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山歌好唱口难开,樱桃好吃树难栽”,何况是要改掉一种业已形成的恶习?下决心不容易,但是做到就更难。
于是松娇凌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不起,希望没有打扰你?”
松娇还没睁眼呢,能说没有打扰吗?可她是医生,又听出来是Dr·布朗的声音,不由得一激灵爬了起来说: “What"s
wrong?出什么事了?”
“你能马上到医院来吗?”布朗闷闷不乐地说。
“现在?”松娇的心怦的一跳,是小安东病情恶化了?不可能,早期癌症一般不会有危急的情况。那么,是他又逃走了?总不至于……闹自杀吧?
“如果可以。”
“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如果能告诉我,我也好早有个心理准备。”
“也没什么大事,对不起,”见她着急,布朗道歉说,“只是安东又酗酒了。”
“逃跑了?”
“那倒没有,是偷了护士的消毒酒精。”
“中毒了?”阿娇又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他不傻,自然是兑了水的。”布朗心里好笑,却笑不出来,奇怪这些女人,还是医生哩,怎么连这也不明白。
他一松弛,阿娇马上就笑了起来:“这不要紧,我马上去。”
布朗叫她,其实并没打算要她做什么,只不过一来对小安东,自己原是帮忙的,有事当然要报告她;二来呢,小安东这样不争气,也未免让他气闷,向她宣泄一下,出口闷气而已。一见她果然匆匆赶来,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样快?还没吃早餐吧?一起喝咖啡好吗?”
“谢谢,不过还是先做治疗吧?”
“我还没通知医院,打算和你商量之后再定。是不是还得把他送回戒酒所?只是这样就得推迟去中国的日期,机票、假期……一切的一切都得重新计划了。”
“为什么?一切都用不着变呀,由我来给他治疗。”
“怎么?你还会做酗酒治疗?”布朗大吃一惊。
“小菜一碟嘛!”阿娇嫣然一笑。
“什么小菜?这和菜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这是我们北京一句俚语,俏皮话。”阿娇咯咯地笑起来,“我忘了是在和美国人说话了。怎么说呢?嗯,意思大概是:治疗酗酒和治疗不孕症比起来,如果治不孕症是一道正菜,比如烧烤牛里脊、奶油淋鲜蚝……那么治酗酒不过仅仅是一道小吃,就像生菜、土豆沙拉之类,就更不用说癌症了。明白啦?”
“明白,明白,真是太有趣了!怎么说来的?小菜……小菜什么?一盘子?”
“小菜一碟儿!一碟……儿……”Dr·布朗学得怪腔怪调,阿娇笑得只捯气儿,“哎呀,这你要学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咱们还是快治小安东去吧!”
小安东自知又做错了事,羞愧得不敢抬头,忐忑不安地从垂下的眼帘缝里偷偷看他们的脸色,只见布朗脸板得纹丝不动,松娇呢,虽是笑着,也很严肃,就嗫嚅道:“对不起,我一时控制不住……下次……”
“没有下次了。只要你肯配合治疗。”阿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提的医药箱,拿出一个小包。
“针灸?”布朗和小安东两人几乎同时说。布朗是有点失望,说得那么潇洒,原来只不过是中国城到处挂牌宣传的老一套,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谁是这样治好的,要不然怎么我们的戒酒所从没安排过这种治疗?小安东呢是有点害怕,小时候生病,妈妈曾带他到中国城扎过针,忘了是什么病了,只记得一针扎进腿去,自己就大哭起来,于是妈妈立即心疼地把自己抱回家了。可现在自己已经成人,又犯了错误,心里虽然不信,嘴上自是不敢做声,就眼巴巴地看着布朗,希望他能制止。
布朗却不发话,只见阿娇拿出的却不是那种亮闪闪的长针,而是一个银色小盒,里面装着许多比最小号的钓鱼钩还要小的圆形小针。阿娇消过毒后,笑吟吟地对安东说:“耳针疗法,有点痛。但很快,扎得也快,好得也快。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一边说着一边操作,果然没几分钟,还没等小安东叫起来,就收了手。
“完了?”小安东如释重负。
“停针20分钟,7到9次为一个疗程。每个人体质不同,酒精中毒情况不同,你嘛,酗酒时间不长,又经过戒酒所一段时间治疗,这次只是偶犯,估计有个三四次就行了。当然,你也得积极配合。”
“怎么配合?”又是两个人同时发问。
“有的人扎过一两次,会一闻到酒味儿或一喝酒就恶心;有的人呢,则需要三到五次不等,中间还会有点馋,这时候,就得有点自我控制,决不能放任。”
“这样神奇?”布朗心里怀疑,终究不好明说。
“不信就往下看。”
果然,小安东扎针的当天,还有点想喝酒的意思,但已不是那样抓心挠肺无法忍耐了,两次之后,就不再馋,三次就好了。不由人不服。因为他关于癌症的检查已经做完,开始扎针的当天就出了院,在上飞机之前,住在阿娇家里,众目睽睽,是一点也掺不了假的。只把个布朗惊异得无以复加,缠住阿娇问个没完:
“为什么耳朵能管酒瘾呢?”
“不光管酒瘾,还管得多哩!比如戒烟、减缓疼痛、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偏瘫……种种慢性病的辅助治疗。”
“为什么呢?”
“因为根据中医的理论,人是一个整体,各部门既有分工又相互关联,疾病不论发生在哪个部位,大都是全身性的。千百年前,我们的老祖宗就发现耳朵和脚掌上都有人全身的穴位。手掌如何?其他部位如何?现在还没研究透。如果把人比作一个小宇宙的话,那么,直到现在,人们对自身的认识,还远远赶不上对自然界大宇宙的认识。”说着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耳朵模型,指给他看,“可惜你不认识中国字。看,人的耳朵,就像一个倒置在母腹的婴儿。耳垂是头部,边缘是脊椎,顺着往下,臀、大腿、小腿、踝、脚趾,里边下舱是腹部,上舱为胸腔,这里是心,心的两侧是肺,这里是大肠、小肠。你看,紧挨着胃、十二指肠,往下升结肠、横结肠、降结肠、直肠……不但应有尽有,还密密麻麻前后排列着几十上百个穴位。这说起来,可能对你就更难理解了。比如:神门、内分泌、肾上腺、皮质下、止痛穴、止痒穴、止呕吐、麻醉……”
“哎呀呀,这么复杂,除了你们中国人之外,恐怕所有的外国人都弄不清楚吧?”
“这你可错了,现在耳针疗法不但在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各国早已广泛流传,近年来,非洲许多国家也都纷纷来学呢?”
“他们能学会?”
“当然,因为我们的一些医学科学家为他们把理论科技化了。”说着又拿出一个像半导体一样的小黑匣子,“这就是耳针探测器。如果你不害怕,我可以为你探测一下。”
“为什么要害怕?探测哪里?”
“什么哪里?哦,当然是耳朵。”于是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阿娇把探测器放在布朗手里,用探头在他耳朵上轻轻游走,突然,探测器鸣叫起来,阿娇不做声,一连叫了几次,她还不做声。布朗沉不住气了:
“它叫什么?是报告有病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它叫,是说明有情况。为什么不马上说?因为还要综合考虑,辨证取穴。”又一连叫了几次,她看布朗似乎有点紧张了,忙安慰他说,“并不是一叫就是病,只不过说明这里是痛点。有点痛,是不是?把所有的痛点都找到,才能正确判断、对症施治呀。鸣叫只不过是提醒注意,就像球赛裁判吹哨子,不一定都是罚球一样。好,现在咱们基本上都检查了一遍,可以作结论了。如果我说得不对,那不是耳针疗法不行,而只是我的技术还不行。”
布朗本就疑疑惑惑,见她这样说,心想大概是打退堂鼓了,但嘴上总是要客气一点的,于是彬彬有礼地一欠身道:“你太谦虚。”
“你总体的情况很好。肺现在没问题,但好像有过病变,曾经患过结核是吗?”
布朗大吃一惊,忙抬眼去看小安东,莫非是他说了出去?小安东忙不迭地摇头表示无辜,想想他也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孩子,和松娇也没熟到什么都说的程度,就笑笑做了个请讲下去的手势。
阿娇虽然不知道他们看来看去的蹊跷,但明白她肯定是说中了,于是更加有信心地往下说道:“对不起,咱们是医学诊断,什么都可以说。啊,你的左睾丸及鼠蹊部有陈旧性瘢痕,不是动过手术,就是受过伤……”
她还没说完,布朗就直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五岁时随父母到西班牙参加奔牛节,在人群拥挤中曾被踩伤过,因治疗及时,没留下残疾。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己都几乎完全忘记了,你怎么能?又没有体检,又没有透视,其实,这点瘢痕,就是X光透视或拍片也是看不出来的呀!”
阿娇得意地笑起来:“没和你们说过吗?耳朵上有着人体全身的穴位,人身上的各种疾病,无论内外,80%都会在耳朵上有所反映。怎么?还接着往下说?”
“当然,当然,请往下说,务必往下说。”
“其实往下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右小腿骨靠踝骨处曾有过伤,不是骨折,可能是扭伤或韧带撕裂,反正现在呈松动状。如行走不慎,甚易扭伤,所以平时,在非正式场合或旅游时最好穿靴式鞋,当然,做一些绷带固定等等也不无小补。重要的是,你现在睡眠不好,需要注意,不然会发展成神经衰弱。另外,有些肾虚,不,不,不是肾有病变。这里说的肾,是我们中医的肾……”
她一边说,布朗一边点头,只是不但没释疑,反而是益发大惑不解,不停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阿娇笑吟吟地把探测器握到自己手里,把探头交给他说:“当然可能。不但我能,你也能。试试,试试看嘛!”
“可我不知道穴位呀!”
“我知道呀。”
“我探的时候,你又看不见。”
“不是告诉过你,痛点它会叫,我也会痛的呀!”
“你能……那么准?”
“熟能生巧嘛!”阿娇又是嫣然一笑。
“我来帮你们对照,我认识中文,不过可能慢一点。”小安东跃跃欲试地说。
看着他也积极起来,阿娇十分高兴,马上鼓励他说:“没问题,咱们一起来学。”
一会儿鸣叫器就响了起来。小安东死死地盯着耳朵模型说:“子、子宫?”
“对。”阿娇认同。
“右手小指。”安东又报道。
“偏离了一点,是右手腕部。”阿娇纠正道,“不过你能找到大位置就不错了。这么小的一个耳朵,穴位又这样密密麻麻。不错,很不错了。”
往下又鸣叫了几次,Dr·布朗遗憾地说:“怎么这么少?”
“说明我身体好。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在我认识郭林老师之前,患慢性肾炎时,它响得就像一支乐队。不过现在仍然有些小病,是不?不然它是不会叫唤的。”阿娇笑吟吟地把脸转向布朗,“你愿意为我诊断一下吗?Dr·布朗。”
“我?”
“你!这数据刚才小安东不是都向你报告清楚了吗?”
“这样简单?”
“有非常简单的一面。就像打开电灯或电视开关一样。”
“那我就试试看。刚才子宫穴位响,这是不是说明你有妇女病?”
阿娇点着头笑,鼓励他说:“上路了,但是什么病?子宫炎?子宫肌瘤?还是子宫出血?”
“这我怎么知道?”
“这就是不简单的一面。这就是我说的综合考虑、辨证取穴。这你就必须多少懂一点理论了,就好像不仅仅会开关电灯、电视,而要懂一定电的基本原理一样。但作为医学专家,你学起来会非常快。不是子宫炎和子宫肌瘤,因为神门等几个表示有炎症的穴位都没有响。”
“那么就是子宫出血?”
“也不是,因为说明出血的有关穴位都没叫,而且鸣叫的时间不长,声音也不够响。”
“啊,我明白了,那很可能是陈旧性病变或瘢痕。”
“Great!是多年前曾经子宫颈发炎,烧灼后留下的瘢痕。接着往下说,我的右手怎么回事?”
专家就是专家,Dr·布朗绝不是那些浅薄之辈,听风就是雨,还没举一就反三,甚至能反三十,而是叫小安东把他记下的穴位反复翻译,译了再问,问了再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反复用探头在耳朵上核对,最后才试探着说:“不是小指,但又不仅仅在腕部痛点响,还有侧掌和无名指部。这是不是表明是整个手,至少是半个手掌有病变呢?不是风湿,因为左手无对称反映;也不是发炎,因为表示发炎的穴位都没响;不是骨折,因为有关骨的痛点都无反映。那么,应该不排除外扭伤、韧带撕裂或陈旧性病变……”
阿娇拍着巴掌笑:“我说你学起来会非常快吧!你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我不是没能确诊吗?只不过是提供些参考系数而已。”
“你还想怎么样?已经是火箭速度了。你才刚刚开始接触中医理念,你还不认得一个中国字。”
“谁说我不认识一个中国字?我至少认识两个。不信我写给你们看,说着拿过笔,就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画出“中国”和“开夺”来。一边画,一边还在嘴里念念有词、洋腔洋调地吃力地说着:“中……国”、“呃……陀……”
阿娇笑得捂着肚子只叫“哎哟”,语不成句地说:“这,哪里……是两个字,这……哎哟……明明是……四个字嘛!”
一直向着他、敬畏地仰视着他的小安东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边忙着给他讲为什么不是两个字,讲中文和英文的不同。还一边画着一边给他讲‘开夺’虽然有点像“耳朵”,但差别还是很大,而且意义完全不同了。
“可惜中文太难学了……不知道不懂中文是不是能学一点中医?”
“当然,其实你只要懂得一些中医理念就够了。”
“可是我很贪心,我总想知道得更多。”
“没问题,我会给你当翻译。”小安东忙不迭地许诺。
“谢谢,但是多少天?”
“你需要多少天,就多少天。”小安东热忱地说。
布朗夸张地拥抱了小安东一下:“一生一世?好孩子。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还是想自己学。”
“真的?”阿娇惊喜道,“那我来教你。”
“谢谢。就从现在开始。现在就请告诉我:关于癌症的穴位是哪几个?”
“因为癌症的成因至今尚无定论,所以耳针疗法自是不能界定。又因为癌症有几十上百种,部位不同,种类各异,简直是千差万别,所以耳针疗法在诊断方面只能提供些信息,比如说,患者哪些部位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则需要根据部位验血,验大小便,X 光透视、CT、核磁共振检查……才能确诊。”
“那么治疗方面呢?也是完全无能为力的了?”
“那倒也不这样绝对,因为癌症至今成因不明,当然不敢盲目施治。虽然在配合中西医治疗的同时,协助癌症病人提高自身的免疫功能方面,是可以起点作用的。但是因为远远不如体育气功的作用大,所以一般应用者很少。当然,有时对癌症患者突发的某些其他临时性的病痛,也可以作点贡献,比如:感冒呀,止痛呀,开胃呀,治疗一般性的发炎呀,就可以少吃许多药了。”
“为什么耳针疗法就不研究一下如何辅助治癌呢?”
“因为耳针疗法大都是民间自我治疗或相互治疗的。有的医院虽然有针灸科,也多是体针的附设。医生又多半是中医,即使治疗某个或某几个癌症病人见了效,但因为没有足够的数据,也不被西医认可。”
“没有西医研究耳针疗法的吗?”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
布朗摇摇头,不做声了。
“也许,将来我可以试试。”看着布朗遗憾的神色,阿娇试探地说,“不过如果你肯试的话,一定成效更大。”
“可惜我离中国文化太远。唉!”Dr·布朗又一次叹息,“不过这次咱们同往中国,你可以一路教我。愿意吗?我这个学生原是不笨的,但愿在你的指导下也一样。”
“指导不敢当,咱们相互切磋吧?”
“要交学费吗?”布朗的神色很郑重。
“当然不!”阿娇惊呼道,“这是我的荣幸。”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布朗说,“要知道我学会之后,会因此挣很多很多钱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现在有不少中国人为了挣钱甚至脸面都不要,但我不会。因为一来,我的传统道德观念很强;二来我受恩太重,我自己、我的先生都只和阎王爷打个照面就被抢回来了,现在我们 CA俱乐部那么多晚期癌症病人都在无偿地教、帮、带新病友,我能例外吗?何况把你教会了,你能把我国古老的优秀文化和现代文明带到美国来,既可增进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又可以救活千千万万的人,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呀,怎么能用钱来亵渎呢?”
阿娇说得满脸放光,两眼亮闪闪的,布朗感动地看着她,
小安东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就能脚踏上中国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