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千手指着这画面先问我:“从这伤口上看出什么了吗?”我凭自己的经验照实说:“血滴直径小于1毫米,呈雾状,来源于枪伤,他胸口和脑门都是致命伤,说明凶手枪法很准,甚至很可能受过很专业的培训。”我说到这儿还特意看了看杜兴,我能感觉到,这凶手能跟杜兴有一拼了,弄不好也是个校枪员出身,但这猜测没根据,我没急着说出来。我觉得我说得挺专业挺全面了,但刘千手还是不满意地摇摇头,又让杜兴补充。
杜兴一直皱眉,这时站起身,特意凑到屏幕前,指着死者胸口的伤口说:“我觉得这里才是关键,以我对枪的了解,这凶手的枪法拿霸道来形容都不过分;按照死者周围血迹分布来看,凶手应该是在五米外开枪射击的,死者胸前中了两枪,却只在胸前看到一个枪眼,因为这两个枪眼几乎是重合的。也就是说,这两发子弹就像从同一轨迹射出一样,是凶手瞬间开的两枪,而枪的后坐力几乎没影响到他。”
我听杜兴说完后的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枪的后坐力有多大我很清楚,不管一个人多么有力气,他也不该一点都不受到影响吧?我连连摇头说不可能,倒不是说我不信杜兴,而是我觉得不可思议。刘千手笑了,能看出来,他对我这种反应很满意,尤其他这笑,似乎就在告诉我,我有这举动就对了。他又播了下一个片子,这是一个人的照片,看衣着打扮,年代更早,似乎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会儿。这是个小伙子,笑得很灿烂,不过他的脖颈出卖了他,那么粗的脖子,说明他的身体很强壮。我发现杜兴看到这张照片后很古怪。刘千手还跟我解释:“这人你肯定不知道,其实我跟杜兴也都是他的晚辈了,但在我们那个部队,他是个神话般的人物,名字叫玉君,搏击高手、神枪手,更是部队公认的不可超越的一号枪神,还有个外号,叫枪煞。他服役期间,一直被派出去执行各种任务,不管任务多难,哪怕九死一生,他都会生还回来。而他也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打枪从不考虑节省弹药,最拿手的就是三连击,给对方头部一枪,胸口两枪,如果有机会的话,还会在死者兜里放一个布娃娃,算是他杀过人的证明。”
我一听布娃娃就联想起南方客的尸体,再结合枪煞的杀人习惯,我猜刘千手是在告诉我,那红脸凶手就该是枪煞。可问题来了,这枪煞多大了?他不是部队出身吗,怎么一个好端端的退役军人却当起凶手来了呢?我问了一句,刘千手又继续解释:“枪煞是孤儿,一身本事全是部队给的,算是国家训练出来的精英,不过他有纵欲杀人的心理,人也有些迷信和怪嗜好。按部队资料的记载,他喜欢养小鬼,算命卜卦,还爱养鹰,更喜欢把鹰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他认为花花绿绿的鹰飞在夜空中能吸引孤魂。早期他在服役时,怪性格被压制住了,但退役后,他这杀手的本性就完全暴露了出来,还一度为了杀人去挣钱。”
刘千手最后一句话让我震惊了,我听过为挣钱而杀人的说法,却没想到有人能为了杀人去挣钱。接下来刘千手把片子又放回去,让那死者的画面再次出现在屏幕前,他说:“这本是一个证人,当时要跟其他两人一起出庭做证,状告一个富商。按当时收集的证据,只要这三个证人能出庭,那富商一定会被判死刑的,但在出庭前一周内,这三人先后遇害,一人死于火灾,一人死于枪击,还有一个人因精神问题去了精神病院。警方为了这起凶案没少费劲,甚至动用特警去追击枪煞,枪煞最后被逼到一片沼泽地中,再也没出来。当时案子结了,都以为枪煞陷到沼泽里死了,可没想到,二十年后,咱们又遇到他了,还得跟他正面交锋。”
我说不出现在心里的感觉,其实我们二探组也有高手,杜兴的外号就叫枪狼,真不知道他跟枪煞对阵时,到底谁能赢。我望了杜兴一眼,想知道他对枪煞的看法,甚至更想知道,真要狭路相逢时,他会有多大的赢面。杜兴还是实话实说了,只是他这实话打击了我的积极性,他严肃地摇摇头说:“跟枪煞这家伙比,我就是个业余选手,咱们二探组这次算是遇到克星了。”
在刚接手这个案件时,我还觉得我们二探组是去散心的呢,现在一看,这案子貌似不比之前的钩舌罗刹案轻松多少,凶手的身手要比钩舌罗刹强得多。可既然遇上了,我们不能回避,更不能把这个案子退回去吧?我问刘千手,有啥破案计划没有。刘千手拿出一副邋遢样来,大咧咧地坐下来,把腿搭在桌子上。他这动作看似不上心,可我了解他,他是在用心琢磨事呢。我没急着打扰他,就跟杜兴一起在一旁等待着。
过了许久,刘千手说话了,他说想抓枪煞,目前有两个方向可以选,一是从老案子入手,反正现在还有一个证人没死,虽然精神有问题了,但试着去问话,或许能从他嘴里了解一些枪煞的资料;另外,也可以直接从新案子入手,从红罗村开始调查,只是红罗村太排斥警方,调查起来有一定难度。
我在他这话的基础上分析了一番,我觉得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就是从南方客的尸体上入手,那尸体我们已经看过了,但仍有很多疑点。按老警察说的,南方客原本中的是枪伤,却为何等我们去看时,他那伤口会变大变烂呢?而且那存尸间的空调也一定被人动了手脚,这都表明,有人在干扰我们验尸。我觉得镇派出所里有内鬼,或许跟枪煞是一伙的,一听市警局派人去调查,他就慌神了,赶紧为枪煞遮挡什么。
我把这分析说给刘千手听,但刘千手听到半道儿就咯咯笑了,摆手不让我说下去。他的观点是没什么内鬼,一定是枪煞自己悄悄潜入派出所,把尸体弄坏了,尤其那存尸间跟派出所是独立的,在后院,凭枪煞的身手,想做点小动作,没什么难度。
我不赞同刘千手这观点,总觉得他这说法有点牵强,其实细想想,我刚才那分析也有漏洞,如果有人在尸体上动手脚,他为何不一把火把存尸间烧了呢?那多痛快!却非得留下那尸体,只把伤口弄坏了,很明显是在误导我们。刘千手看我上来一股较真劲儿,他索性直接拍板下了决心,说:“咱们就从新案子开始调查吧,还是先从那个瘦爷们儿入手,看看他知道些什么。”
我能感觉出来,刘千手又隐瞒了什么。
我们仨一起出了会议室,转身向审讯室走去。这次我们对那瘦爷们儿很客气,没拿出审犯人的态度,进去后,杜兴还掏了根烟给他。看得出来,他挺累挺困的,双眼熬得通红,不过没睡觉,在我们刚打开审讯室门的时候,他被吓得激灵一下。我们围着他坐好,先随便胡扯一通,让他放松下来,之后刘千手转入正题,问他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瘦爷们儿是被我们诓来的,他态度不太坚定,现在又有些犹豫,支支吾吾老半天,竟岔开话题来了一句:“我在红罗村本来也待够了,只是自己这条件,去外面找工作很难,如果这次我把我知道的都交代了,你们能保证在市里给我找份工作吗?”
我心说这爷们儿行啊,脑袋挺聪明,竟然在这时候懂得讨价还价。其实我朋友不少,想找个工作啥的也不难,但问题是,这瘦爷们儿能干啥?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文化水平不高,当个文员之类的肯定不行;再说他这体格,也不像有力气的样儿,别说当个技术工出力气了,就算去澡堂子当搓澡工,好像也不够那级别。我这正犯愁呢,刘千手却一点没犹豫地应了下来,说只要他肯配合,不仅工作的事能有保障,警方也保证把红脸杀手他们一网打尽,不给他留下隐患。虽说刘千手这话就是口头承诺,但他态度很诚恳,瘦爷们儿信了,下定决心,一口气把他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这红罗村十年间变化很大,之前穷归穷,并没发展什么黄赌毒。可自打来了三个人以后,这里变味了,不仅开了地下赌场,连鬼狐精怪也跟了进来。本来村民不太信鬼神,但那三个人中为首的叫煞哥,他给人算命,说哪天能捡到钱,那人保准有外财;说哪天谁有难,保准这人逃不了。而且煞哥还养鬼,有次有只山狼在夜里闯到村子里为害,煞哥就放出那小鬼来,是个红脸汉子,隔空射了几指头,就把那山狼击毙了。这次南方客在赌庄惹祸,也是煞哥请了小鬼,将他弄死以作惩罚。
我一直仔细地听着,不过打心里把瘦爷们儿这说法过滤了一遍,他说的这些,很多都是不切实际的,或者说,是煞哥装神弄鬼的做法。什么算命准不准,那捡钱和摊上祸事的,一定是煞哥有意安排的,另外那所谓的小鬼,也该是煞哥自己装扮的。而且他叫煞哥,跟枪煞的外号很像,我合计这该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枪煞在逃出特警围剿后,又找了两个兄弟,躲在红罗村隐居,而且他还耍了点小手段,让村里人都把他奉若神明,听他的话。
刘千手又问了个关键的问题:“这村子既然变味了,又是赌场又是鬼狐的,镇派出所就没出面干涉过吗?”瘦爷们儿摇摇头,说最早警方听到消息以后,确实派人来封过赌场,也想把煞哥三人抓住,可那赌场有暗门,煞哥他们逃掉了。警察抓不住人不说,还被村民使了坏,开来的警车不是被戳漏了轮胎,就是被油漆涂了鸦。弄到后来,警察也懒得去了,尤其红罗村也不是什么大村子,就一直属于半弃管状态,甚至连个村委会都没有,村长名额更是空着。
涂鸦这两个字让我挺敏感,我心说我们这次去村里不就着了这个道吗?现在那斑马车还停在警局后院呢,真不知道明天上班时,警局同事看到那辆斑马车会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