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呢?既不能物归原主,也不能扔掉—更不能在法国售卖。我对欧洲大陆的行情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敢涉足那一市场。所以我必须把帆布藏起来,再混过海关运往英国。”
“你拿海伦怎么办?你不可能瞒着她吧。”
“噢,没问题,我能办到。实际上,到了那时我才意识到,上帝在千方百计地暗示我。他真是太好太好了。他为我指点迷津。我可以确保没有人去碰它,因为油漆又湿又黏。”
“你不会的—你不—敢!”
“它是我的了,不对吗?我指的是,从道义上来说,它是属于我的。噢,当然我也心存疑虑,不过多半是担心那帮匪徒在我完成大计前就赶回来把我抓了去。而且,我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但我相信,当我最终想要卖掉它的时候,我可以去伪还真的嘛,我是白手起家啊。在这件事上,我是处男一个,就像当初海伦还是个处女一样。况且,我对你的实际绘画流程又不了解,我只知道,你把那些颜色适量地和锌白混合在一起—对吗?”
“可能是吧。我忘了。”
“我不能直接把它带回旅馆。海伦太死板了,除了老实什么也不会。她会把它交上去,对报纸上刊登她的大幅照片洋洋得意。还有一件事情。凡高那家伙不合作。这个杂种整桶整桶地把颜料倒在帆布上,处处是该死的大颜料堆。”
“他们把它叫做厚涂法。”
“谢谢。连瞎子也能给那幅画描出轮廓。他甚至可以抚摸到那些黄灿灿的庄稼的茎梗—管它是由什么制成的。至于那群山—但最要命的是那太阳!他将一管颜料都挤到帆布上,然后,像做馅饼的厨师勾糖线花边一样,把它转了几个圈,就成了。我在颜色上涂抹了一分多钟后,才意识到我眼前的这项工作有多么庞大。我停止擦抹,陷入了沉思。一种选择是在帆布上厚厚地抹上一层颜料,让它的表面崭新又平滑。不过用什么来涂呢?海伦盒子里的颜料远远不够。我想用湖岸上的烂泥,但是发现它会风干,然后成片脱落。我想到过厨师用的糖衣!我遍施绝技,想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到最后却发现我根本不能把画涂掉。我只能给它披上伪装,就像用假鼻子和胡子来伪装脸一样。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吧:我手上拿着海伦的调色板刀,倒握着她最大的画笔,甚至用我的拇指—其实,几乎什么都用上了,唯独没有用最合适不过的毛发—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你知道吗?我渐渐开始理解他了。在某种程度上,我不只是单纯地直接接触了这幅画,而是更加贴近了它。不是吗?人们说,黑魔依靠的是违规。这话很有道理,威尔弗雷德。当你在糟蹋上帝或人类的杰作的时候,你再也不能比这个时候更接近创造者了。你可以说,我是在拆他的画,在破坏它。我感觉到了那幅画的内涵,甚至开始和它—还有他—一起感受痛苦。他用他的大拇指涂了一条线,那是一道树篱,我猜想虽然到了那时,我还压根没想过这些意味着什么。那笔涂抹从他的脚底心一直往上涌出来!”
“联觉。”
“那是什么?”
“你声称经历过的感觉。”
“这是真的!我告诉你!我走进了他的内心,他的自我,他的天性。我用他的眼光来察看一切,虽说那是病态的,病态的,而且,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卓越而富有悲剧光华的未卜先知。”
“妙极了!那是一段华彩。”
“你当然不理解。”
“我说的这个词,大部分人不理解!”
“啊,随着岁月的流逝,过去我对绘画、对艺术的了解,我既无法用言语表述,也不能挥笔描画,甚至无法相信了。”
他默默无语。
“柯南,讲故事吧。”
“嗯,我给文森特添上了四个太阳般的旋涡,不过我对自己说,它们是花冠。就这样。上面有一块接近长方形的原野,我把它画成了装花的歪花瓶。海伦的颜料被我用完了,锌白,还有别的颜料全都没有了。然后我把画趴着放进她的盒子里,祈祷颜料不要掉下来,随即收拾好东西,跑回了旅馆。”
“盒子有多大?”
他想了一下,邪恶地朝我一笑。
“刚好够放那幅画。我回去后,海伦坚持要看那幅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就不敢相信了。”
“你低估我了。”
“她一看见画,就再度爱上了我。我是说,如果那可以被称为爱的话。我纳闷,为什么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掐死她呢?她告诉我,她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有男子气概。想想吧,我,一个靠她养活的人。多么可笑啊!她断言,我必须继续作画。我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我们就中止了蜜月。那正合我意,因为当晚上法语新闻‘噼啪噼啪、嘶啦嘶啦’地开播时,我们听到一则消息:一辆被遗弃的汽车,里面有两具尸体。车和尸体上都弹孔遍布。那个地方离湖边不到十英里啊!如果我想证明那幅画是真迹的话,那条新闻够说明问题了。我这么急切地同意回家,海伦很是惊讶。可以说,她在海关让我度过了这辈子最凶险的五分钟。她非要叫检查员查看我的画,那个家伙检查了很长时间,漫长得他自己画一幅都够了。我吓得喘不过气来,最后他说:‘夫人说得对。这好极了。’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变得甜菜根似的,不过他即使注意到了,也必定以为那是自傲之色。英国那边当然容易。他们挥挥手就让我们过去了。我在画上签名落款,采取了细微的防范措施:所有权的证明!我把它挂在楼梯中部一个阴暗角落里。海伦立刻要把我培养成一个艺术家。我奋起抵抗。噢,我曾经涉足绘画!大部分是用厚涂法画的—你看,得到掩藏在绘画涂料后的那一百万的第一步已经大功告成了。我需要把我的画作精确地复制一份—包括他的画作—才可以开始与人洽谈。”
“一方面,你从来没有成为一位艺术家,另一方面,你也没有以百万富翁的身份在社交界抛头露面。”
“海伦最后相信,我的‘处女作’简直是一大奇迹。奇迹是不可能有第二次的。除此之外,有时我们各忙各的。她不再恼火了。她要求她的权利、礼节。我的天哪!那是什么礼节呀!她甚至开始忘记那幅画,不久她就出事了。事发时我在镇上。他们通知了我,我匆匆赶回去。她在高地上被发现的时候,脖子折断了,她的马在树篱的另一边漠然地等着她。验尸官说,骑马是一项危险的运动,这点我们必须接受。意外死亡。你知道吗?验尸过后才一两天,我就发现我的画—我那藏着百万英镑的双重画—被偷了!他们别的什么也没拿。毕竟屋里没有一样跟它扯得上同类的东西。他们目的很明确。真是祸不单行哇!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后,我去了她遇难的地方。似乎有汽车在追逐她。我的意思是,情况很明显。她从来不做跳跃动作。她的马没有像平常一样回到马厩里,因为它在一片旷野里,那里有一扇自动关闭的门—嘭!”
“不!不!不!”
“他们肯定凭记忆一点点地找回到那条法国的路上,那里到处是村舍。他们肯定装作在找一个朋友—说他们和他失去了联络。然后到了旅馆—谁在那里住过,什么时候?当时,威尔弗雷德,你应该记得法国旅馆的登记确实很详细,不像现在!有一对度蜜月的夫妇,一位女士和达夫先生。请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们吧,他们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老朋友!钞票沙沙作响。先生会发现他们离开得比预定时间早很多。是的,他们带着画具。”
“这是妄想狂!”
“随便你说什么。但是他们找到了我们,不是吗?我跟一个看见过海伦尸体的农民聊了一会儿,他很健谈。他告诉我,事故发生以后,她的朋友再没有骑马经过那里。她的朋友。”
“哎,柯南。整个事情连贯不起来。有很多大的空白,有很多缺乏动机的行为。你看了—”
“—太多电视剧。是的。”
“对不起,不过确实是这样!”
“我亲爱的威尔弗雷德,你花钱买了这个故事。我拿了你50英镑,而且今晚我还要加上一顿饭。”
“我可不相信这个故事。”
“如果你不相信,那是你的问题,不是吗?我说过,我已经给你讲了一个故事。我并没有说,我会为你把它写下来。另外—你刚才说什么—空白?缺乏动机的行为?不可能性?难道你不明白吗?那就是生活。”
“我所知道的生活绝非如此。”
“好吧,你和你的文字处理器!把那些空白的边缘缝起来,给那些行为加上动机,让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这些就是你的事了。我说过,你买下了它。正如无聊的古罗马人所言:买主须自行当心!”
“这么说她从来不知道。”
“它在楼梯上挂了五年。一百万。太少了。两百万?一千万?”
“他们不可能卖掉它。”
“那与我有什么相干?它现在该会在南美洲或者北美洲的某个地方。”
“你就没有害怕过吗?毕竟,你跟这件事的牵连比她大。”
“他们不是这样想的。”
“我逮住你了,不是吗?整个事情都是你编出来的!”
“我跟你说过,我采取了预防措施。我在那幅画的左下角签了个极小的名字。”
“这么说?”
我觉得,顷刻间他似乎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不是我的名字。”
“她的!”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柯南!他们谋杀了她!”
“该死的。我当时该怎么办呢?你故事里面的人物得保护自己,不是吗?我也得保护自己,不是吗?我很可能被关上好几年,说不定也关在一个法国监狱里!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致命的。我们必须刨根问底吗?”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弄不清谁是什么,哪个发生在哪里—这是真的吗?”
“有哪个故事是真的呢?把它写成你的故事吧。写吧。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消失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告诉你,她耍了我一回。‘你不能把它带走!’他们知道很多。那是一份年金保险。你能相信吗?她比我大七岁。为了她的生活,她把所有的钱都投在年金保险上而不能动用。”
他把酒一饮而尽。
他咕哝了一句:
“臭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