿时心疑,这个秘道她从来不曾听卫峥提起过;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烛台,想着要不要下去一探究竟。
冷风飕飕,从秘道中窜出,带着一丝丝熟悉的香气,那是她用来为卫峥熏衣的檀香。这么看来,他的确在里头,猜疑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上心头,
步下石阶,清婉才察觉这秘道的深幽,小心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声响;然后,她看到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的画面——那是一件明黄色,绣着九色五爪飞龙的龙袍!那威凛而不可侵犯的姿态,该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属于皇帝的尊贵的象征。但为何……
“……你、你私藏龙袍?天啊……”
卫峥猛一回头,神情肃穆而冷漠,看她的眼光是复杂难测的:“……还是被你发现了。”
清婉不懂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镇定冷静:“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难道传言是真的,你要谋朝篡位?”
“你是这么想我的?”卫峥讽刺一笑,苦涩而冷漠。
“别反问我!”清婉看着龙袍,惊骇得声音都发抖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只是要你亲口告诉我,卫峥,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你不能对我坦白?这可是龙袍!你这么做是有罪的,会被处死的!”
卫峥执意要知道,话语平静,殊不知到他的心已天上地下了:“你认为我会篡位吗……”
清婉深深的呼吸着,让自己平复下恐惧的心绪,双手抚上他的脸庞,细细观察着他的眼睛,望进他的眼睛深处。方才自己太激动了,极端地一口断定了他的罪行,沉思半刻,清婉虚弱一笑,轻声道:“不会。卫峥,我很担心你。”
“若说我是被陷害的,你会相信吗?”
这一次,清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只要你亲口告诉我,我都会相信。”
卫峥这次放松紧绷的面容,柔和了凛冽的眉目:“是太皇太后。当初我会妥协她垂帘听政的要求,就是因为这件龙袍。”
“你怎么会收下?”
“我并没‘亲手’收下,但当我发现时,龙袍已堂而皇之的架在我的寝室里,当时还有我的亲信幕僚三人,他们全看到了。”
沉吟半刻,清婉凝重了神情:“……他们现在在哪?”
“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以为是我杀人灭口,所以已投靠到太皇太后膝下了——成了我的把柄,让太皇太后掐住脖子。”
“那个人是太皇太后杀的。”绝对是!清婉总算明白了,那个老谋深算,心机算尽的女人老早就设了这个圈套,为她自己取得优势,“那两个人是谁?我去解决。”
卫峥握住她因愤怒和担忧而发抖的手:“别烦了清婉,我告诉你事由,不是想你也一起烦恼的——这件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别把我推开,让我帮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还不是时候;相信我,我绝没有推开你的想法,只是希望你安全——若说我是太皇太后的眼中钉,你便是她的肉中刺了。记住,最近不要入宫,若非要的话,那你就得带上宫青,或是有我的陪同,速去速回,不要和她碰面。”宫青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安排在身边,为的就是保护清婉的安全。
“……你怕太皇太后会对我下手?”
“狗急会跳墙,而此时得太皇太后正是如此。自玉滕登基为王至今已三年,太岁从中作梗多次,但终究是被我压下了;三年这样的暗斗,怕是她早就耗尽了耐性。再者,虽然老当益壮,但她是个女人,会怕就算日后大权在握也无力呼风唤雨,享受帝王的尊荣。所以,如今的她已将计划伸展到宫外——你是我的软肋,她绝对会盯上你的。”
清婉压下心头的慌乱,目光再次放在那龙袍上:“……我明白了……不过,这件龙袍必须先处理掉……把它烧了吧。”
“你确定?这可是皇室的忌讳,就算祸不袭我们,怕会连累了当今天子与天下。”对龙袍不敬而遭天谴可是史有记载,正是因为这个顾虑,卫峥才迟迟不敢除此心头大患。
“我是‘帝皇星’转世,我不怕天谴。”
卫峥蹙着眉头,显然不赞同,但他什么也没说;故意转身走到一旁,烛光照亮了这密室这边的裂缝,让清婉看到这点,转移她的注意。看着她,卫峥在墙面轻拍三下,裂缝处慢慢移动,只打开了可容一人通过的宽度才停下。
“这……”天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这秘道可以通进宫中一处地方的,出口,只有我知道。”
惊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哪里?”
“清婉,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安全。今晚告诉了你这些,就足够了。”
清婉拢紧保暖的裘衣,心里默念着那晚卫峥的隐瞒。
自那一夜后,自己几次趁卫峥外出的时候潜回秘道寻找龙袍,但它早已不翼而飞了;她晓得,是卫峥藏起来了,他早就料到她的不死心,生怕自己焚龙袍而遭祸。
但是……
今年过春后,清婉已经二十四岁了,距二十五的大限不远了。阳寿将末她才渐渐懂得害怕——害怕自己来不及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害怕自己还舍不得与卫峥分离……
“夫人……”平叔喘着气,神色凝重,“老奴刚从府里回来,有事禀告大人呢,请问夫人——”
“大人一早就入宫了,有事对我直言无妨。”
“可、可是……”平叔结结巴巴,闪烁的眼神不敢看清婉;内心交战着,但事关重大,就是瞒得一时,也瞒不住一世啊。
清婉也不急不恼,淡淡一句却刺中要害,好等他自己全盘托出:“平叔,事有轻重缓急,你该是明白的。”
“回夫人话,公爵府里又死了一丫鬟。”
“又?”
“是、是啊,这两个月来,是第三个了……仵作验尸后说是中了同样的毒,起先只是有发烧的病状,但不出五天,就会七窍流血,死状恐怖诡异……大人下令不许声张,只能对外说是病殁的……府里人心惶惶的,还私下做了法事……还传说是恶鬼登堂入室,阴气围府,是索命来的。”
“无稽之谈!”清婉薄怒,心思却迅速地捉住一些蛛丝马迹,“是如夫人过世后才发生生的?”
“……是的。”平叔呐呐低声应道。
“所以,他们口中的恶鬼指的就是如夫人?”
“他们说……如夫人冤魂不散,还被大人禁锢在院落里,因为不能超生,所以才会报复在府里的人身上……
“两个月了,外面的人都传言成什么模样了?”
“……”
清婉的问话只得到一阵寂静,自哂一回,光看平叔的表情,她就知道外头怕是早就流言蜚语满城了。只是自己最近在别苑静养,足不出户,卫峥又绝口不提,所以自己才嗅不到一丝危机。
“平叔,随我回府一趟。”
“夫人还是暂且别回去吧……他们对夫人你恐惧不已,只怕会伤害到你……”
话到这里,清婉就不明白了:“害怕我?”
“……是因为夫人的出身……他们说……说……”平叔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了。
“他们认为我是煞星?”尊贵的“帝皇星”被无知的人愚弄至此,清婉顿时有感蒙冤说不清的无奈。
“其实都是因为当初如夫人死在您的屋里,他们认为死不瞑目的冤魂缠着您,所以才会……”平叔噤声了,看着夫人的表情,懊恼自己多说错多,这回自己可全坦白了。
“……你先回去吧,先把那丫鬟的后事处理了,等大人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夜幕降临时,卫峥风尘仆仆地回到别苑。马厩里他的马儿喘着气,如饥似渴地把粮草啃得干干净净,槽里的水也去了一半。清婉默不做声的把这看在眼里,那个令她担心不已的男人竟还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你今天去哪了?”
“出城而已,你不是说喜欢山上的竹笋么,我给你带了些回来,让厨娘炖鸡汤给你喝。”卫峥揽着她的腰,笑意温柔。
清婉看着他,故意道:“今天平叔来过。”
卫峥也看着她,反而笑意更深:“他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
还装?清婉生气了,学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也没什么,只是后来我觉得闷在屋里无聊了,便出门走走——”
“你出去了?!”这一下,卫峥的脸凝肃谨慎起来了,语气显然的焦虑。霍地捉住她胳膊的双手用了劲。
“你在害怕什么?”
“宫青有没有跟着你?”
“我骗你,我并没有出去。”清婉看到他眸光闪过一丝懊恼,她的不安也随之蔓延,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是不是开始了讨伐太皇太后的计划?为何对我只字不提?”
卫峥怔了怔,无声地印证了她的想法。许久后,他才答非所问道:“皇上病危,被太皇太后软禁起来了。”
“……什么?”
“如今太皇太后当权,打着代皇上专政的名号,四处行动消除异己。我现在很担心你,还怕致煊的身世在不恰当的时机被揭穿,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现在瞒着你秘密行动一些事情,除了要营救皇上,更是为了保全你们姐弟俩。”
“但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你不该瞒我的。”清婉急得心发慌,“致煊在这里不安全了,我们把他送走,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都准备好了,是你和致煊要一起离开!”
清婉愣住了,但看宫青不知何时已恭敬的候在一旁时,她了然了:“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
“……”卫峥没再说话,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冒险;时间窘迫,不容怠宕,他只是对宫青使了个眼色,沉默地看着她的容颜,牢牢记住。
“卫峥——”
眼前一暗,卫峥及时扶住倒下的她,拦腰抱起,疾步走到别苑的后门;那里,马车早就准备好了,熟睡的致煊早已让奶娘抱上车里。
“宫青,我可以相信你吗?”
“卑职死而后已!”
卫峥将清婉抱上马车,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不敢再看她一眼,就是怕自己有所依恋,便立即退到车外;让车夫吆喝着马儿离开,宫青则隐身跟随马车,保护他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