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片春愁近清觞
更深人去,寂静,孤灯相映,一庭凄冷!
有歌声隐隐传来,歌尽处,泪飘零。
从金銮殿出来,叶蓁蓁急匆匆返回殷昭仪的住处,叶蓁蓁奔向前去探视宫珏的情况。
宫珏仍未醒转!
忽然好恨,恨这廖云帆喋喋不休,耽误了如许时光。她本可以,陪伴在宫珏身边更久的。
把眼望去,大缸内,药水如墨,热气腾腾。陶夭夭满头大汗,拎着水桶,不住地注水。
“怎样了?”叶蓁蓁急问陶夭夭。
“毒性去了十之八九,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陶夭夭耸了耸肩膀,她不是神医,不懂医术啊!
“你……”叶蓁蓁咬唇。
“别急别急,救命神医不是来了吗?”陶夭夭指着疾步如飞的来人,可不正是适才将廖云帆耍得团团转的宫珏。
“神医……”情急之下,叶蓁蓁脱口而出。
“叫我弄影!”花弄影神色严峻,伸指入缸,尝尝了味道,“情形不好,还得增加药量。这热风掌的毒性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了。”
“那会怎样?”叶蓁蓁的脸色更见苍白。
“关键是他自己得醒过来,只有凭借他自身的功力,这毒性才能挥发得快!”花弄影皱紧了眉头,这样的剧毒,她也是第一次碰见,不过是仗着医书上的指示救人,成不成实在难说得很。
“师妹,皇上不能有事,你一定要想办法!”陶大发也急了,他一直站在这里护驾,看着皇上深度昏迷,却无能为力。
“不是在想么?”花弄影白了陶大发一眼,“你催我只会更误事!”
一下子,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听得外面遥遥地,又传来了凄凉的歌声。
叶蓁蓁的泪水忍了又忍,终于滴落在宫珏脸上:“宫珏,你一定要醒来,醒来啊!你若有事,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蓁蓁,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你,他是他,他死了,你不正好解脱了!”
“夭夭!”赵仁贤拉住了陶夭夭,这种时候还要说这种话,唉,他的老婆,真是……
“干嘛,我说错啦?本来就是嘛!你要是敢自己先死了,看我给不给你守寡?”陶夭夭白了赵仁贤一眼。
啧,赵仁贤无语,手臂,却紧紧地揽住了陶夭夭。他明白的,所以绝不会弃了夭夭,上至碧落下黄泉,他们生死相随。
叶蓁蓁恍若未闻,只是痴痴地凝视着宫珏,痴痴地抚摸着宫珏潮红的脸庞。这一掌,本该是她身受的,为什么要代替她?他不知道,他不会知道,现在的她痛苦百倍!她宁可此时昏迷的人是她!
“谢谢你!”叶蓁蓁并未抬头,大家却知道她所指何人,目光都集中在花弄影脸上,尽管那依然是宫珏的脸面。
“不客气,好不好,也未必!”花弄影据实相告。
“若不好,我陪他一起去,天上地下,我们永不分离。”仿佛是被解脱了,也许,这样最好,反而是这样了,他们才能够突破所有的缧绁,真正在一起吧!
“好!”宫珏忽然睁开了眼睛,唇角上扬,“人证齐全,你可要记住了。”
“废话少说。”花弄影娇声叱道,“赶紧运功,打通全身穴道,让真气游走全身。”
宫珏只是微笑望着叶蓁蓁。
“快呀!不然,我会翻脸不认人的。”叶蓁蓁板起了俏脸。
宫珏这才闭上了眼睛。一盏茶的功夫,药水颜色更深,但宫珏脸上的赤红却慢慢地退了下来。
“好了。”花弄影指挥着陶大发,“将他抱出来,水倒掉,洗干净。再拎热水注满。”
随着她的一连串嘱咐,宫珏又被放入了新的药水中,这一次,水色不再墨黑,而宫珏全身上下看得见的地方,终于转了本色。
“原来是这样!”花弄影不知从哪里取出了纸笔,迅速记了几笔,“行了,我大功告成,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可是,他……”叶蓁蓁急了。
“放心,刚开始,我不熟悉,药量减少,药的成分也缺了一种,所以,才会导致他这么长时间的昏迷。现在看来,这剧毒也不过如此。等他醒来,立刻让他背熟了这几句口诀。”花弄影当场传授,叶蓁蓁默默记诵。
“半个时辰后,他的内伤自然痊愈;三个时辰后,功力完全恢复,而且没有后遗症。他有兴趣,不妨练习一下这个。”花弄影将适才的记录交给叶蓁蓁,简单地说道,“这样再遇这种歹毒的功夫,也将一劳永逸,不会吃亏了。至于她,”指了指殷宁,“这是解药,要不要她清醒,你们看着办!哼,欺负中原无能人吗?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师傅,请你收我为徒!”陶夭夭忽然咕咚一声冲着花弄影跪下了,“我和你一起悬壶济世、四海为家、浪迹江湖……”
“夭夭!”赵仁贤瞪眼。
“这位是……”花弄影显然也给弄迷糊了。
“师妹,她是赵仁贤的夫人。”
“赵仁贤又是谁?”花弄影继续皱眉,最烦人物关系了,避之犹恐不及的。适才无奈陶大发跪下恳求,她才为了临时救场,硬生生记下了那个什么廖云帆的家伙,已经烦不胜烦了。
“赵仁贤是师伯的徒弟。”陶大发苦笑,每个人的智慧果然只能强其一面,师妹在这方面的才智,仅次于八岁儿童。
“师伯?”花弄影更迷惑了,她有个师伯吗?
“师妹,这个不重要啦!你若没事的话,最好在这宫里小住几天……”
“我有事!”花弄影板起了脸,那张宫珏版本的脸面却做起了儿女情态,令在场的人都看呆了眼,“送我出宫。”真的,很妖艳呢!
“好!”还是不要惹怒师妹了吧,搞不好连他这个师兄,她都会忘记,然后视若陌人!
目送陶大发和花弄影离开后,陶夭夭才惊羡地叫了起来:“好酷哦!”
“夭夭,你要是再说刚才的话,哼!”赵仁贤冷冷地说道。
“啥?我刚才说什么了?再亲也不可能有夫君亲啊!”陶夭夭亲密地拧着赵仁贤的腮帮子,“你说是不是啊?”
“你知道最好!”抱住陶夭夭的腰,赵仁贤身形一晃,两人消失在殷昭仪的房间。
“怜心,你好好安顿了殷昭仪。嗯,带她去未央宫吧,你待在那里伺候着。”虽然廖云帆经此大难,不一定会有动静。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怜心在那里,廖云帆至少不会起疑,何况还有殷宁做她的替身。宫珏仍在运功,应该很快就会醒转吧!这段时间,她要一直陪伴在侧。
“是,娘娘!”怜心带领了殷宁离开房间。
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那远远的歌声,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
叶蓁蓁凝眸注视着宫珏,这一番生离死别,两个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近到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是再也舍不得离开他的吧!
哪怕必须忍受三千佳丽的醋海风云!
哪怕必须接受他忙碌国事的命运!
哪怕相处一辈子,或许只能换来几个月的相守,她也心甘情愿!
就当是还了他一条命!
“蓁蓁!”眼未睁,宫珏已经呼唤。
“我在!”握住了那双探询的手,眨眨眼,忍住了泛滥的泪水。怎么回事,这些天来,泪水总是会自动地跑出来,仿佛脱离了主人的控制。从小她都是不太流泪的,尤其爹死后,她更是与眼泪绝了缘,这几天,应是将她十二年来未流的眼泪一并偿还了吧!
宫珏露出了笑容,竟像个迟到糖果的孩子般满足:“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叶蓁蓁握紧了宫珏的手,微一用力,将他从水中提起,放到了殷昭仪的床上,念了口诀,“你好好运功。”
“不,我想看着你。我有多久没有看你了。”宫珏忽然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孩子,握着叶蓁蓁的手不肯放松。
“不行。”叶蓁蓁板起了俏脸,“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不要!好,我练!”闭了眼,睫毛却颤动不已,微微眯成了一条缝,宫珏窥视着叶蓁蓁。
忍不住好笑,却依然板着脸:“你是不是要我发脾气离开才甘心。”
这一次终于闭上眼睛认真打坐了,不一会儿,平稳均匀的呼吸声缓缓响起。
注视着宫珏平静的容颜,有婴儿的无邪和天真。是这一次中毒才让他回复了孩童时代的依赖吧?她却,真的,好喜欢呢!好喜欢这个毫不设防的宛若一张白纸般的宫珏!
“朕,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再次睁开眼睛,又是一个清晨来临。阳光尽管未现端倪,鸟声却已经清脆地奏响,是个美好的开始吧!宫珏微微一笑,手指抚过叶蓁蓁的粉颊,“累了你了。”
“皇上为臣妾九死一生,臣妾这点疲乏,小意思而已。”叶蓁蓁也笑了,宫珏回来了,那个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男人,那个喜欢掌控别人却不爱失去自由的男人!有点失落,却也终于如释重负!这样,才是生活吧!昨晚的梦境,五味杂陈,到最后只剩下无穷的甜蜜。她静静地守候了他一个晚上,他全身心地只依恋她一个人,那就足够了!有些事,不需要多,一次就好,就像流星!
“昨晚朕感觉离你很近很近,可是今早,怎么朕又觉得离你好遥远?”宫珏迷惑地皱眉。
“皇上刚刚醒来的缘故!”叶蓁蓁避开了话题,“皇上一定肚子饿了,先用膳吧!”
“也好!”是这个原因吗?怎么他心头又泛起了惴惴不安的恶感?每次这种感觉一出现,就觉得叶蓁蓁好像要离开自己一样。
“蓁蓁,你不会离开朕吧?”不确定地握住了叶蓁蓁的手,宫珏再次确认。
叶蓁蓁摇头,反手抓握着宫珏:“臣妾说过了,这一辈子都会陪伴君王侧,除非是皇上厌烦了,臣妾才会……”
“不,朕绝不会厌烦。朕要和你白头到老!”宫珏信誓旦旦地保证。
白头到老?几乎用滥了的情话,听着却依然会有感动。是的,她愿意相信他的誓言,即使会有各种各样的障碍,即使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依然愿意相信,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真的想要完成这个誓言!
“皇上以后不要再为臣妾冒险了。”叶蓁蓁低低说道,那种经历太可怕,一个人受伤,两个人受难。
“你又何尝不是?”宫珏端起了饭碗,“哇,朕觉得今早的饮食相当可口呢!”他沉浸在早餐的享用之中。
叶蓁蓁却为他刚才的话而失落了心神:你又何尝不是?
他知道她的心意,他知道她的决心!所以,他来了,不顾生死也不顾身份地来了。
他知她,一如她知他啊!
若然有一天真的不能相爱,守着这份相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皇上慢慢吃。皇上喜欢的话,臣妾以后日日为你下厨。”夹了一筷子蔬菜,放入宫珏碗中,脸上荡漾的,是无边的宠溺。无法说清楚心底的感觉,有时候会依靠他,有时候会爱恋他,有时候却也会像母亲一样照顾他。
“你做的?”宫珏意外,“你真的让朕猜不透啊!你到底还有多少意外?没关系,朕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辈子呵,她也好期待呢!期待这一辈子,是否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起变老,白发苍苍的岁月里,他依然不减眼底的温柔和疼惜,对她说:“我依然爱你如昔!”呵,她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爱幻想了,甚至越来越相信幻境中的那个未来了。
“对了,昨天廖云帆没有上朝吗?你们是怎么掩饰过去的?”宫珏打了个饱嗝,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筷。
“昨天啊!”噙了一抹笑,现在可以重温那时的胜利了,“陶大发找来了他的师妹,他师妹是个神医,而且精于易容,你昨日一直昏迷,她就扮成你的模样,金銮殿上……”简略地将昨日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宫珏,两人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哈哈,大快人心!这一招简直妙极!”宫珏抚掌大乐,“朕正愁这老匹夫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朕与他为敌,无异于与天下为敌。想不到他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哈哈,当众执刑,以他死要面子的个性,非气得吐血不可。最妙的是,只怕廖青天老矣这一传言,此刻已经传遍京城内外了吧!陶大发居然还有这样的师妹,可惜朕没有见到。”
“皇上昨晚见着了,不过她那时正扮作你的模样。”叶蓁蓁笑着纠正。
“是吗?”宫珏皱眉想了想,“朕记得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啊?哪里有什么师妹?”
“皇上……”算了!记得她一人也好,省得有些事事后想起来会觉得丢脸,皇上说廖云帆死要面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怕将来有一天,他疑心大起,以为那般人都在嘲笑当初他的失态,会做出不当之举呢!“可能陶大发的师妹只立了片刻就匆匆离开的缘故吧,皇上对她没有印象。”
“看来这陶大发的师妹倒不是浪得虚名!”宫珏沉吟了一会,“这样的人若是留在朕的身边……”
“皇上,人家闲云野鹤,若是留在宫内,不过多了一个平庸的妃子;倒是落在外面,不知将造福多少世人!”心一惊,只怕皇上果然存了此念,日后念念不忘,受苦的就是陶大发了。
“说得也是,朕有点贪心不足了。”宫珏笑了笑,“朕有你就足够了。”目光却有些深思,留下她,是不是如她所言,只是早就了一个平庸的皇后?她是不是一直这样认为,才迟迟地不肯交付真心?闲云野鹤,她的话里有多少羡慕,他岂会听不出来。或许,她一直在追求的是那种自由的生活吧!可是,放弃她的话,这宫里的日子,他一个人要怎生消受?心口隐隐作痛,宫珏按住了心房,自从有了她,这颗心就没有一刻是正常搏动的。
“皇上,怎么了?”不会还在思量如何让陶大发带来他的师妹吧?胸中一点酸涩,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原来,她是因为妒忌啊!以为是在为陶大发为花弄影着想,其实却是因为妒忌!那个叫花弄影的女子,一定有着如花似玉的容颜,皇上爱她,情有可原。唉,他若不是皇上,她还可以取笑他贪得无厌;他是皇上,她却只能一笑而过,独自吞咽了那陈年老醋。
“朕没事!你怎么了?”是在对比着宫里宫外的生活,是因为这辈子得不到了所以才不开心吗?她真的,这么在意自由,甚至可以为此而放弃他吗?
“臣妾没事!”勉强笑了笑,却泄露了太多的落寞。
两个人,各怀一腔心事,原本的亲密无间,仿佛又隔得很远很远。
“朕,要去上早朝了。”宫珏起身,满心期待她能够多留自己一会儿。
“臣妾恭送皇上。臣妾也要回未央宫了。”有多么不舍他的离去,只有她心里知道。可是不能挽留,也不能像寻常百姓家一样,以一个妻子的身份为他整理衣着,送他离了视线之外。她只能,像君臣之间一样,淡淡如水。
“好!”是苦涩的,是无奈的,为着两人之间的生分和疏离。反而是经历了这生死之间,他无法像以前那样率性地发脾气,怒责她的冷漠她的骄傲。他们,应该有所不同了吧?她为他,可以以生命相拼;他为她,亦能生死相随。怎么在情感上,依然是这样冷冷落落的呢?
“嗯!”若是夫妻,此刻她可以小鸟依人般飞入他温暖的宽厚的怀抱,汲取他的温度他的气息,撒娇着让他早去早回。可惜不是,她只能努力地像个皇后的样子,庄严地雍容地目送他的离去,然后心痛如割。
这样的相处方式,真的要一辈子吗?
好漫长啊!她只怕她根本熬不到白头就陨了芳华。
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心痛,她的心根本承受不起呀!
为什么一切没有定格在昨晚呢?
若是她自私一点,她自私一点……
若是宫珏就在昨晚走尽了人生,她与他反而可以魂魄缠绵永不分离!
可是,终究是错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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