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舞姬
舞姬在长长的轻纱裙中踩出盛开的步子,白玉般的足忽闪忽现。歌舞升平的风光,薰香生起,蓬炬烟缓,己是百年不遇的盛景。
可,繁华而苍凉,美丽又寂寞。
一杯杯酒倒入喉中,今日孚应允许自己一醉方休。
意识渐渐模糊,耳中远远传来用鼓点形成的乐声,激烈而张扬。
那是凤凰氏独有的乐音,他也只听过一次。那时,他和广仁只是卑微的下等神族,幻化成玄武族的侍者,才能进入传说中的凤凰天宫。
绵延万里云雾中,天宫如画。紧紧攥在手里,就是千秋万世,地久天长
坐在首席的朱雀王陵光,有着红得几乎好似燃烧起来的发色和眼眸,鲜明的五官,总是洋溢着朝气。笑而回眸间,就会流露出骨子里天生的高傲,似乎从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神族,有着一种神秘的气势,仿佛连太阳都可以吞噬。
那种拥有整个天下的气势,让所有的人油然而生敬。
没有谁能在这样的目光下不自卑的。
而她……陵光的妻子,掀过火红的九重宫纱,晶晶亮的眼一池漾碧,含笑间勾魂夺魄,天上人间也遍寻不着……
凤凰王陵光的华宴,和现在龙族繁华而颓废的盛典多么不同。
快乐而充满激情。
真的很羡慕。
片刻,孚应似乎从短暂的迷茫中清醒过来,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杯光交错,几代的繁华,皆看尽。
手肘撑在案上,手支在额间。
闭上眼,眼前出现却是淡淡粉色的桃花,同天宫火红燃烧般的不同。那样的鲜嫩的粉色,一枝攀着一枝,密密麻麻在枝条上优雅地舒展开来。
女子小小的声音哼着歌,一头漆黑的长发几乎覆盖了整个背部。慢慢地走到广仁身畔,慢慢地坐下,慢慢地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花枝低垂,铺满一层薄白的花瓣。经不起风的撩拨,簇拥着飘落下来,飞花如雪。
广仁伸出双臂,将女子紧拥进怀中,手指紧紧交缠,唇齿缠绵,恍惚中,她的发温柔地浸没了他们的身影,漾起丝丝墨绸。
粉红花瓣浅浅淡淡,自他们中间细碎而落,密密麻麻地沾满了黑发,散发着妖治的色泽。
他,离他们只一丈之遥,却似天涯之隔,无法逾越。
“王弟,王弟!”
“啊?”
在他的瞳孔映出绯珂的一瞬间,惊恐惧怕在她的眼底稍纵即逝,几乎以为只是一个错觉。
满殿的喧哗声似乎在他恍惚时寂静了下拉,一袭红衣的绯珂站在他的面前,散发着海水以及脂粉特有的香气。
侍从捧着漆盘,盘上放淡金色酒盏。
她的面上散着苍白的淡光,纤细的手奉上一蛊碧酒,扬起眼睫,隐忍着不悦扫过孚应。
“今日是我大喜,按咱们龙族的规矩,王弟应该我一杯的,可是你不敬,那只有我敬王弟了!”
“多谢天后。”
孚应从容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神色冰冷而疏离。
绯珂仰起线条优美的颈项,一点一点喝下去,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冷得怕人。青玉色的指尖微颤,细致的骨节攥住白玉盏,泛白得怕人。
而孚应却并不看她,他的目光隔着人声,隔着乐声,对上天帝广仁的眼。
一刹那的目光交汇,他们看定了彼此。
天帝广仁飞扬的眼角细细地眯起,春风一样的微笑,却是虚幻的。
“你好象醉了,下去休息吧。”
“是。”
心头一紧,一圈圈水纹下沉淀着深深的悲哀。
出了天宫,孚应挥退了跟来的侍从,直接现出了真身,直投东海。
金黄巨龙,仿佛用黄金铸就的美丽龙体,在阳光之下好似金色的盔甲。
龙翔于天,美丽得无法形容。
然后,潜入碧色的海水之中。
海中与充斥着阳光的天宫不同,充斥着的是冰冷和黑暗。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回答东海的水晶宫,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往海的最深处游去。
海底的最底端,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地方
巨龙的金色光晕徐徐散开,渐渐地,然后淡去,最后一抹金光消散时,没有了巨龙,只有青衣金冠的极美男子。
这里没有任何的光亮,可是他已然能看得清楚那个被加以最繁复咒语的结界。
修长的手指变幻着,术随指出。
瞬时,海水遂渐地散去,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水圈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那水还散着光。不、那并不是光、而是火、燃着火的水牢笼。
笼中映着波光潋滟,满满一树的火色桃花浸透孚应的眼,妩媚而多情飞舞流淌了满地。
女子半倚在树枝上,长长的青丝,绢一般,顺着枝干倾流了满地。雪白的衣,织红的腰带松散地垂落下来领子开到胸前,露出了饱满的曲线,仿佛用最细腻的笔描绘的画卷。
他的脚步声翩翩而至,女子闻声回眸,微偏过头来,乌黑的发,扬起一道绮丽的弧线,黛眉微微一个纤秀的上挑,几分惊讶,几分风情。
他们的目光相遇,往日的时光,缠绵而来,漾在他们中间,一霎,又天各一方。
“孚应,金龙王殿下。”
她和他,隔着一道水火牢笼,咫尺天涯。
五百年过去了,他,历经沧桑,连眼角的都似浸透沉郁阴森。她,仍是青年的样貌,尖尖的下颚,大大的眼睛,并不美,跟绯珂那样的绝色比起来,她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但她有一双极为耀目的眼,恍然间,却比阳光还要明亮。那么几络浓墨的发丝,风情万种的垂落于绣着金翅鸟的迭迭衣纹中。
恍若隔世。
“我应该说稀客吗?还是应该为你奉上一盏香茗?”
“你应该痛哭流涕,忏悔你的罪行.并且,求我放你出去,暹炽.”
暹炽扬起黛青的眉,犹如微风拂过的柳叶,细致而妩媚。
“您的火气很大,看样子好像很久没有睡好?经常做恶梦吗?”
孚应知道,这燃着火的水,是荼毗之水,是只有在这东海之渊才有的,可以吸收天地间所有法力的水。
而牢中的桃花树,被荼毗之水浸泡了半身,却还是红霞盛艳,沉沉的异香飘在空气中,甜腻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好似千年的沉香历久弥新。
景是美景,却是说不出的妖异。
孚应苍白的面上孤冷之气凝聚,而眸光流转之间,冰片似的目光又仿佛利剑在暹炽心尖划过。许久,他清清亮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水域上铿锵有声:“做恶梦的应该是你,成了囚犯的你,到死也不能走出这里!”
“那么又是什么风,把您带到了这个,我连死也不能出去的水牢中呢?”
暹炽依旧仆在树枝上,手指绕着如梦的青丝,却不再回身看他。
隐隐的,他只见她丝绢的黑发掩映的眼角,挑起一丝的笑意,勾人心魄的媚态。
“我记得没错的话,今日是您的兄长,自封为天帝的广仁迎娶天后的日子吧?”
“你的语气,听上去像个像个吃醋的妒妇。不过,我依旧惊叹于你消息的灵通。”
孚应闻言,金色眸中戾光一闪,青衣无风而动,牢笼之中的水脉感应到他的龙气,水波激荡,仿佛要化龙而出。吹散桃花,纷纷落落,好似下了一场细细的红雨,她黑色的发,随风而舞,随风而动,仿佛红尘里无法割舍的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