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独生子笑得更开心,他一手扶住墙头,一手拿着风筝,等爸爸讲故事。爸爸讲的故事,没有一次是不好听的。
爸爸说:“从前有个爸爸,告诉他站在一架很高很高梯子上的儿子说:‘你跳下来,你一跳下来,爸爸一定会在下面把你抱住。’听见爸爸这么说,儿子很放心,就像游戏时跳进水里一样,纵身一跳。哪里知道当儿子就要投进爸爸的怀抱里的前一秒钟,爸爸的身体一闪,站在一旁。儿子扑了个空,掉在地上,屁股差一点儿开花。哭哭啼啼地站起身来,儿子问爸爸:为什么要骗他。爸爸说:‘我要给你一个教训,连你爸爸都靠不住,别人说的话,更不必说了。’”停了一停,爸爸继续说:“我们也来做一次好不好?”
儿子一听,脸都变白了。
爸爸说:“不要怕,勇敢一点儿,你只要跳那么一次就行了。我要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免得你以后长大了,容易上人家的当。”
但是儿子显然并没有被爸爸的话说服。他脸上的惊愕的表情,丝毫没有消退,然而他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他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爸爸开始发号施令了:“听着啊,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你就跳下来,然后我就把伸出去假装要接住你的手缩回来,让你跌一个屁滚尿流!”
站在梯子上,儿子的脸像一个还没熟透的橘子。
爸爸喊:“一——二——三!”
咬紧牙关,忍着泪,儿子从梯子上跳下来。他等着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南瓜,噗的一声,摔得筋断骨折……
然而,好奇怪!爸爸的手竟然没有缩回去,身体也没有移开,还是定定地站在原来的地方。他把掉到他两手中的儿子,牢牢固固、结结实实地接住了,抱住了。
儿子虽然不曾受伤,但是神情,比刚才还要疑惑。睁大了眼睛,他问:“爸爸,你为什么骗我?”
爸爸笑出声来,爸爸说:“爸爸要让你知道:即使是别人的话,有时候也是可以信任的,何况是爸爸的话呢!”
所有的玫瑰花,都回到了儿子的脸上。他搂住爸爸,不住地吻爸爸的双颊。
爸爸和儿子拉着风筝,向后花园的一角跑去。
雨伞
[日本]川端康成
天空飘洒着薄雾般的春雨,虽淋不透衣服,却也令肌肤黏黏渍渍。跑到门外来的少女,看见少年打着雨伞,便问:“怎么,下雨了?”
少年之所以打伞,与其说是遮雨,不如说是为了走过少女等候着的店铺时,遮住自己羞赧的脸。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把伞伸过去,想遮住少女,少女却只让自己的半个身子钻进伞下。雨丝淋在少年身上,尽管他让少女进到伞下,可自己却羞怯得不能将身子靠过去。少女虽然心想伸出一只手,两人共同把住伞柄,却又忸怩得恨不能从伞下跑出去。两人走进照相馆。少年的父亲身任官职,要调往远方,这是离别的纪念照。
摄影师指着长凳说:“请吧,请二位并排坐好。”然而,少年并未挨在少女身旁,而站到了她的身后。他心里巴望着两人身体的某一部位,能联结在一起,便用把着椅背的手指轻轻地挨上少女的外套。这是他初次接触少女的身体,凭那从指尖依稀传来的体温,少年似乎感到两人赤身紧紧搂抱时的温暖。此生此世,只要看到这张照片,就会回味起她的温馨吧!
“再照一张如何?这回二位并排而坐,上半身突出些。”
少年只是点点头,轻声提醒少女说:“头发!”少女蓦地仰首瞅了眼少年,双颊绯红,眼里闪着明快、喜悦的光亮,像孩子一样毫无造作地向化妆室走去。刚才,她一看见少年路过店铺,便飞跑出来,没顾上梳理。本来早就意识到自己那如同刚摘掉游泳帽似的蓬乱头发,可是,她毕竟是个当着男人的面连拢拢乱发都害羞的少女。而少年则担心,直说让她整整发型,会损伤女孩的自尊心。看见少女走向化妆室时的明朗表情,少年的心头也豁然开朗。其结果,两人如同其他恋人一样,相互依偎着坐到长凳上。
临离照相馆时,少年寻找那把伞。忽然发现先走一步的少女,手持雨伞,正站在门外。她发现少年瞅着自己,这才察觉自己把伞拿了出来,不由一惊,这无心的举动,不正是自己以心相许的流露吗?
少年没有说要伞,少女也未将伞递过来。不过,与来照相馆的路上不同,两人骤然成熟许多,怀着夫妇般的情感踏上归途。——伞完成了它的使命。
(王金方译)
蓝眼睛
[泰国]曾心
大儿子考上美国哈佛大学,全家喜不自胜。唯有老伴既喜还忧地说:“到外国留学虽然好,但怕日后娶个红毛妻子回家!”
几年来,每当我给远方的孩子写信时,老伴总站在身旁,唠唠叨叨要我在信尾加上几个字,提醒孩子注意这件事。
有一天,接到孩子从美国寄来的信。信中夹着一张照片:一位窈窕淑女,穿着裙衩及膝的绿色旗袍,站在果实累累的苹果树旁,笑容可掬。老伴眼明手快,夺了过去,嘻嘻地笑着说:“嗯!头发是黑的,很像个上海姑娘!”一会儿,她拉着我的手说,“你看,她的鼻子长得那么高?”我戏谑说:“你喜欢扁鼻的媳妇吗?”她好焦急地说:“哎呀!还开什么玩笑!我是问你,她那样高的鼻子,像不像中国人?”我戴起老花眼镜凝视片刻说:“嗯!有点像西方人。”她声音立即变得有些颤抖地问:“她的眼睛呢?”由于相片中的肖像太小,加上她那对含情脉脉的眼睛又微微眯着,尽管我与老伴都凝神屏息地细看,还是辨别不出是黑还是蓝的来。
老伴急得手心渗出冷汗。我说:“何必焦急,你看信,她有姓有名呢!”“真的吗?”“她姓李名密,还专门研究中国历史呢!”老伴缓和了紧张的神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假期,孩子要带李密到泰国来。老伴在耀华力路的珠璇行买到一枚红宝石戒指。她对我说:“要是李密的眼睛是黑的,我就送给她!”我故意问:“要是蓝的呢?”她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自己戴!”
那天,由老伴与女儿到机场接机。下午五时,老伴从飞机场挂来的电话,声音有些哽咽说:“她虽很美丽,但眼睛却是蓝的!”我知道老伴内心的凄楚,便安慰说:“当今世界变了,情人的眼睛里是没有国家和民族的界限了。”
当晚,我安排全家大小几十人在湄南大酒店用餐。李密身着红色的中国旗袍,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蓝水眼。在我与老伴跟前,微笑合十为礼,并用中国普通话叫:“爸爸!妈妈!”我诧异地问:“你会讲汉语吗?”她莞尔一笑说:“会!我父母是汉学专家,母亲是美籍华裔。我们在家里常用汉语会话。”孩子在旁用泰语补充说:“李密的博士论文是研究中国太平天国的历史。”老伴听得张大嘴巴问:“外国人也研究中国历史吗?”李密亲昵地笑答:“多的是,妈妈!”
席间,以唱卡拉OK助兴。我的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孩子们,唱的全是英文歌或泰国歌,唯有蓝眼睛的李密唱的是一首中国歌《龙的传人》。歌声悠扬悦耳。老伴暗暗给我递了喜悦的眼色,并挪动了椅子,靠近我的身旁耳语说:“真想不到,她却有一颗执着的中国心!”
散席前,老伴拿出一个红红的小盒子交给我。我打开一看,是那枚闪耀光彩的红宝石戒指。我半开玩笑似的把它戴在自己的小指上。老伴嗔睨,拧着我的腿,做着手势,要我把它送给未来的洋媳妇——李密。
欢乐和痛苦之花
[西班牙]塞拉
正值青春妙龄的智利姑娘爱莱娜,手捧婚礼的花束,脸上绽开甜蜜的微笑,正在迎候前来恭贺的宾客。
对爱莱娜来说,一种崭新的生活——夫妻生活已展现在眼前。她要在这新生活中,竭力使自己成为贤妻良母。
然而,可不!她的这群来客,却是一些没有教养的粗鄙之徒,这时竟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争骂起来,这还不够,他们最后竟拔刀殴斗起来。
在你来我往的乱刀之中,一刀戳了爱莱娜的腰肋,爱莱娜是个纯真的少女,哪里经受得起这一击。于是她犹如被狡猾的猎人打中的小鸟,一命呜呼了。
可怜的爱莱娜,洞房花烛之夜未能入新房,倒被盖着白布送去打官司。
她丈夫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实在始料不及,真是苦泪成河。然而那个由于人们不知其名而得以逃脱的杀人者,却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到酒店喝酒去了,不知酒精能否冲淡他心头的愧疚。
当年轻的丈夫罗贝托领悟到这场不幸的含义时,立即跪倒在地,呼天号地喊了起来:
“我的心肝,我温柔甜蜜的爱莱娜!没有你,我活着有何意思,还是让我命归黄泉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转身从窗口跳下了楼。不过,由于只是从二楼往下跳,他只摔断了一条胳膊。
“为了爱情摔断了胳膊!”在文明的法庭上旁听的小姐们纷纷议论着,“多可敬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会创造幸福!就是最挑剔的女人,他也会给她带来幸福!”
由于他骑士般的行动和高尚的行为,罗贝托备受赞扬,他也因此而受到鼓舞,于是便开始在成群围着他打转的姑娘之中物色了一位可以为之带来幸福的人。男人们都一个样,铁石心肠无情郎!
“瞧,伤疤未好倒已忘了痛,罗贝托又开始与姑娘们调情了。”
“是呀,是呀!真不像话!”
“说得对,说得对!”
对象选择好了之后,罗贝托就解下了服丧的黑领带,并宣布,罗莎丽欧·科林德斯要代替他的亡妻。
“恰丽托,我亲爱的,你是爱情的白鸽,你驱散了我悲凉的心中的痛苦的乌云,我爱你!”
“我早就知道,罗贝托,我的罗贝托,我亲爱的罗贝托!”罗莎丽欧·科林德斯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
罗莎丽欧·科林德斯沉思了片刻,然后,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喊道:
“这是心灵的表白,我们决不反悔!”
“什么?”
“这是心灵的表白,我们决不反悔。”
“啊,对,心灵的表白,我们决不反悔。”
蔚蓝的天空,胆怯的鸽子咕咕地叫了,这对情人相互握住了对方的手。
罗莎丽欧·科林德斯那挂着白飘带、边沿饰着六只像嘴唇那样鲜红透亮的樱桃的窄边草帽上,突然落上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罗贝托,这是怎么回事?”
罗贝托打开他的瑞士亚麻手帕:
“没什么,恰丽托,是一只鸽子。”
罗贝托和罗莎丽欧择好了吉日良辰,然而他们在宴请宾客的问题上慎之又慎。
“喂,罗贝托,要是我们请客人来,一定要让他们把短刀留在更衣室,对吗?”
思考良久之后,罗贝托答道:
“这事就算了,亲爱的恰丽托,与其治病,不如预防嘛!”
罗莎丽欧·科林德斯——亲朋好友们都叫她恰丽托,脸上露出了笑容,陶醉在爱情和幸福之中,对罗贝托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的罗贝托,你可真有学问!”
罗贝托搂着罗莎丽欧,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亲爱的,我想尽方法,为的就是保护你,让你免遭歹徒的暗算……”
两颗珍珠般的热泪,从罗莎丽欧的面颊滚下,被轻拂的习习凉风吹干了。
“恰丽托!”
“罗贝托!”
(倪华迪译)
一个老人的问题
[埃及]阿里
酒店快关门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迈进门来。酒店伙计惊奇地望着这个陌生客人。看上去,他是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满面皱纹,步履蹒跚,走起路来甚至跌跌撞撞,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右手拄着一根看上去已伴随他二十多年的拐棍。
老人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打了个手势,请酒店伙计过来,声音颤抖地问:“有人问起过我吗?”
伙计闹懵了,忙说:“没有啊!”
老人抬起右手,用手指揩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伤感地说:“那么,请给我倒一杯酒来,先生。”
老人叹着气,两只眼睛忧愁地望着门口,慢慢地饮完了酒。随后,他用拐棍支着地、哈着腰、低着头,好像寻找坟地似的步出酒店。伙计目送着他,觉得他既可怜又古怪。
十多天过去了,顾客不断光临酒店,酒店伙计几乎忘记了那可怜的老人。但一天夜里,当酒店最后一个顾客走出门时,老人的面孔又出现在门口。他一声不吭地挪进屋内,又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悲伤地问:“有人问起过我吗?”
伙计不安地答道:“没有!”
老人抬起右手,用手指揩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像受了伤似的喃喃地说:“那么,请给我倒两杯酒来,先生。”
老人一口一口地抿着酒,两只眼睛呆呆地凝视着门口。酒杯空了,老人用拐棍拄着地,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地挪动着步子,磨蹭着出了酒店大门。
几个月过去了,老人一直未再“光临”酒店。一天夜里……
“有人问起过我吗?”
几年过去了,酒店伙计的答复仍是那两个字:“没有!”
老人凄惨地说:“那么,请给我拿一瓶酒来,先生!”
伙计同情地问:“一瓶酒?”
老人点点头,抬眼看了看他,好像明白了他正在故意找话说。
酒拿来了,老人喝着、喝着,喝光了一瓶酒。伙计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的脸。
老人用拐棍吃力地撑起身,向酒店大门方向挪动着步子,但一个趔趄,拐棍滑出手,他一下子跌在地上。
他的两腿神经质地勾住一张桌子,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抓住桌子腿,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桌子倒了……
伙计赶忙奔过去,两眼涌着泪水,哭着说:“最近好像有人问起过您,爸爸!”
(张亮译)
新年枞树
[苏联]费·亚·阿勃拉莫夫
为什么我的心情这么坏?为什么我全身无力,疲惫不堪?昨天喝过了头?还是由于昨天的废话连篇,心绪仍然不安?
我的老天爷呀,老天爷!大家聚在一起迎接新年,就该开心作乐,撒疯发狂,就该像香槟酒那样狂涌!正常的人都是这样迎接这个一年一度的最美好的节日的。可是我们却对我们俄罗斯的乱七八糟不成体统的现象发了一夜的高深莫测的牢骚。假使发发牢骚能有点什么好处,那也算好;假使能使人们自己的公民责任感再一次得到磨砺,能在来年里增添勇气豪情那也罢了。
然而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大家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令人厌恶——我们谈到了官僚主义独断专横,谈到了贪污行贿营私舞弊,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反对和抗议声,没听到一句愤慨的呐喊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都容忍妥协了。可怕就可怕在当时聚在桌旁的人并非等闲之辈。是些什么人呢?有著名的导演,大名鼎鼎的演员、画家,还有作家。总之,都是些通常被誉为导师、精神牧师的人。
我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地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昨天聚会的情景在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在翻腾着,我那忧郁的目光环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光滑的餐具橱里(那些爱说俏皮话的农村朋友准要说是“洋酒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玻璃器皿,还有我出国时带回来的一些穿着民族服装、衣着讲究的淑女塑像……
咦,新年枞树在哪儿呢?妻子和侄女通常都是在元旦除夕夜里给我送到房间里来的,鲜灵灵的,还冒着寒气,几乎是不加任何的装饰,完全是一副天然的姿容,到了次日清晨,满房间都是它散发出来的林间的馥郁清香。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我才没有过节的心情啊。我对自己心绪不佳的原因作了新的解释:家里没有新年枞树。昨天,妻子和侄女在城里奔波了两个小时也没弄到。没有枞树还算什么新年呢?
前室里响起了门铃声,想必是邮件来了。
果然不错。从那“斯”和“师”不分的发音和气喘吁吁的话声,我听出来是邮递员奥丽娅。奥丽娅向我妻子祝贺新年,我妻子也向她表示祝贺。后来,听她们继续谈话我才明白了,妻子想送她十个卢布,算是对她辛辛苦苦的工作略表谢意,因为我家的信件特别多,有时候奥丽娅一天要来五六次。
“不,不。”我又听见急促的“斯”“师”不分的话音,“这是我的工作,干工作是有薪金的。您这是在羞辱我……”
羞辱?这是在羞辱她?上帝呀,干这种苦役般的工作,一个月挣那么八十来卢布(整天价背着上普特重的邮包,出西家进东家,上楼下楼),可还说“您这是在羞辱我”……
我连忙跑过去给妻子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