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男人有而女人却没有?什么东西又硬又长?
在你的左边,是维罗纳市,巴士司机通过扩音器这样介绍道。维罗纳市曾先后被东哥特人、胡蛮人占领,接着又被奥地利人占领。十四世纪时,维罗纳市成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故事的发源地。
什么东西男人有而女人却没有?什么东西又硬又长?
告诉我们吧!小伙子们恳求道。
服兵役。
周围乡村罕见地平坦,人们很难判断距离的远近。巴士在飞驶,然而,似乎只有时间在流逝,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看到他们的玉米了吗?他们可比我们早两个月。
最后,巴士穿过车行道进入了都市女皇。在大型汽艇里,男人们笔直地站立着,好像在接受检阅。这是因为他们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离开乡村应征入伍的情景。女人们则懒洋洋地倚在甲板的座位上,年轻一些的拉起她们的裙子,向阳光展露其双腿。汽艇先是摇晃到一边,后又摇晃到另一边,就像一个女人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你喜欢船长那样的白西装吗?
看那些昆虫!
哪儿?
那儿!
她一直在喝水!
他每天都得换水。
看!沿着海岸线的地方!
天啊!噢!有成千上万只呢!
它们爬出来晒太阳。
它们是螃蟹。
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螃蟹。
你不知道该看些什么。
我告诉你,它像一场洪水!
你不能在这天方夜谭!
他们在圣马可广场上了岸,爬上了钟楼的环行扶梯。后来,男人们口渴了,非要到广场上一家咖啡馆去喝上一杯。这个广场曾被拿破仑称为欧洲最大的舞池。
在这儿撒一次尿比在家里喝上一大箱还要昂贵!
在咖啡馆里,他看到一张海报上说有一场由路尼塔—一份共产党日报—组织的欢庆会。为什么不去呢?
他们穿过叹息桥,在总督宫庭院中的夏娃雕像下面驻足。
她就像是你所需要的妻子!
后来,男人们爬上了圣马可教堂的露台去看马匹。
欢庆会将在圭德卡岛举行。从总督宫他能看到五彩的灯光装点着沿岸的建筑,而且他能不时地听到一阵阵音乐的旋律。
如果到了两点钟还不在汽车站,我们就知道他们把你淹死了。
他比你们其余的人都要大胆敢为!
他坐在艇尾,他的乐器箱放在膝盖上。
你不是当地人吧!
这句话是一个唇上抹着品红色口红、脚穿白拖鞋的年轻女人问他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上去太安静了。
你知道我这箱子里有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她戴着一副眼镜,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髻。
一把长号。
不是的,她嚷道。弹吧!请弹点什么吧!
不在这艘艇上弹,他说。你要去欢庆会吗?
既然你把它带来了,你一定是想要弹奏的喽!
我们来自山区,我不想把它留在巴士上。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的项链。
你住在这儿吗?
住在默斯翠,海湾的那边,有油桶的地方。你呢?我看你在一家农场上班。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闻到奶牛的味道。
如果她是一个男的,他准会揍她一顿。
那你认为我有什么气味呢?
香味。
对了,我在一家药店里工作。
看一眼你的手,我就知道你不和药打交道。
你知道我父亲把它称为什么吗?
不知道。
幼稚的无产阶级地位。
他什么也没说。也许这是威尼斯人的一种说法。
汽艇向小岛靠近。印有标语的飘带从广场远处一楼的窗户挂了下来。他能辨认出铁锤和镰刀。当他上岸时,他把乐器箱紧紧地夹在胳膊下。他提醒自己,这个欢庆会是由共产党组织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儿就没有小偷了。他早已发现他们了。
你喜欢跳舞吗?她问。
我拿着这个,怎么跳舞?
把它给我。
她带着乐器箱,消失在附近的一幢大楼里。
要是被偷了怎么办?当她空手回来时,他问。
同志,她回答道,这是工人们的欢庆会,而工人是不偷自己人东西的。
而农民会偷的!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布鲁诺。你呢?
玛瑞艾塔。
他抬起胳膊,好让她挽住他的手臂。他并不像当地男人那样跳舞,她暗想。他跳舞时心无旁骛,比当地人更加投入。
你住的山上是什么样子的?
那儿有杜鹃花和野山羊。
杜鹃花?
长有鲜花的小灌木。
粉红色的吗?
血红色的。
你们村里人是怎么投票选举的?
为了权利。
那你呢?
我投票给任何一个保证提高牛奶价格的人。
那对工人可不好。
牛奶是唯一我们可卖的东西。
他们围绕着广场一角的一棵枯树翩翩起舞。树上挂着一个扬声器,好像一只猫头鹰蹲在一棵树枝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她问。
和整个乐队。
一帮朋友?
村里的黄铜乐队。
当猫头鹰第二次归于沉寂之时,他提议去喝上一杯。她把他引到了一幅巨大肖像画下面的一张桌子前。这幅肖像画画在一张纸上,从房子高高的窗户上挂了下来。画上的脸孔是如此之大,连鼻子的两侧也是用六英尺的房屋油漆工的刷子画的。他们一起抬头看着这幅画。
你一个人住吗?她问。
是的,我一个人独居了八年。是我人生的五分之一时间。
她喜欢他说话之前踌躇的样子,非常从容不迫,好像每一次回答她的某个问题时,他走到了房门口,给来访者开门,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家里有几面镜子?她这样问的时候,好像这是一个小女生的猜谜。
他停下来,数了数。
洗涤漕上方有一面,屋外喝水漕上方有一面。
她笑了。他倒了更多的白酒。那是卡尔·马克思,是不是?他仰起头对着那画点了点头。
马克思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你觉得未来会怎样?她问。
富人变得更富。
我是指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一切都得看我的健康状况。
在我看来,你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如果你生病了被送进医院,你的狗不会照看你的奶牛。我一个人独居。
她与他举杯相碰。我想我能帮你在默斯翠找到工作。
他看着她那双小脚,心想: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切都可归结为一个问题,某样东西,你得付出多少才能获得另一样东西—这是一个交换。
你必定会受到财产关系的影响—你是这一关系的一部分。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好像是在解释什么隐私的事情。富农站在中产阶级一边,小农站在小资产阶级一边。你单单考虑牛奶的价格是不对的。
他告诉自己她来自于这个有水有岛,但却没有土地的地方。
事实上,农民会退出历史舞台,她继续道,而未来在于别处。
我想要孩子,他说。
你得找一个妻子。
他倒了更多的酒。
如果你搬到这儿来,你得找个妻子。
我宁愿砍掉我的右手,也不想在工厂里上班。
所有在那儿跳舞的男人,她说,他们几乎都是工厂里的工人。
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多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他们把衬衫围腰系住,来展示他们的腹部。他们像黄鼠狼一样狡猾。他们的袖口只卷到了前臂一半,好像刚刚从床上爬出来似的。
他们的拥抱舒服吗?他问。
谁?
那边那些黄鼠狼。
拥抱?
一个男人应该对一个女人所做的。
让我们跳舞吧,她说。
扩音器正播放着一首探戈舞曲。
今晚谁给奶牛挤奶?她低声说道。
那我又和谁一起跳舞呢?
玛瑞艾塔和布鲁诺一起跳舞,她说。他抬起她的手,眼朝他们的双臂直视过去—仿佛拿着一把枪瞄准目标。
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他们的舞步也越快。人们渐渐把目光投向他们。一看他的衬衫和笨重的鞋子,就知道他是个乡下人。可是他跳得很好,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旁边站着的一些人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给他们鼓掌。像是在观看一场决斗—一场铺路石与他们那四只脚之间的决斗。他们这样能跳多久呢?
此刻,他们正沿着一条狭窄的街道走着,街旁,老翁坐在藤椅上,老祖母为讨孙儿开心玩着气球。在街的尽头挂着另一幅巨大的肖像画:一个巨大的圆顶头,像一个思考中的蜂窝头,戴着眼镜。
那是葛兰西。
他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这样她就可以把头靠在他那潮湿的法兰绒衬衫上。
安东尼·葛兰西,她说。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导师。
你绝不会把他误认为一个马商!他说。
走过肖像画,他们来到鹅卵石铺成的码头,码头沿着木拉诺方向俯视着一泓浅湖。小草有几处从石缝中冒了出来。他凝视着泛黑的湖面,而她手拿着拖鞋,向一艘停泊在Riodi Santa Eufemia一角的被人遗弃的平底船走去。她在靠近木浆叉的船尾平台上坐了下来。日照和流水已使船的油漆脱落,此时呈木灰色。这艘平底船以前一定属于某个酒商,因为有几个酒坛子放在船头的两侧。
你认为它们是空的吗?她问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跳进了平底船,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他朝着船头走去,并尽力向反方向倾斜使船平稳。他的样子好像是在跳着康茄舞。
坐下来,看在上帝的分上,坐下来!她喊道。
她蹲在船的底部。船身拍打着海水,溅出水花。
他拎起了一个坛子,并用一只手把它举向天空,仿佛是在扭鹅的脖子。
空的!他兴奋地叫道。
坐下!她惊叫道,坐下!
后来他们就不知不觉地躺在了船底部的灯心草垫子上,过了一会儿,海水不再拍打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摇晃。然而,这平静没有持续多久,船很快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海水从舷缘渗了进来,侧板重击着海水。
如果船翻了,你会游泳吗?她低语。
不会。
会的,布鲁诺,你会的,会的,会的—
随后,他们气喘吁吁地仰卧着。
看天上的星星。它们使你感到自己很渺小,是不是?她说道。
星星也望着我们,她继续说,有时,我想一切,除了杀戮之外的一切事情,一切都是那么漫长,因为它们太遥远了。
他的另一只手在水中拖着。她的牙齿咬着他的耳朵。
世界变化太慢了。
他的手从水中拿起,一把抓住了她的胸脯。
总有一天,将不会再有阶级。我深信无疑,你呢?她喃喃私语,把他的头拉到她另一只胸脯上。
总是有好有坏的,他说。
我们在不断进步,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所有我们的祖先都在问着这同一件事,他说,我和你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今天是这个样子的。
他又一次进入了她的身体。小划船拍打着湖水,溅出了水花。
当他们穿过狭窄的小岛来到码头—最后一班汽艇将在此码头停靠,音乐已结束了。只有少数几个酒鬼,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还躺在广场上。玛瑞艾塔回去拿他的音乐箱。他凝视着湖水。他能看到他们爬上去过的钟塔。导游说这钟塔在本世纪初就摇摇欲坠了,没有稳固的基石。他还记得那天:1902年7月14日,他父亲出生的那一年。右边的总督宫里依然灯火通明。导游还说,宫殿曾七次被大火烧毁或部分烧毁。在那幢大楼里从来都没有安宁过。太多的权势之争,而没有稳固的基石。总有一天,宫殿会被洗劫掠夺,然后被用做养鸡之地。
玛瑞艾塔把他的乐器箱递给他。
给我弹一首,给我弹点什么吧!
他把箱子放在码头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口琴,面朝总督宫,开始吹了起来。音乐在向他倾诉。
在天亮之前—
她凝望着他的背脊,放松而垮塌的背脊就像一个正在撒尿的男人,只不过他的双手放在了他的嘴上。
在天亮之前—当你穿好衣服,走进马厩—
她用手指触摸着他的颈项。
—牲畜正躺在那儿—
她把手按在他的肩胛间,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肺和他嘴尖飘荡的音乐。
—躺在山毛榉的叶子上,你疲惫得像一个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孩子—
她的手在他裤腰带下抚摸着。
—透过窗户,你看到了点点繁星。
她注意到了他其中的一只鞋带松了,于是就蹲下去帮他系好。
—我们一出生就被抛入了星星的天井,恰似盐被撒入水中。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汽艇正在靠近码头。
来默斯翠吧,她哀叹道,来默斯翠吧,我会帮你找工作的。
车子在凌晨三点出发,乐队里的大部分人都想睡觉了,有丈夫把头靠在妻子肩上的,也有妻子把她的头靠在她男人肩上的。当车子朝着维罗纳驶去时,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了。坐在布鲁诺旁边的年轻鼓手给他讲了最后一个笑话。
你知道地狱是什么吗?
你知道?
地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那儿瓶子里有两个洞而女人一个也没有。
—献给雅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