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持人:大家好,我是阿忆。
女主持人:大家好,我是晓艳。
嘉宾:柯岩、司马南。
阿忆:首先我们想请司马南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柯岩写了一本书,您要作陪?
司马南:因为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读了很多柯岩老师的作品。像早期的儿童文学作品,像《周总理,你在哪里》《癌症≠死亡》等等。对柯岩阿姨充满敬佩之情。其次还有一个很意外的原因就是:我比较早地在这本书还没有付印之前,就读了这本书。
阿忆:你看过这个手稿,会不会对柯岩老师的家事很了解?
司马南:我对柯岩阿姨家里的事有一些了解。像柯岩阿姨,还有贺伯伯。
阿忆:听说这位贺伯伯一九九一年就得了癌症,是吗?而且我听编导说,柯岩老师,您不愿意说他得癌症的事,是吗?
柯岩:是。
阿忆:那是为什么呢?
柯岩:因为医生不愿意说。常常有时候这样:有的人,医生诊断是癌,后来没有经过手术好了以后,医生宁可承认误诊,也不愿意承认他是癌。
阿忆:那他到底是真得癌了,还是误诊了呢?
柯岩:所以这个问题呢……
阿忆:就不好谈了?
柯岩:不是,好谈。癌症在中国除了西医,还有其他一些办法治疗。因为我国有中医。中国不是体育疗法的故乡。我们还有气功,还有太极拳等等,有各种中国的传统医学,所以这件事情使得我要写《癌症≠死亡》。我不知道在座有没有癌症病人,你们可能在电视上看到了很多抗癌明星又唱又跳、表演节目、展示时装,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很多人是经过手术治疗的,但是很多人没有,他已经不可能手术了,那么在这种状况下,他没有手术却也活了过来,所以这个事情值得全世界来研究。
阿忆:柯岩老师,跟您透露一个消息,今天的观众和别的观众不一样,是因为请您来谈您这本书(指《CA俱乐部》)。所以,今天的观众全是癌症患者及其家属。
柯岩:真的,太好了。(在全场掌声中阿忆和晓艳向观众散发柯岩新著《CA俱乐部》)
阿忆:咱们言归正传。我不知道您写《CA俱乐部》,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一位患者,不管医生怎么诊断,反正有人说他得了癌症。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契机,您才写这本书?
柯岩:不是。因为多年前我无痛血尿,医生怀疑我肾癌,让我住进了癌症区,接触了大量的癌症病人,他们劝我,医院政委也和我谈话,说:“你做点体育锻炼吧,你做做气功吧。”我自命是个文明人,哪信气功啊。你说针灸还用几根针,中药还有药啊,可是这个气功看不见摸不着啊,我就不信。后来因为陪一个病友,才一头撞进了气功领域。那天一进紫竹院,刮着大风,简直冷得要命。我们全都穿着军大衣,部队医院嘛,嘿,一到那儿,男男女女一大堆,红红绿绿,又唱又笑,我心里说,怎么这么冷,那些人还在游园啊?等我走近他们就看见于大元,他是一个癌症明星。他在那儿喊:“老癌们,你们怎么怎么地……”全是癌症病人!癌症病人互相之间直称:“老癌”。我就很惊讶,后来就和他们接触,听了很多故事,我非常非常感动。他们知道我是写东西的,就说:“你写,你写。”他们老缠着我让我写。
阿忆:他们让你写医书啊?
柯岩:他们让我写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
阿忆:报告文学啊?
柯岩:是的,报告文学。《癌症≠死亡》就是报告文学。
阿忆:那您应该答应啊,您是报告文学大家。
柯岩:但是我不懂医,更不懂气功。所以我说我不敢写。后来我住的那个医院里有几个晚期癌症病人,痛得不能忍受自杀了,这件事对我触动非常大。我觉得,我不懂但我可以去学,我应该写。于是我就写了《癌症≠死亡》。有些人骂我骂得很厉害,说,又没学过医,又不懂医,胡说八道。但是我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本书从出版到现在二十多年了……
司马南:实事求是地说,报告文学《癌症≠死亡》出版以后,在整个中国,在世界华人当中,改变了人们对癌症的认识。在这方面,柯岩确实做了一件功在社会,善在社会,利在社会的好事。它的作用和意义,远远超出了报告文学作家写的一本书。
阿忆:我们知道,司马南他的社会功能是批判,从来我听到的他都是说谁不好,谁不好,今天第一次听到他说谁好。
司马南:这叫什么话!阿忆这是报复。以前我这个人善于表扬别人,绝不像他说的只会批判。我刚认识阿忆的时候,他很瘦,那个时候他叫阿忆博士,我经常夸奖他说,阿忆博士你真出息,将来能成大腕。我对你有敬仰之情。他就以为我只敬仰他一个人。今天我又提了我敬仰柯岩阿姨,他这是报复。别看当了主持人,心眼小。哎……(众大笑)
阿忆:我们在这本书当中,找到一些经常出现的词汇,作为这期节目的关键词。第一个关键词在第96页:“我一看诊断书上 CA 那两个字,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醒来以后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可一看老林正坐在我的床上哭。”我们要提取的关键词是什么呢?晓艳给大家看一下。
晓艳:关键词是:“诊断书”。
阿忆:我们知道,所有的病当医生有了诊断以后,基本都会告诉你,你是最近眼睛不大舒服,所以经常迎风流泪等等。只有两种病,是医生忌讳马上告诉你的。一个是艾滋病,一个就是癌症。但是这个问题是一个涉及病人的知情权的问题。我不知道柯岩老师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考虑没考虑诊断当中的知情权问题?
柯岩: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问题,我是不太同意不告诉病人的。我可以给你们举两个例子。我们作家协会有一个同志,也是我的朋友,他得了癌症。我立即帮他找中医,找气功师,但是他爱人不许我告诉他。这个得病的同志英文很好的,他一看 CA 早知道他得癌了。但是他觉得他爱人不告诉他,那我也不告诉她(指他已经知道自己患癌一事),不要伤她的心。就这样甜甜蜜蜜,你骗我,我骗你,到最后的时刻,他才说我早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快点找柯岩,找中医,找气功师吧,可是太晚了……三个星期之后他去世了。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
阿忆:您的意思是如果提前告诉他,他就会晚去世吗?
柯岩:是。我再给你们举一个例子。一个很有名的表演艺术家,也是我的朋友,得了癌。家属找我说,不要告诉他。我说必须告诉他。他从小侦察兵出身,枪林弹雨里过来的,你怎么能不告诉他?不告诉他,他每天若无其事地开会。我的爱人也一样。他每天在那儿开会,病房成了会议室。你告诉他之后,他就要为生命而拼搏了。
司马南: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柯岩:对。
司马南:反倒调动他内心的那种力量了。我赞成柯岩阿姨的观点。这个事你不告诉他,他自己也会怀疑。但是,我主张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方你知道这个人非常非常脆弱,他根本承受不起打击。你告诉他,当时他就晕过去了。
柯岩:生命是他的,所以要告诉他。我刚才讲,这个表演艺术家,我就和他的家属说:“咱们具体分析,他承受得了的。你应该告诉他。”他女儿说:“阿姨,你告诉他,我跟你急。”我就说:“你不告诉他,我跟你急。”我在电话里骂她,我说:“我告诉你,你这样,你爸爸迟早死在你手里。你怎么这么浑啊?”把她骂的呀……我的老伴儿是个很温和的人,他说:“骂自己的孩子就行了。不要骂人家的孩子了。”(全场笑)我说:“不行,非骂。”骂到最后,他的爱人说:“对,得告诉他。”告诉他以后,于是他的病房里不开会了,好多事放下了,开始拼搏,体育锻炼,现在活得很好。我就给他女儿道歉了,我说:“对不起,阿姨不应该骂你。”结果他女儿说:“亲热的才骂呢,亲妈才骂呢。”(全场笑)你没办法。当然我这不是鼓励骂人,还是要慢慢地去说。那会儿我急了。所以我讲,要让病人有知情权。当然,对不同的病人要有不同的告诉方式……
阿忆:我不知道柯岩老师发没发现生活当中有这样一种人,就是你在任何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用任何合适的方法告诉他,他都会被吓死。
柯岩:不会,他会吓一会儿。吓一会儿之后,因为人的求生欲望是很强的,你不要告诉他说,得了癌了,想吃点什么咱做点……
阿忆:想喝点什么就喝点什么。
柯岩:对。你要把他的有利的因素告诉他。
阿忆:胆小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一下子慌了,他会不会不听您这些解释啊?
柯岩:这个问题,你看协和医学科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在书后边的出版者的话中说了,他说,如果他没有求生的欲望,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他。这就又要说咱们中国了,咱们还有思想工作,你可以慢慢给他做工作,对不对?另外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协和医学科大学出版社的编辑都穿白大褂。
阿忆:我听说了。
柯岩:癌症病人一看是他们出的书,就觉得非常权威。
阿忆:我在书里的第187页发现您写了这样一句话:“大多数癌症病人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或是病急乱投医治死的。”我觉得,如果我是一个得癌症的人,要给我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事特别关键,就是你告诉我这个,我可能就信心倍增。就是我不知道二位生活当中听到的哪个抗癌明星,他活的时间最长,活了多少年?
柯岩:现在抗癌明星活得最长的是协和医院的一个病人,活了六十年。
观众甲:是我。(全场掌声)
阿忆:请您站起来。为了不耽误您的健康,我只跟您说几句话。
观众甲:没关系。
阿忆:您今年年龄?
观众甲:六十九周岁了。
阿忆:如果照柯岩老师的介绍的话,您九周岁就得癌症了?
观众甲:不是,我是一九三五年出生的,一九三九年患这个病。
阿忆:四岁就患癌症了?那时家里有没有像柯岩老师那样把知情权告诉您?
观众甲:那个时候没有癌这个说法。
阿忆:那家里怎么跟您解释的呢?
观众甲:毒瘤子,而且是毒性很大的一个毒瘤。我是不知道,家里人都知道。
阿忆:您感到害怕了吗?
观众甲:没有害怕,二十年以后有了一些压力了。
阿忆:病灶在您身上什么地方?
观众甲:在肚子下端。
阿忆:好,谢谢您。我现在四十岁,如果我发现我得癌了的话,六十年那我能活到一百岁。那我得癌就得癌了,不怕了,我能活一百岁呢。这个能解决我的忧愁,很有说服力。
我们再翻到这本书的第72页。柯岩老师为人物写了这样一段话:“经5000拉德的钴60的照射(这个术语很难听懂啊),拍片检查阴影消失。我高兴得就别提了。”我们要从这段话里提取的关键词是什么呢?
晓艳:“钴60。”
阿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大概是在二十年前了。那时看了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给我印象很深。山口百惠演的幸子也是被这个钴60照射以后得了血癌。这个东西很怪,就是她得了血癌以后,如果要放疗的话,还得用这个钴60,是吧?
柯岩:对。钴60是一种很重要的放射性治疗方式。5000拉德是一个量,对有些人就是到了极限。所以钴60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一定的时候,可以治疗你,但是过量了之后或者你的体质对它不能接受,它就又可能使你免疫力低下或是得白血病。著名的画家罗工柳说:“我不干了。你们是蒋介石的政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阿忆:敌我不分?
柯岩:是。它既杀伤你的癌细胞,也杀伤你的白血球。可白血球是人体的卫士。
司马南:我想到一个比方:钴60照射就好比咱们看老电影,王成说:“向我开炮!”这一炮打过来,把美国兵炸死,王成同志也要牺牲。这钴60就是这发打过来的炮弹。
晓艳:它把好坏细胞都杀死了?那作为病人,他自己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柯岩:有啊。癌症病人和家属都知道,放射治疗后头发会脱落而且恶心呕吐,受那个罪真是别提了。
阿忆:哪位做过钴60的放疗?
观众:(纷纷举手)我们都做过。
阿忆:这么多人举手。(指观众)您是山东来的是吗?
观众乙:对。
阿忆:我跟您聊聊。
观众乙(英伟):我是山东淄博抗癌乐园的发起人。
阿忆:听到做节目的消息就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了?
观众乙(英伟):应该的,而且我非常乐意过来参加这个节目。我想在这种场合下,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要谈谈我的一点经历、我的一点看法,以及跟柯岩老师的一点渊源。
阿忆:好的。
观众乙(英伟):二○○一年七月十七日,我三十五周岁生日刚过了不长时间,这天早晨,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当天我就去医院做了检查。我当时的症状是:低烧、乏力、剧烈的咳嗽、痰中带血。那时我三十五岁,年轻气盛,我领过好多病人去医院,但是却不相信自己是癌症患者。检查结果,医生告诉我说,不太好。马上我的家属就被请到医院里,单独和她谈话,说你要有所准备。当时我的瘤子已经非常大了,20cm×12cm×8cm,比砖头还大,给我的期限是最多两个月。我不相信,我气愤地说:“我今天还好好的,怎么就两个月,怎么能这么快?”我说,“我最少要活两个月零一天给你看。”后来我就到了北京,可以这么说,我在死里走了几遭之后又还阳回来了。最难的时候,从化疗早晨三点钟开始就吐,一直吐到晚上八点半,就用一个姿势趴在床上,头伸向床下边的盆,到后来我的手已经麻木了,想挪10cm都挪不了。喷射状地吐,到最后吐得满嘴都是泡,已经脱水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嘴里倒出来,那时真是痛不欲生。我由一开始不信,无所谓,到最后是恨不得谁要能让我死,我谢谢他,我给他磕头都愿意。
恰恰是在我最难的时候,我的小女儿从山东来看我,当时她还不满六周岁。那正是我马上要进行第三次化疗的时候。化疗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反应要大。正在这时她来了。孩子第一次到北京,第二天我就要化疗了,我就在那儿祈祷,千万千万别吓着孩子,因为我已经有了前两次的经历,知道了。但是孩子那么长时间没见到爸爸,她又不知道她所面临的是什么,就在那儿唱啊跳啊,然后说:“爸爸,明天早上能不能领我看升旗?”我没法回答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