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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千世界(11)

难道我生他的气吗?我才不呢。他不是说“会场座满”吗?其实,听众只到了六十八个人。他不是还说“听众精神贯注”、“掌声不绝于耳”吗?……这以外,做讲员的还能希望什么呢?至于参议员和贪污那段话以及标题,那错在我们,怪不得他。我们打开早晨的报纸,要的正是那一套,所以他也就照我们要的给了我们。

他这样做时,还加上他自己的一份宽宏大量、善良、富于人情味的“满不在乎”,他从来也没成心开罪过谁。

让他握着那个小本子和铅笔,带着一副任劳任怨的心情,也带着我的祝福,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到黑夜里去吧。

(佟荔译)

无事生非

[美国]菲茨杰拉德

帕特·霍比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注视着早晨的活儿,他是个“润色工”,眼下正要赶忙修改一部混乱的连续剧。他今日早晨实际能称得上创作的只是一句命令语,由一个医生说的:

“煮点水,多点。”

再也想不出什么,可“煮”这个字使他愉快地想起午餐食堂,多么温暖可亲!

该是午餐的时间了,在走廊里他遇到了制片人马克斯·利姆,早晨的那个剧本正是马克斯抛给他的一根骨头——三星期三百五十美元。他同马克斯一起穿过制片场地,感觉相当好。

决定粘牢这个制片人,并同他一起坐在大餐桌旁。但马克斯拆穿了他的意图,低声道:“再见!”说着溜入理发店。

帕特大为失望,作为较老的好莱坞人,他懂得像马克斯这等人的迅速交替的社交圈子,可话又说回来,如要帕特同秘书或临时工坐在一起用餐,他宁可拿块三明治坐在角落里。帕特遇到一名年轻动人的女护士正要去吃饭,于是提议:“让我给你买午饭,我要问你一些医学上的问题。”名叫海伦·厄尔的女护士有点不安,帕特要她放心:“没关系,制片厂是民主的,每个人是真正的‘乔’或‘玛丽’,从大人物到小道具。”

在食堂里,帕特和海伦被冷冷地安排到大餐桌旁。海伦四处热切地张望,寻找明星演员,可是失望地说:“我没有见到谁,哦,除了大明星罗纳德·科尔曼。”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那些服装临时工,他们都穿着多彩服。帕特见她的兴趣落在这些人身上不免生气。

“大人物在我们这张桌子附近,”他说,“导演和所有经理,他们能让罗纳德抑制心跳,我通常坐在那儿。可他们午餐时不要女士,所以我陪你坐在这儿。”

“哦,”海伦不动声色,“当作家必定非常有趣?”

“当作家有当作家的特点。”他道,可多年来他以为这是狗样的生活,靠人施舍,为人轻蔑。

帕特的兴趣溜到了大餐桌旁的一个奇特小场景:大餐桌旁站着一个临时工,一个蓄着胡须的俄国哥萨克模样的人,有点凶相,他的手搭在一张空椅背上,站在导演佩特逊同制片人利姆之间:

“这位子有人吗?”

沿着大餐桌周围的面孔突然盯住了他,因他穿着一套到处可见的多彩服。

桌旁有人道:“那个位子有人预订了。”可此人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得有地方吃饭。”他笑道。

只见这临时工一边查阅菜单,一边招呼一名女侍,她犹豫不决,在她上司的脸上寻求答案。

“临时工不在此吃饭。”马克斯依然彬彬有礼地道,“这个位子是……”

“我得吃饭,”哥萨克人固执地说,“我一直站了六个小时,而有人却在放这种臭屁,现在我得吃饭!”

沉默在继续,从帕特的角度来看,四周的一切似乎悬浮在空中。

临时工疲倦地摇摇头:“我不知谁编造了这套谎言。”

从理发店回来的马克斯挺胸道:“这是我在好莱坞所见的最肮脏的表演!”

帕特心想,为什么他们不把他打倒,拖走。如是有色人种,就可去叫制片厂警察。

“那是谁?”海伦正在天真地追随他的目光,“某个我该认识的明星?”

帕特正在仔细听马克斯的由于愤怒而抬高的声音:

“起来,离开这儿,快点!”

这临时工皱眉:“谁在教训我?”

“你会明白的。”

“你试试看。”临时工说着把刀鞘举到桌面上方,“我要把这挂在你的耳朵上,我懂得我的权利。”

桌子旁十几个人惊呆了。门边的警察闻声挤过来,另一个导演杰克·威尔逊瞬时站起走向桌子。

但他们太晚了,帕特再也忍不住,他跃身而起,从身旁的餐架上抓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盘子,两蹦之下到了出事地点,举起盘子,用全身力气砸在了临时工头上。临时工只是起身应付威尔逊的威胁性攻击,不意在太阳穴上受到了帕特的狠狠一击,顿时血流满面。他横倒在椅间,帕特站在他面前喘着气,手中拿着盘子叫道:“肮脏的老鼠,他以为在哪儿!”

警察挤了过来,威尔逊挤了过来,两个吓呆了的人冲上来察看情况,其中一个叫道:“笑话,那不是大作家沃尔特·赫里克吗?”

“天哪!”

帕特让盘子滑到了一张椅子上,马克斯看了他一眼,顷刻便目光他移,一股不公正的感觉出现在帕特内心。在这场又真又假的危机中,他单独表演,单独对付此人,而那些名人都让自己遭受侮辱和谩骂。现在他不得不承担刑事责任,沃尔特是有名望的作家,三千美金一周的作家。谁能猜到这是个笑话!

医生来了,关照食堂女经理:

“煮点水,多点!”

这句话落在了帕特沉重的灵魂上,有点疯狂,这不是他早晨创作的唯一一句台词吗?

(曹斌译)

蓝眼睛

[墨西哥]帕斯

我醒来后,满身大汗。只见从刚刚洒过水的红砖地上升腾起一股热气。一只灰翅蝴蝶在黄色电灯周围上下盲目地乱飞。我跳下吊床,小心翼翼地向窗前走,免得踩着从洞里爬出来乘凉的蝎子。我走到小窗口,呼吸外面的空气。此刻听得见深沉的、女人般的黑夜的喘息。我回到房间中央,把敞口带耳罐里的水倒在白镴脸盆里,把毛巾浸湿,擦了擦上身和双腿。等身上的水分晾干后,我检查了一下衣服:确信衣服的褶皱里没有藏着虫子,我才把衣服穿上,把鞋子也穿上。然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涂着绿漆的楼梯。走到客店门口,遇见了店主。他是个独眼龙,且说话言不尽意,这会儿正坐在一把用灯芯草编扎的小椅子上,眯缝着那只好眼吸烟。他用沙哑的声音问我:

“先生,你去哪儿?”

“遛个弯儿,天太热了。”

“咳,都关门了,街上也没灯,你最好还是待在店里。”

我耸了耸肩膀,低声说了句“这就回来”,便走进了茫茫的黑夜里。起初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在石铺路上走。我点上一支烟,这时一轮明月突然从一片乌云里钻出来,照亮了一堵白墙。那堵墙的墙皮已经有不少地方剥落。我停下脚步,面对这一片白光,眼睛直发花。一阵风吹来,我呼吸到了罗望子树的气息。到处飞舞着落叶和昆虫,夜晚在颤动。蟋蟀在高高的草丛里露营。我仰望天空:星星也在天上建立了宿营地。我不由得想:宇宙是一个庞大的信号体系,是无数生灵之间的对话。我的行动、蟋蟀的叫声和星星的眨眼,只不过是那种对话的停顿、音节和零散的句子。如果我是个音节,那么我应该属于什么字呢?那个字谁来说呢?对谁说呢?我把烟蒂扔在路边。烟蒂落地前在空中划了一个明亮的弧,同时闪着火星,简直像一颗微小的彗星。

我慢悠悠地走了很久。一路上,有不少人那么愉快地对我讲话,我感到很自由,很自信。黑夜是一座眼睛的花园。穿过一条街时,我觉得有人从一道门里走出来。我回头察看,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后,我听见一阵皮凉鞋在烫脚的石头路上悄悄走动的声音。我不想回头,尽管觉得那人的影子离我愈来愈近。我想拔腿跑,但是提不起腿。我突然站住。不等我自卫,就觉得刀尖顶在了我的背后,同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

“别动,先生,不然我就捅了你。”

我没敢回头,问道:

“你要什么?”

“要你的眼睛,先生。”那个声音回答,语调里几乎带着痛苦。

“要我的眼睛?要我的眼睛做什么用?你看,我有点钱。虽说不多,可总比没有强。你要是放了我,我把钱包给你。请你别杀我。”

“你不用怕,先生,我不会杀死你,我只要你的眼睛。”

我又问: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的眼睛呢?”

“这是我未婚妻的怪癖。她想要一串蓝眼睛,本地有蓝眼睛的人很少。”

“我的眼睛对你没有用,因为我的眼睛是黄的,不是蓝的。”

“哼,先生,你休想欺骗我。我很清楚,你的眼睛就是蓝的。”

“你千万别把一个基督徒的黄眼睛挖下来。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你别耍花招了。”他用柔和的声音说,“你转过身来!”

我转过身去。那个人又矮小又单薄,一顶棕榈草帽扣住了半个脸。他的左胳膊下夹着一把砍柴刀,砍刀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

“你照照你的脸。”他又说。

我划了一根火柴,把火焰凑到脸前。火光照得我眯起眼睛。他用手使劲儿扒我的眼皮,但看不清楚,便踮起脚来仔细看。火柴烧疼了我的手,我就把火柴扔了。那人默默地待了片刻。

“你该相信了吧?我的眼睛确实不是蓝的。”

“哼,你太狡猾了。”他回答,“喂,你再划一根火柴。”

我又划了一根火柴,把火焰移到眼前。

他扯着我的衣袖命令我说:

“你跪下!”

我跪下了。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后拉。同时把上身俯向我,又好奇又紧张。手里的砍刀就在我的眼睛上,刀刃都触到了眼皮。我闭上了眼睛。

“把眼睛睁开!”他又命令说。

我睁开了眼睛。小小的火焰烧灼着我的睫毛。

他突然放开了我。

“不错,你的眼睛不是蓝的,对不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