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两边,左边的都还好,只是面色呆滞,可是右边的人群,脸颊上全部都穿了一根钢针。钢针的两头分别伸出好长一截,没入她们脸颊中的只是一小段而已。
一个没穿针的妇女在人群中突然喊道:“它来啦,它又来啦……”言毕,就躺在地上打滚,手脚在地上刨着。没有穿针的妇女们都开始混乱起来,但这个混乱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她们就又开始静默。
李夷拉着我快步走到向华跟前。揪住向华的领子,“你说过,不干这种事情的!”
向华一点都不在意李夷的质问,只把手往人群中指了指,“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那东西,又来了……”
我连忙向人群看去,看见那些没穿针的妇女开始争吵起来。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快,话语也含糊不清。我听了一会,只听明白了几句话。
“你是修正主义……”
“你才是修正主义……
“赫鲁晓夫从不搞个人崇拜,他的倒台是没有人崇拜他!”
“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
她们说的都是什么语言啊?我听得发毛,这哪里是九十年代该说的话呢?
那些嘴上穿了钢针的妇女都没有加入争吵,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而那些争吵的妇女有的居然开始唱歌了。
“……思想……传遍千家万户占领……一切……阵地……”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这些妇女到底在干什么?我想起了昨天朱幺幺在乡里对李夷说的话,她们是中邪了。我心里权衡比较,认为李夷说的癔症反而不太靠谱。
李夷对着向华喊道:“我给你带的药呢?你是不是没有给他们吃?你怎么不听我的?”
向华嘴里挂着微笑,“你带了几颗园子(宜昌方言:药粒),够她们吃吗?”
嘴里高喊着语录的妇女们开始相互殴斗起来。厮打的厉害的,相互揪着头发,打得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向华连忙跑进里屋,不一会扩音器里传出了他的声音:“把你们家里的堂客和姑娘都带回家去,今天不行了,我弄不来了。你们来带人走……”
一会功夫,院子外冲进来好多村民,都是男人,把厮打中的妇女扯开,强行拉着,扛着往院子外拖。那些中邪的妇女,仍旧不肯干休,兀自拳打脚踢。意识混乱,连自己的男人都打。
“一些反革命都是纸老虎……”
“无产阶级革命……坚持到底……”
人声嘈杂中,我把这两句话给听明白了。
那些嘴上穿了针的妇女就安静驯良,顺从的跟着家人回家。片刻功夫,群人都散尽。
我心里懊丧,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想着跟着李夷来这里,本想又混一顿酒菜,没想到李夷在这里根本就不受欢迎。还遇到这些烂事。
“她们病了多久了?是不是我走之后,就开始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们医院。”李夷对向华连珠炮的问道:“村里有多少人病了,上次我来,只有田家月一个人啊,怎么回事?”
向华不说话,带着我们进了屋内。看来这个地方就是也是他的住所。我们都坐下。
向华才开始说话:“我说了啊……这这是中……中邪,不……不是生病。”向华原来说话有点夹舌头,吐词不清,还有点结巴。可是刚才他在做法事的时候,说话不是这样。
“放屁!那里有什么中邪。”李夷说道:“这是癔病,癔病也会传染的,精神状态在人群中相互情绪感染。这很危险,容易出事的。”
“都是……是妇女,那你……你怎么解释。”向华说道。
“癔病本来就容易在妇女中发病。”李夷说道,“亏你还在卫校上了几年的学。”
“已经有……有三分之一的妇女有这……这个症状了。”向华说道:“到哪里找人来……来治,我……我只能用这个办……办法。”
“糊涂!”李夷说道:“你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呢,怎么能搞迷信这一套!”
“哪……哪里是什么赤脚医生,你……你当现在是……是什么年代啊?”向华说:“我连医……医师的资格都没……没有,当……当什么医……医生撒,还……还不如接我……我老头子的……的班。”
“这么大面积的癔症传染,听说你们这里不是第一次了。”
“是……是啊,上次是……八五年是我老头治……治好的,可他……前年死……死了,就该……该我来治我家是干什么的,你……你和我一起读书的……的时候,就……就知道啊。”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梅右坪的中邪(李夷叫癔症)隔上十来年,就会循环发作一次。看李夷和向华说话的口气,他们是老熟人。李夷小学在宜昌读书,初中时候因为户口的关系,回到老家上的学,中考才考起的三峡高中又回到宜昌的。这么推算,向华应该就是他的初中同学。
而且刚才那些妇女中邪的症状,在梅右坪不是第一次了,听向华的口气,肯定也不止两三次。
“不行,你明天跟我回乡里,去拿药回来治她们。”李夷说道:“我们医院刚进了点‘富马酸奎硫平’,你把这些药带回来。”
向华叹了口气:“好吧,我……我也不愿意……做那些事情,我……我明天跟你去拿药。”
向华张罗着给我们做饭。我看了看屋内,真是家徒四壁,除了几张破烂椅子和一张八仙桌,堂屋里什么都没有,八仙桌的一条腿还是断的,用木棍给钉上了。屋角一个肮脏的床板上裹着一坨铺盖上面吊的蚊帐乌七八黑。还有两个厢房,一间应该是村里的播音室,另一间黑漆漆的,不知道住的什么人。
向华饭做的很快,就是用土豆炒了盘腊肉端上来了,想了一会出了门,回来拿了几个鸡蛋,又给我们炒了个青椒炒蛋。端上来后,他进了那间黑漆漆的厢房把一个老年妇女抱出来,安坐在八仙桌旁。我猜这是个瘫痪的妇女,应该是向华的母亲。
我们开始吃饭,我夹菜的时候抬头看了向华的母亲一眼,发现她正死盯着李夷看,目光狠毒。我吓得连忙低头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