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两个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的人追了上来,见到陈宠,不分青红皂白举刀就砍,招招杀着,也亏了陈宠反应够快,用宝剑格开刀锋,大吼道:“误会,别打,我只是个过路的!”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彷佛根本没听到陈宠的话,又拿刀双双招呼过来。
陈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身在异乡不想多惹事端,可别人如此对他,他是怎么都忍不下去的。
陈宠暗运内劲,脚底生风,一脚将那血手的主人踹起了三丈多高,落到地面时,砰的一声,砸出好大一个坑,想来不死也要半残了。
陈宠没停着,转身抽出宝剑,震开了一个黑衣人的刀,同时反手出掌,借此机会后跃数尺。此时他已然清楚,这两个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心中也不禁暗暗叫苦。
这都哪跟哪啊,天降横祸也没这么准吧!
陈宠知道硬碰硬的话,自己占不了什么便宜,想来这架又实在打得冤枉,不如避开。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输了不要紧,退出的姿态一定要漂亮。
他一边应付黑衣人一边琢磨着要撂下点什么狠话才符合自己的身份,人过留名,雁过留影,堂堂兖州三少陈宠,多响亮的名头,今日之事,实在丢脸。
此时房顶上又窜出两人,与陈宠的对手同样打扮。先前一人缠住陈宠时,另一人与房顶上的二人打了个手势,房顶之人点点头,取出兵刃也冲着陈宠招呼过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这亏可坚决不能吃。陈宠见四人围上来便虚晃几剑,转身向人多的庙街退去。论武功一比四,陈宠不是对手,但若是比轻功,再来十个黑衣人陈宠也不怕。
等混迹到人群中时,身后的黑衣人已然不见,陈宠很想得意地笑,可肩膀火辣辣疼,不知何时,已经肿起了老高。他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肯定是着了道,看样子八成是中了毒。
陈宠脸色青黑,头脑昏沉,随时都可能一头栽倒。这时,一个老和尚从陈宠身后托起他,口念法号,陈宠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不省人事了。
他被老和尚救回去后,治好了伤,后来又经老和尚的推荐进了王府当差。
那王爷对陈宠极好,奉他若上宾,丝毫不怠慢。陈宠也将王爷引为知音,经常与王爷切磋武功,谈诗论画,品茶赏舞,结伴出游。
他们名义上虽是主仆,实际上却像兄弟。
时光飞逝,彷佛只一转眼,二十几个寒暑过去了,陈宠的头上也有了白发。他在王府内成婚生子,与王爷的交情越来越深厚。
偶尔,只有陈宠和王爷两个人的时候,王爷会感慨地说:“陈宠啊,跟你在一起我经常会想起那句诗,耶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爷我总算是比较幸运,还有你这个知音啊!”
这话让陈宠热血澎湃,他有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满足感。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过了腊月,人就出不了门了,鼻涕刚流出来就结成了冰棍。
陈宠随着王爷巡视海防半个多月,小主子在王爷出门时偷偷藏进了运输的马车,走到半路才被发现。
那时离京城已过了一天的路程,王爷有心想派个人将小主子送回去,又怕路上出什么危险,最近盗贼闹得实在太凶,不得已只好带上他。好在王爷这个最小的儿子除了调皮一点之外,还算听话,一路之上没有带来多少麻烦。
巡查完毕返京,一路上还算安生。到达京城外围时,忽然从一个树林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那声音清明雄厚,时远时近,声音忽高忽低,抑扬顿挫。王爷命人停轿,站在路旁听了许久,赞叹不已,不顾阻拦定要进林一会。
陈宠知道王爷的这个癖好,每遇文人雅士,他便如痴如醉定要诚心结交。
他吩咐手下人守在林边,只带了陈宠和两个贴身随从循着声音找过去。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循声也能累死人啊!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那山路弯弯,时而起伏,偶尔转弯时会看到一点灯火,似近在眼前,实则相隔甚远。
陈宠渐渐心生疑虑,他总觉得那读书声过于悦耳,读到缠绵的语段,仿佛要勾人魂魄一般。更何况距离这么远,怎么可能不间断地传过来。此人若不是内功精湛,便肯定是别有所图,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
陈宠拉住王爷不肯再让他前行,若是平时,王爷定然欣然应允,即使略带遗憾也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声色俱厉地呵斥他。
陈宠虽然不再多言,心中却又是不快又是担忧。他默默退到最后,只觉得胸口很闷。
他们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半山处看到一所民宅,竹林为墙,原木为屋,一盏红灯笼挂于门前。除了那亮着的红灯笼,木屋内悄无声息,似乎是许久没人住了。而那读书声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这种寂静沉闷得可怕,似乎每个人的耳朵都聋了,他们陷入了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
王爷打了个冷战,大梦初醒一般看看周围的景物,惊惧地喊:
“陈宠,这是在哪里?”
陈宠快步跟上:“王爷,您不是说要会一会那读书之人吗?”
王爷很困惑,他看了看左右的仆人:“我只是赞那读书声动听,然后头便昏沉沉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到了此处。”
陈宠刷地抽出宝剑,护在王爷前面,他有预感,一定是着了某人的道。王爷也是难得的武将,他很快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冷哼一声,道:“哪位武林同道对本王开这种玩笑?”
无人回答,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有任何声音。此处已经位于山腰,上山时,陈宠还能感觉到晚风凌厉刺骨,呼啸如地狱,可是现在,连风声都停止了。
“既然人家不肯相见,陈宠,我们下山吧!”王爷还有些略感惋惜的样子。
陈宠点点头,对身边的两个护卫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前边开路,自己则提了宝剑,将十二分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王爷身上。
有惊无险地退出几里后,四人均长出一口气。转过一块大岩石,视线宽阔了起来,旁边的家仆突然惊叫道:“那,那是什么?”
陈宠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点血红,在风中摇摇摆摆。陈宠功力最深,视力也最好,他跳上巨石观察,竟然发现那又是一处宅院,门口挂着个红灯笼,也是以竹林为墙,原木为屋。但他们明明是顺着上山的路向下而行,算算时间,离刚才那间房应该很远了,难道这诡异的山上另有相同建筑?
陈宠转回头问护卫:“我们刚才所行的地势,一直是向下倾斜的吧?”
护卫惊惧地点头:“爷,我们一直是在走下山路,小的方才在前边开路,要扶着一旁的枯枝才敢往下伸脚,有一段路还十分陡峭,我敢肯定我们一直是向下走的!”
陈宠沉思半晌,吩咐道:“你们两人在此处保护王爷,有事以响箭为讯号,我去探探那木屋!”
王爷一把拉住陈宠,沉声阻止:“先下山,有疑问天亮再来!”
陈宠心中一暖,恍然明白方才王爷对自己的无礼并非出自本意,心中便释怀了许多。
他们继续下山赶路,这一次山路又陡峭了许多,陈宠几次询问护卫是否走错了路,护卫委屈道:“下山就这一条路,一路上我们甚至没有遇到岔路口,想走错也难啊!”
陈宠想想也对,只是心中莫名的焦躁与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日之事过于蹊跷,连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家仆凑过来低声对陈宠道:“爷,我看不对劲啊!我们怎么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虽然我们在一直向下走,但是您看前面。”顺着家仆的手陈宠看过去,赫然又是一点红光。陈宠心中一惊,那家仆继续说道:“我们实际上是在绕着那栋木屋前进,向下走,最后还是会走回到这里。我听我娘说过,这种荒山“岭最容易出鬼生怪,我们是不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鬼打墙,陈宠不是没听说过,老人们总说什么东西时候久了、聚得多了都会成精或是有煞气,孤坟荒冢,就像是被弃在那里的破烂一样,年复一年地无人打理,任“草在坟上青了又黄,枯了又生。老人们说那些坟的宿主们没人照管有了怨气,游魂就会出来害人。
所谓鬼打墙就是人向前一直走,却发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陈宠是习武之人,无畏生死,鬼神之说,也从未相信过,虽然他解释不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本能地排斥家仆的这种说法,于是低声道:“别胡说,当心被王爷听到,打好精神保护王爷!”
“继续向山下赶路吗?”家仆哆嗦着问。
陈宠看了看远处那个摇晃的红灯笼,叹了口气道:“再走一段看看吧。”
于是四个人继续摸索着下山,这一次树少了许多,脚踏之地尽是沙砾,有时候坡太陡,四个人不得不手拉着手慢慢向下探,果然绕了一个时辰,陈宠便又看到了远处那个摇晃的红灯笼。
家仆与护卫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王爷却出奇地镇定,他的紫貂披风已经被刮得面目全非,手掌和脸颊也都伤痕累累。
“陈宠,看来我们非要进那木屋会一会了。”
陈宠擦擦额头的汗:“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我们天亮就下山,先在此处避避风。”
家仆又惊呼:“王爷,您看,那木屋是不是有灯光?”
果然,不知何时,木屋内居然有烛光透出,一个消瘦的男子靠窗而坐,手握书卷似在沉思。终于,那读书声又传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王爷连赞三声妙,信步向那木屋走过去:“好一句耶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爷!道不尽的凄凉,如此美句,本王今日倒要以诗会友,好好结识一番。”
陈宠跟上去,拽住王爷:“会不会有危险?王爷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王爷拍拍陈宠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安慰道:“不必挂怀,今日之事已然如此,我们没必要逃避什么。生死一线,你我都要看开。
何况此刻,我对这读书人充满了好奇,不会上一会,恐怕终身以此为憾啊!”
陈宠知道王爷的脾气向来固执,也就不再坚持,只默默退到王爷身后,握紧宝剑,随王爷再次来到木屋前。
王爷轻轻推开竹篱窄门,在:落中朗声道:“在下山“愚人随好友路过此处,循着公子的读书声冒昧前来,望公子赐见!”
木屋中的灯光忽然灭了,一个声音答道:“如果您与您的朋友不害怕,就请进房一叙。”
王爷看了看陈宠,点点头,吩咐家仆守在门口。
木屋很窄,空气中霉味很重,刚向前走了几步,王爷便踢到一张椅子,他伸手一摸,桌子也在一旁,那声音又道:“果然好胆色,请坐!”
陈宠立于王爷身后,手轻轻搭在王爷肩上,拍了三下,又背回身后。
那声音继续道:“在下冒昧,以异术将您一行困在山上一晚,还请见谅。”
王爷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的样子:“公子如此坦诚,老夫又怎么会心狭怪罪。但是尚有疑虑,还盼公子解答。”
那声音又道:“在下祖籍苏州,姓饮,单名豪。”
王爷正欲自我介绍,饮豪又道:“观您身形,听您吐纳,在下已然知晓,您出身龙脉。所以眼见您今日遇险,心生不忍,又有因果前缘,是以出手相救。”
王爷大奇,一伸手又撞到了桌角:“公子为何不掌灯?也让老夫得见公子颜面。”
饮豪叹了一口气:“您有所不知,我相貌骇人,怕惊扰到您,所以才熄灭灯火,并非别有所图。”
“大丈夫怎可因人容貌而评断是非,饮公子是否多虑了?”
“世俗之人对异类总抱有畏惧痛恨之心。我不瞒您,我已然死去多年,面目自然恐怖。长居于此,本已不问俗事,今日出手,不知是顺应了天势还是违背了天意,内心实在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