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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叔本华(2)

叔本华在柏拉图的理念论的基础上,用生命意志来说明具体事物何以存在和自在之物的世界如何通向现象世界。生命意志即宇宙意志,它之所以表现为世界上各色各样的不同等级的事物,是通过不同等级的理念来实现的。理念就是意志的“恰当的客观化”,是真实的存在;意志的客观化有许多确定的等级,通过它们意志的本质逐渐清晰而完备地表现于表象。这些柏拉图式的理念是永恒不变的,是处于时空之外的,不受支配现实事物的充足理由律的制约。它们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是原型与摹本的关系。因此在空间和时间中的事物,即对应于个人的实在世界,只是虚幻的、梦呓般的存在。处于最高等级的理念是人的理念。

人与其他东西不同,他能够发现自己,知道自己既是意志,又是表象,也知道世界同样如此。人与世界是同一的,但只有天才在其直观(艺术的直观)中才能认识到这一点。天才超越了一切时间、空间、因果关系等现实关系,他是作为理念的人,他就是人的理念。他作为认识的主体是纯粹的主体,就是意志本身,而作为他的认识对象的事物也不再是现实事物,而是事物的理念,即意志本身。作为认识主体的意志与客观的意志是同一个意志,它们实质上已融而为一。因此所谓意志世界就等于主体的、“我的”意志世界,从而世界也就是我的意志。意志并不是具有某种固定的性质和特征的东西,对它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确定的判断。毋宁说它只是作为一种纯粹的倾向,而没有任何原因和根据,也不服从任何目的,只是一种绝对自由的意愿。

对意志世界只能通过非理性的、非科学的方式去认识,而科学所运用的理性的、概念的或逻辑的认识,其对象仅仅是现象世界。理性认识永远不能透过外部达到事物的实在本质,除了影像和名称之外,它永远不能接触到任何东西,如同一个人绕着堡垒转来转去而找不到一个入口,只是有时画下它的正面草图一样。理性的主要作用是实践性的,即充当生命意志维持其继续生存的工具。如果要达到主体本身,领悟人的绝对自由、自发性、随意性,领悟人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就必须借助非理性的直观。而直观的认识在时空之外,并超出了经验和思维的认识。这就要求把全部精神力量赋予直观,使自己完全沉浸在直观中,并让自己的整个意识充满着对于当下的自然客体的静观。这种静观的结果是物我两忘、物我合一,而主体成了理念、永恒的形式,意志在这个阶段上的直接的客观化。当然,直观不能完全与感觉和概念脱节,其感性知觉特征使它面向整体事物,然后又利用抽象概念使之超出具体事物(现象)之外达到本体。

二、从悲观走向虚无的人生哲学

“意志既然是自在之物,是这世界内在的涵蕴和本质的东西;而生命,这可见的世界,现象,又都只是反映意志的影子;那么现象就会不可分离地伴随意志……”。而意志的本质就是盲目的欲望和永不疲倦的冲动,其本身就意味着痛苦。因为欲望、冲动是无穷无尽的,而它的满足却总是暂时的、有限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便是痛苦;而一种欲望得到了满足,新的欲望就会继之而起,永无满足,亦是痛苦;纵然欲望得到了完全的满足,所带来的又是孤寂、空虚、厌倦,同样也不免于痛苦。另一方面,意志现象愈完善,痛苦也就愈显著。植物是没有痛感的,最低等动物的痛感很微弱。脊椎动物因为有了完善的神经系统,痛感能力就较高。到了人,痛苦就达于顶峰。而对于人来说,也是智力越发达,痛苦越深重,因此天才最痛苦。

“于是任何人生彻底都是在欲求和达到欲求之间消逝的”。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动的“钟摆”。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我们对人生作整体的考察,如果我们只强调它的最基本的方面,那它实际上总是一场悲剧,只有在细节上才有喜剧的意味。然而,弥漫于人类生活的恰恰是意志的肯定,欲求总是常驻的。因此,人们越是抱有某种理想和目的,越是为实现这种理想和目的去进行认识和行动,越是在自己的行动中取得成功,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意志越是强烈,从而也意味着更大的痛苦。因此,陷入悲观主义的叔本华强烈抨击了一切历史的乐观主义,认为它如果不是“低陷的天庭后面除空话外不装着什么的人们,没有思想的谈论”,那就不只是“作为荒唐的想法而且还是作为一种真正丧德的想法而出现的,是作为对人类无名痛苦的恶毒讽刺而出现的”。

生命意志的肯定是痛苦的源泉、悲观的基础。而要消除痛苦就必须否定生命意志,抑制人的欲望,摆脱一切世俗的利益和要求,去除一切现实生活和现实的理想和目的,抛弃一切理性和科学的观念以及以理性为基础的一切道德规范,而进入无我之境。我们虽然可以研究哲学,也可以在艺术直观中达到“自失”境界,或者到佛教中寻求涅槃境界,从而进入意志世界,但是,要得到永久的解脱,就必须使生命意志自我扬弃,达到无欲这一人生的最后目的。无欲之路也必须以直观为先导,从理念中体会作为意志的世界的本质,使这种认识成为意志的“清静剂”。具体的禁欲行为包括自愿放弃性欲、甘于痛苦和死亡寂灭。

叔本华认为性欲是生命意志最坚决的表现,性欲的满足等于延长个人有限的生存时间,等于把生命肯定到死亡之后,肯定到无限期,结果新的生命又犹如一架上紧了发条的“人生之钟”,重又开始了痛苦的历程,如此循环不息,因此性的满足犹如写给生命的一张“卖身契”。所以自愿放弃性欲就是否定生命意志的第一步。其次,叔本华认为痛苦是一个净化炉,人只有在痛苦的炉火中经过不断的煎熬,终于感到绝望,从而转向内心世界,苦思冥想,认识了自己和世界,才能达到超脱一切痛苦的神圣境界。因此就需要不断地忏悔、不断地自苦,来抑制、降低、直至灭绝意志,最终以死来达到彻底的绝欲,达到“不可动摇的安宁”,达到“寂灭中的极乐”。但这个死,不是自杀,因为自杀无异于是对身体的肯定,是对生命意志的肯定。

叔本华的人生哲学所强调的,是从对有的否定达到对无的肯定——否定的是意志及其痛苦,肯定的是心如死灰和虚无寂灭。

“我们既然认为世界的本质自身是意志,既然在世界的一切现象中只看到意志的客体性,又从各种无知的自然力的不带认识的冲动起直到人类最富有意识的行为止,追溯了这客体性,那么我们也绝不规避这样一些后果,即是说:随着自愿的否定,意志的放弃,则所有那些现象,在客体性一切级别上无目标无休止,这世界由之而存在并存在于其中的那种不停的熙熙攘攘和蝇营狗苟都取消了;一级又一级的形式多样性都取消了;末了,那些现象的普遍形式——时间和空间,以及最后的基本形式——主体和客体也都取消了。没有意志,因此也就没有表象,没有世界。”

随之而来的是“那高于一切理性的心境平和,那古井无波的情绪”和“那深深的宁静,不可动摇的自得和怡悦”。因此“对于那些意志已倒戈而否定了它自己的人们,则我们这个如此非常真实的世界,包括所有的恒星和银河系在内,也就是——无”。

虚无主义是叔本华哲学的归宿,但不是他的归宿,也不是哲学的归宿。至少尼采就从他曾深深眷恋的叔本华式的悲观中超拔出来,以权力意志和超人梦想从“虚无”走向了“超越”。

叔本华是唯意志论哲学的创始人,他抛弃了德国古典哲学的思辨传统,力图从非理性方面来寻求新的出路,提出了生存意志论。人生就是一种痛苦,一个人所感受的痛苦与他的生存意志的深度成正比。生存意志越强,人就越痛苦。要摆脱痛苦的途径只有一条,就是抛弃欲求,否定生存意志。他认为一个人可以通过艺术创造和欣赏来暂时解脱痛苦,但最根本的解脱办法是——进入佛教的空、无的境界。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奠定了叔本华的哲学体系。他为这部悲观主义巨著做出了最乐观的预言:“这部书不是为了转瞬即逝的年代而是为了全人类而写的,今后会成为其他上百本书的源泉和根据。”然而该书出版10年后,大部分是作为废纸售出的,极度失望的叔本华只好援引别人的话来暗示他的代表作,说这样的著作犹如一面镜子,“当一头蠢驴去照时,你不可能在镜子里看见天使”。

影响与评价

真正伟大的思想总是要经受时间的考验。批判叔本华的人很多,但批判他最厉害的卢卡奇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哲学才能。叔本华的原创思想很多,其基础是两大理论:唯意志论和悲观主义。前者建立以意志为核心的形而上学,从而开辟了近两个世纪的非理性思潮。

叔本华影响了尼采、萨特等诸多哲学家,开启了非理性主义哲学。尼采十分欣赏他的作品,曾做《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来纪念他;瓦格纳也把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献给叔本华;莫泊桑称他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梦想破坏者”;国学大师王国维的思想亦深受叔本华的影响,在其著作《人间词话》中以消化吸收的叔本华理论点评宋词,还曾借助其理论发展了红学,成就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