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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兰花梦奇传(13)

却再说宝林、紫云,见宝珠一夜不回,着实牵挂,也就不曾睡觉,今见宝珠道他告状,大理寺接到圣旨,大家赶忙来问,宝珠细说一遍,二人又惊又喜,专候大理寺的信息。又将英老夫妻叫出来,安慰一番。就着李、许二位,坐堂审问。二人差人到相府请小姐,刘府只得将宝玉妆束起来,坐了车,奔大理寺衙门。宝玉就将真情供出,说怎么公子同松大人有仇,怎么使美人计,想法害他。又说:“我并不是他女儿,父母姓英,住在金鱼胡同,是他抢回来的,总是柏忠的奸计。”一一说得分明,有人录了口供。许、李二人正要回奏,英老夫妻又告状,二人只得将状词夹在奏章里,呈上去了。皇上大为震怒,传旨将刘浩先行下狱,女子着伊父母领回,柏忠严加拷问,毋得循情。大理寺奉旨,锁了刘三公子,下在狱中。晚间审了一堂,柏忠矫辩异常,不肯招认。也上了些刑具,仍然无供。李、许二位,只得退堂,明日再审。看看天色还早,文卿道:“我们也该瞧瞧秀卿去。”墨卿欣然上车。到松府来,门上不须通报,就引进花厅。

少刻,宝珠出来,二人道了喜,宝珠也向二人道谢。文卿就将口词以及回奏的底稿,递与宝珠看了一遍,宝珠起身道:“真费了心,凡事还要仰仗。”二位齐道:“什么话,我们至好,还作客套吗?”墨卿笑道:“我不解那个女子,怎么顺你的呢?”文卿笑道:“那沾的美貌的光了。”宝珠脸一红,微微而笑。墨卿道:“这件事坏也坏在美貌,好也好在美貌。”宝珠笑道:“我倒是沾的家兄的光。”二人诧异,忙问道:“怎么说?”宝珠就将柏忠同依仁相好,依仁知道他用计抢亲,如何回来告诉我,说女子怎么甚美,眉心里有个红痣的话,从头细说一遍。又笑道:“昨日我才进去,见他在门帘里一望,我就彻底明白,所以晚间着松勇出来,将情节禀明家姊,就将英老儿夫妇接来家,安排已定,才敢在他家过夜的。”二人啧啧叹服。墨卿笑道:“你记得魏忠贤赞王尚书的话?看你妩媚如闺人,竟有此种阴谋诡计!我今日听你的说话,竟是成竹在胸,并非行险侥幸。”文卿笑道:“你这一夜,乐够了?”宝珠如今回头一望,倒羞得桃花满面,回答不来。二人鼓掌大笑道:“这叫做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文卿道:“那女子也还可人,他又同你好,我当堂断与你罢。”墨卿道:“有个人不依。”宝珠瞅了一眼道:“什么话,顽笑得没趣了。”二人大笑不止。墨卿道:“别闹罢,讲正经话了。柏忠那个奴才不肯招供,如何定罪呢?”文卿道:“奴才这张狡口,我们竟辩他不过。”宝珠道:“连这奴才的供都问不出来,还做官呢!”文卿笑道:“承教了!但不能白白受你教训,有什么好主见,教教我们也好。”宝珠想了想,笑道:“我倒有个主见,与两兄商议。”就在二人耳边说了几句,二人拍案叫绝。文卿道:“教训得不冤,你果然有才有貌。”宝珠道:“我好意教导你,又来说混话了。”墨卿进内去见姑母,夫人嘱托自不必说。出来又谈一会,天不早,一同辞去。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刘公子充发黑龙江

松小姐喜动红鸾宿

话说次日晚堂,提出柏忠,当堂跪下。才要审时,遥看见个家人上来,在文卿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就在外说:“送机密信的要面见大人。”只见文卿道:“既有要紧,领他进来就是了。”家人出去,就带进一人来。柏忠在地下偷瞧,见他背着脸,看不见是个甚么人,远远的见他由旁边慢慢的转上去,向文卿请了安,说话也听不真。见他贴肉取出一封文书送上,文卿看过,递与墨卿。只听家人说:“我们相府的人,还怕甚么?有谁来做对头!”又听墨卿道:“立毙死这囚徒就是了!”又见文卿道:“你回去,请中堂放心。”家人道:“我老爷改日定当面谢。”这几句说得略高些。只见那来的人,匆匆的出去了。柏忠心里暗想,府里有人来说情了。听得上面问道:“柏忠,你招不招?”柏忠道:“小的实在不知,实情冤枉!小的同英家是街邻,也不能做这种没天理的事!或者家下有人,言语之间,得罪了他,他有意来害我,也未可知。就是敝上公子,从来并不做不法之事。求大人格外施恩,愿大人朱衣万代!”说罢,叩头不止。墨卿喝道:“问他讲什么!”就飞下签来道:“作实重打,不必计数!”各役上来动手,柏忠叫道:“大人天恩!”文卿在上面说道:“柏忠你这奴才!你招了还可有命,如其不招,顷刻为杖下之鬼!看你枉自熬刑受苦,我倒怜你无辜,我教你死得心服就是了!”就把书信往下一掷,吩咐道:“等他看过,再为动刑。”柏忠在地下,拾起书信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原来信上是请许、李二位,将柏忠处死灭口,相府做主,没得人要人的话。柏忠此时,冷汗淋身,暗想:我为他受刑不招,他倒要害我性命!也怪不得我了。主意已定,叫道:“二位大人在上,小人情愿直供!”墨卿怒道:“你休得多言!”文卿道:“你且说来!”柏忠就将前后事情,一长一短,直招出来,所有自己主谋,一概推在刘三公子身上。文卿叫他画了供,道:“你既直招出来,我总开活了你。况你也不犯死罪,是你主人指使。”柏忠叩谢,跪在一旁。随即提出刘三公子,审问一番,把柏忠的口词与他看过,刘三公子也就没得说,只好从直招认,画了口供。许、李同回奏,旨意下来,大略说刘捷纵子为恶,擅抢良家女子,不法已极!又复冒认为女,设计陷害大臣为诡谲。柏忠助纣为虐,倚势横行,深堪痛恨!刘捷罚俸一年,降三级,仍留内阁办事。刘浩革去举人,发往黑龙江效力。柏忠重责枷号,期满递解回籍。大理寺点了解差,押刘三公子上路。又将柏忠重打四十,头号一面大枷,许、李二位恭维,就将他发在松府头门外示众。刘府用了几两银子,让刘三公子回去一走,父母妻妾,哭得难解难分。奉旨钦犯,解差何敢久留?推他上路。

刘相同松、李、许三家,更添仇恨,竟是不共戴天了!气到无可发泄之处,又着人在外放风说:“松御史委实是个女儿,在我家饮酒,饮醉了,被我们已经识破,我家公子才带进内室,还睡了一夜呢!他恼羞成怒,就同公子有仇!”又夸他的脚怎么好,瘦得可爱,你们不信,看他走路,还有些女相呢!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竟当做新闻谈起来,弄得人人疑惑,个个传扬。宝珠心里也有许多的不安,朝臣之中,虽不敢戏侮,宝珠究竟有愧于心,倒不大同人来往。即如宝珠的至亲好友,许、李几家也曾听人传说,心里总不肯信。只说刘家同他有仇,见他年轻貌美,就生出些混话来糟踏他,倒反付之一笑。也有相信的,说定然是个女人,男人那有这种美丽!又有不相信的,说定然是个男人,女人那有这种作为?正是疑者半,信者亦半。只有张山人知道宝珠是女子,听得物议难堪,倒替他捏一把汗,暗想:如落在别人手里,反为不美,倒不如趁此成就他们的姻缘。主意想定,就坐车到许府来。却好那一天许公在部,只有文卿在家,接进书房,谈了几句,张山人道:“老夫有件要事面商。”说着,目视左右,文卿会意,屏退家丁。张山人起身一揖,道:“老夫今日特来讨杯喜酒吃吃,不知世兄尊意如何。”文卿道:“不知老先生说的那家?容晚禀明家君再议。”张山人道:“此事必须吾兄自为之。”文卿道:“请教究竟是谁家,还求明示。”张山人道:“就是松家小姐。”文卿道:“松家小姐许了李墨卿,没有小姐了。”张山人笑道:“亏你天天同人往来,也不知道人家是个小姐!”文卿又惊又喜,站起身来,不由的笑道:“秀卿真是个女儿吗?那就好极了!只怕不确。”张山人道:“怎么不确?老夫生辰九十余年,眼睛错看过人的么?我初次见他,已经识透,但是不敢轻言。如今物议难堪,不能再隐,特来成全世兄。倘为他人识破,恐捷足者先得之矣!况我推你们八字,也是相对相当。世兄不可失此机会!”文卿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欢笑,对张山人道:“我明日就请老先生为媒,去走一趟。如其得成,容晚当效犬马。”说罢,连连作揖。张山人道:“不是老夫推辞,就去说,他也不认,而且也不好出口。”文卿道:“怎么好呢?那就害死我了!”又抓耳搔腮的道:“有什么法想呢?有什么计较呢?”张山人道:“世兄不要性急,老夫倒有个章程。”就在文卿耳边,说了几句。文卿笑着,只是点头,又将茶几一拍道:“非此不可!”就对张山人作了两个揖。张山人笑道:“别要被懵住了,就是事成,也不可声张。”文卿连连答应。张山人告辞而去,文卿坐在书房,想一回,笑一回,弄得象呆子一般。

偏偏事有凑巧,门上来回:松大人到了。文卿这一喜,深似寒儒乍第,穷汉发财,从天上掉下一个宝贝来,赶忙叫请,自己就迎出来,接上花厅。文卿并不开言,忍不住对着宝珠只是傻笑。宝珠道:“我今天有甚可笑之处?你这般见哂!”文卿仍不回答,笑个不住,宝珠也就笑了。文卿见他这一笑,眉舒杨柳,唇缩樱桃,果然倾国倾城,千娇百媚,身子都软瘫了!挣扎一会,起身道:“我想出一句要话来问你,里面坐罢。”宝珠心里算计一番,就随进来,到内书房坐下。文卿自己出去,把门锁了进来,又对他傻笑。宝珠颇为疑惑,问道:“你今天笑得有因。”文卿笑道:“我心里乐得受不得!”宝珠道:“你乐的什么事?”文卿又不言语,只是发笑。宝珠道:“说半句留半句,最是闷人。”文卿道:“我说了,你要作恼呢。其实,你也该欢喜呢!”宝珠道:“什么鬼话?我不懂得!再不说,我就走了。”文卿道:“只怕你今日难走呢!我门都上了锁了。”宝珠知道话里有话,桃花脸上两朵红云,登时现出。文卿忍不住,就在宝珠身边坐下来,笑道:“妹妹,我爱煞你了!”宝珠连忙起身道:“你今酒吃醉了!”文卿道:“我酒倒没有醉,色倒迷住了。”宝珠已惊得无话可说,只得冷笑道:“常时混闹,也觉无趣。”文卿正色道:“谁同你再强口?我着人来验你,看你脸面何存!”宝珠吓得半晌无言,低低的道:“你疯了!”文卿道:“你不必赖,你的隐事,我都知道,不如爽快认了,还于你有益多着呢!”宝珠道:“认什么?”文卿道:“你别糊涂,一定要我说明白吗?你放心,我都不替你传扬。”宝珠此刻也就低着头,不敢言语。文卿道:“怎么样?你认是不认?”问了几声,宝珠总不回言,泪珠满面。文卿心里颇为不安,倒安慰道:“你别要伤心!你我是至交,我难为你吗?”说着,走到旁边坐下,替他拭泪。宝珠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文卿扯他坐在怀里,只敢用好言抚慰。忽见宝珠推开文卿,站起身来道:“我的行藏,被你识破,我也不敢强。但我也是不得已的苦衷,求你还要原谅我一点脸,就是你的交情。你今日一定要逼我,于你也无甚好处,何苦来呢?”说罢,又流下泪来。文卿道:“我并非逼你,不过是爱你!你如果依我,一点都不向人说,就连墨卿,我也不告诉。”宝珠道:“依什么?”文卿笑道:“你是聪明人,还不懂吗?”宝珠大怒道:“那个话头,可以砍头!你把这事,是断不行的!”文卿那里肯听,笑嘻嘻的又挨过来,要想搂他。宝珠急道:“你把我当谁!你见没人在此,就可以随心所欲吗?今天若有半点苟且,我这几年的清名,付之东洋大海了!”文卿还是歪缠,宝珠哭道:“罢了,今天是我死期了!”说着,将头望柱子上撞去。文卿吓慌,一把扯住,急声都叫出来,喊道:“我不敢!我不干!听你使,随你的意思!”宝珠坐下,还是哭个不休。文卿也坐在椅上喘气,停了一会,叹道:“人非草木,不能无情。今日就是你身立其境,见这等绝世无双的人物,也不动心的吗?你这样贞烈性子,谅我了不敢强你。我颇不自量,意思要同你订下百年之好,还肯不肯呢?”问了几十遍,宝珠总不答应,文卿发急道:“肯也说一句,不肯也说一句,好教我放心。”宝珠无奈,只得回道:“我也做不得主,要问娘同姐姐呢。”文卿道:“你心里愿不愿?”宝珠粉颈频低,秋波慵盼,一言不发,双颊飞红,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令人可怜可爱。文卿道:“说是必定不肯,你就点下头也可以。”宝珠挨了一挨,微微点头。文卿大喜,又笑起来,酣酣的道:“我件件都如意,只有一件不放心,你脚是裹过的么?”宝珠又点了点头,文卿就挨过来道:“我瞧瞧,好不好?”伸手来拉他靴子,宝珠红泛桃腮,用手微拦,文卿道:“你别强。”将靴子里带子替他解下,慢慢脱下来,露出一对尖尖瘦瘦、追魂夺命的小金莲,绣鞋翘然,纤不盈指,握在手中,玉软香温,把顽一番,竟不忍释手,心里又大动起来。无如见他性子太烈,不敢惹他,又把靴子替他穿好。宝珠道:“你可放我回去了。”文卿道:“那不能,话还没有讲定呢!你先请到我家母房里坐坐,包你没有外人,我还有要言同你相商。”宝珠无法,只好依他,随了进去。不如进去有何话说,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

关门赎当快订良姻

所欲随心已偿私愿

话说文卿将宝珠领进内室,许夫人一见,大为诧异,意欲回避。文卿扯住道:“不必不必!”就邀进房,直到套间坐下。夫人不解其故,也随进来。宝珠倒也官样,起身一揖,叫道:“伯母,常礼了。”夫人还礼道:“这是松少爷,就请他坐了。”夫人也不好多问,看看二人神情,见儿子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只是要笑,松少爷是俊眼含颦,长眉蹙黛,还微微带点泪痕。心里格外疑惑,忍不住问道:“你请松少爷进来干什么?”文卿笑道:“娘不必问,请你看样东西。”就走来脱宝珠的靴子。宝珠此时竟呆了,转侧由人,被他将靴子拉掉,一对窄窄金莲,露在外面,宝珠赶忙盘起腿来。夫人笑倒,吃一惊,只管对着宝珠细看,怜爱之心,不由的随感而发。文卿道:“娘看见没有?”夫人笑道:“看见了。外人的话,竟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松少爷又怎么肯告诉你的?”文卿道:“他肯告诉我呢,费了许多的事,才被我识破,好容易问出口供来的。”夫人道:“你说给我听。”文卿细说一遍,说他如何贞烈,我不过讲了一句顽话,他就寻死觅活,几乎吓煞我!又说我必定娶他,除他之外,天仙都不要的。夫人听得喜笑颜开,赞不绝口道:“也要人家愿意呢!”文卿道:“他是愿意,不敢作主,要问他令堂令姊。我想:放他回去,就有推托,不如留他在家,着人去请他令堂令姊过来,当面求亲,方可定准。”夫人笑道:“痴儿,你倒硬来了。”文卿笑道:“只好如此。”就出来吩咐家人几句话,着他同松府跟来的人,一同回去请夫人、小姐。自己忙走进来,在宝珠身旁坐下,细细赏鉴。见他如海棠带雨,娇柔欲堕,心里暗喜。这种美人,莫说同他做夫妻,同床共枕,就是同他坐一坐,在他面前站一站,也有许多香福,只怕几生还修不到呢!越想越喜,就是前日中状元,也没有这种乐法!宝珠心里,却另有一段心意,思想从前的光景,如同做梦一般,总怪父亲死得太早,将我娇柔造作起来,弄得欲罢不能,今日被人识破,出乖露丑,女儿家面目何存?恨不得有个地洞钻将进去。低着头,流泪不止。文卿倒不住的问长问短,不是饿了吃些点心,就是凉了说加件衣裳。宝珠哪里睬他?由他捏手捏脚的啰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