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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兰花梦奇传(14)

且说许府家人,出来对宝珠的跟班道:“你们大人在内书房里,谈得好好的,平空嚷心痛,就坐不住了,连我们太太都出来看过,把你大人扶在炕上躺下,此刻竟人事不知。我们太太担不起,吩咐我请你们前去请你家太太、小姐。”跟班吓慌,也不再问情由,跨上马,随他就走到家。一直进去,找着仆妇说明,禀夫人、小姐。夫人一听,心里一阵抖,倒说不出来。宝林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夫人噎了一口气,呆呆的流下泪来。宝林道:“娘不必忙,在我看,另有情节。妹子好好出去的,断不至于如此!横竖是要去的,娘去看看,就知道了。”夫人道:“要你同去,我才好呢!”宝林道:“自然。”忙吩咐打轿套车,就着紫云、彩云跟去,紫云、彩云也慌忙出来,扶夫人上轿,宝林上车。紫云、彩云领着一群丫鬟仆妇都坐车,随后派了一名老年管家,骑顶马,还有许多跟班,一齐上马到许府来。母女两个到穿堂下车,许夫人早接上来,拉手问好,宝林也来相见。松夫人不暇寒温,就问道:“小儿在何处呢?”许夫人道:“就在后面,待妹子领路。”松夫人同宝林就跟进来,只带了紫云、彩云两个。一直引进套房,夫人心里疑惑,及至到里边一望,见宝珠盘腿坐着,粉颊惨淡,珠泪纵横,蹙蹙春山,尚压盈盈秋水也。夫人大为诧异,正要问时,文卿上来作揖,夫人还礼。文卿又与宝林见了,宝林此刻也难回避,只得回礼,心里已彻底明白。紫云、彩云叩见许夫人。松夫人走到宝珠面前道:“你好了?心里还不怎样么?”宝珠不答,泪流满面。夫人还问个不住。许夫人看说母女,见夫人是个慈善模样,宝林也是个国色,却与他妹子不同,娇羞体态,浅淡梳妆,正是明月梨花,一身缟素,看他艳如桃李,却凛若冰霜,一种英明爽辣的光景,令人可爱可畏。就是这两个侍儿,也是千中挑一的,竟爱得目不转睛的赏鉴。文卿是不必说,更上了山阴道了。许夫人见宝珠总不开口,就笑道:“太太同大小姐请坐,待妹子细细奉申。”大家入坐,许夫人就委委婉婉将情节说了一遍。夫人惊得面如土色,不觉两泪交流。许夫人道:“太太不必惊疑,我们一团美意,断然不敢传扬。不过,因二小姐人也大了,将来总有个叶落归根。小儿也没有订亲,他们同年,平时最好。所以不揣冒昧,想要高攀,只得扯了谎,请太太、小姐到舍下面订下来,做个亲戚来往,求太太、小姐赏个脸面。”说罢,福了两福。松夫人竟回答不来,宝林沉吟一会,只得说道:“伯母倒肯赏脸,我们没有个不识抬举的。但先君去世得早,两个舍弟年纪太轻,不得已将我这个妹妹妆出来支持家务。如今既被尊府识破,实在惭愧的了不得。但既落在尊府手里,不允亲?料想出不去。然而有句话要先讲明了,总得多告几年假,要早娶,是万万不能的!”许夫人听他这几句爽快锋利的话,又惊又爱,大笑道:“小姐的话,教我们如何当得起?既然这么说,我们无不遵命,就一言为定的了!”宝林道:“那有什么反悔呢?只求伯母多宽些限,凡事谨慎些。”松夫人道:“我这孩子,今年才十六岁,再迟了三五年,也不要紧。”许夫人道:“是了,就等两位少爷得了官,再娶罢!”宝林道:“伯母作主,不问年伯了?”许夫人道:“可以不消。这种好孩子,谁还不满意吗?就求一件物为信。”宝林冷笑道:“伯母不放心么?那不难!”走过来,将宝珠手上一只金钏除下来,望许夫人手里一递。许夫人大喜,也将金镯子送与宝林,各人收好。许夫人对他母女拜了几拜,又着文卿过来,叩见岳母。话已说定,许夫人就留他母女三人宽坐便饭。松夫人不好推却,宝珠立意要走,许夫人苦留不住。宝林道:“我这妹子有些孩子气,从来逆不得的。伯母倒不必勉强他。”许夫人一笑,放他走了,文卿直送出来,宝珠头也不回,匆匆上车而去。夫人不放心,吩咐紫云赶了回去,换金子来伺候。许夫人请他母女坐下,吩咐喜红换了一道茶,摆了十六盘精致细点,许夫人陪着。坐了一会,松夫人道:“家门不幸,太太不要笑话!”许夫人道:“如今是一家人了,还说套话吗?这种出色的小姐,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只怕除黄崇嘏就算他。我还怕黄崇嘏没有他这样模样儿呢!连我们面上也有光辉。妹子有三个小女,第二个是叫银屏,是妹子生的,我们钟爱的了不得,就以为好了,比起两位令爱来,真赶上脚跟上泥呢!”松夫人道:“太太过谦了!”许夫人道:“有句话要同太太商量定了,我们就外边坐罢。”松夫人道:“请教。”许夫人喜孜孜道:“这位二小姐,我心爱得什么似的,要他常到我面前来走走,就先做我个干儿,我家银屏就把太太做干女儿,彼此做个干亲,先热闹起来不好吗?太太以为如何?”松夫人道:“太太的意思好极了!就这么说。”许夫人让他母女们出来,笑道:“这事不必提起了。”大家到堂前让坐,又请出三位小姐来见礼。许夫人指道:“这个大小女,叫做金铃,就是太太的内侄媳妇了。”松夫人道:“好几位小姐!”许夫人又教银屏拜了干娘。松宝林早吩咐家人飞马回去,取了八色厚礼来,都是珠宝绸缎。松夫人道:“些须微物,小姐留着赏人罢!”许夫人、银屏起身来道谢。少刻摆酒,众人入席,谈谈说说,到晚才散。

许夫人送过客,同儿子整整议论几个时辰,说宝珠怎样好,他姐姐怎样标致。夫人笑道:“那个大姑娘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利,我竟有些怕他。”文卿道:“可不是!就是貌也是娥媚中带些威光杀气,令人可畏可爱,明日李墨卿罪受不了的呢!”夫人笑道:“就是这位二姑娘,我见他不好说话,刘家就算是模样,你也留点子神。”文卿道:“我从此振作些就是了。”夫人道:“现在已爱得什么似的,难道还舍得难为他吗?”文卿道:“赏是赏,罚是罚,虽然爱他,总不能由他性子胡闹!”夫人笑道:“就怕到那时不中用。”文卿笑道:“看罢了。”母子相对大笑。适许公已走进房,坐下来道:“有何事可笑?”夫人就将日间之事,以及订亲的话,告诉一遍。许公吓得站起身道:“奇哉,奇哉!女子如此,男人不足道矣!”不住的击节赞叹,蓦然拍案道:“订亲之话,可以免言。此人文章经济,比我还高。而且品格清奇,姿容秀媚,非有仙骨,不能如斯。儿子有何德何能,可以相配?”夫人道:“我看你越过越呆了,这种好孩子,那里去选?况是送上门来的交易,何能当面错过?你的意思,到三家寻个黄毛丫头配儿子,你才欢喜呢!这件事,我做主的了,也不怕你不依!”许公道:“矫揉造作,真令寒鸦配鸾凤矣!”夫人发急道:“文绉绉的,讨人嫌死了!我还没有闲工夫同你咬文嚼字呢。桂儿,睡觉去罢。”文卿回房,欢喜一夜,也没合眼,细想宝珠模样,由头至足,想到了竟是个全璧,无一处不好。还有个紫云,也是美人,总是我修来的艳福。从前在他家看见紫云、绿云,那样羡慕,谁知竟总是我口中之食,岂不令人乐煞!

不说这边快乐,再说那边愁烦。夫人、宝林回府,见宝珠卧在床上,哭得如醉如痴。紫云说他回来就哭到此刻,一点子饮食都不进。夫人惋惜一番,劝解几句,不由的也觉伤心。宝林道:“哭什么呢!事已如此,也只好付之无可无何了。幸喜还是他家,要落在外人手里,格外的难为情了。我瞧这位许少爷,人物很好,我知道你们最合得来的,就是他家太太也慈善。至于门第,亦复相当,今日这一来也罢了,倒成就了百年大事。好在他家也不传扬,你还做你的官,等两年兄弟大了,你也没个不嫁的理。”宝林整整的劝了半日,才劝住了。宝珠在家,病了十多天,方出门走动。一日,门上进来回话说:“英老儿来过五六次,我们知道少爷给假不见人,回他去了,今日又来求见。”宝珠沉吟道:“着他进来。”门上忙去领了进来,跪在地下叩头。宝珠就命他起身,老儿谢了一声,站立一旁。宝珠道:“你来见我,有甚话讲?”老儿道:“大人明见,奴才因同刘府做了对头,城里不能存身,想到保定投个亲戚,不意我女儿立定主意,不肯出京,总要进来服侍大人,总是大人允定他的,寻死觅活,闹得奴才无法可施,特来求大人做主。”宝珠道:“当日同你女儿原有这句话,但是耳目要紧,有许多的不便。你回去,还是劝劝你女儿,不可执意。”老儿双眼流泪,又跪下求道:“大人恩典,奴才只有这个女儿。大人如其不允,一定就是个死!奴才老夫妻没有倚靠,也是没有性命。大人只当积点阴功,收留下来为奴为婢,就成全奴才一家性命了。”说罢,叩头不止。宝珠想了一会,道:“你先回去,明天来候信就是了。”老儿又求了多少话,才走出去。不知宝珠可肯要他女儿,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

未过门刑于施雅化

作主试巾帼掌文衡

话说宝珠回后,踱进夫人房中,恰好宝林也在房内,宝珠道:“有件奇事,英老头儿今日来说他女儿,一定要进来伺候,在家寻死觅活的。老儿无法,求求我,岂不是件笑话?”夫人道:“那个英老头?”宝珠道:“就是刘三家抢亲的那个人,用美人计害我的。”宝林道:“他是爱你标致了,你当日赚他,一定允过他的。”宝珠脸一红,道:“那个何能作准呢?”宝林道:“他就当真了。你如何处置呢?”宝珠道:“我何必教他进来误他一世?”宝林道:“那也不然。但此刻寻了死,你也对不住他。他在大理寺里,很替你出过力,而且是你亲口许他的,也不可失信。教他进来,我自有处置,日后总有个受主罢了。”宝珠低头不语。夫人道:“姐姐的话,一点不差。”

次日,英老儿来候信,宝珠同他说定,今晚悄悄来接,不可声张,老头叩谢而去。到晚,宝珠吩咐总管,派人套车去接了回来,他母亲要送,由后门入内,叩见夫人、小姐,母女们哭了一场,别去自往保守不题。紫云、绿云领了宝玉进房,教了他许多的规矩。少刻宝珠回房,到镜台改换女妆,把个宝玉都吓呆了。宝珠笑道:“你还爱我不爱?枉辜负你的心了!不然,还送你回去。”宝玉道:“大人说什么话?奴才受大人厚恩,提出火坑,粉身难报!今日既进来,没个再出去的理,就请随着紫姐姐服侍大人。”宝珠道:“你既愿意,就住下罢了。但你的名字,同我们倒象姊妹,恐怕姐姐讲话,我替你改做红玉罢。”紫云教他道谢。从此红玉在府里,各事倒也体心。

此刻正当夏令,天气甚暖,宝珠起身也早,家人报李公到来,宝珠忙到夫人房中,见了舅舅,谈了几句。宝林也进来相见。李公道:“我们几家孩子,都要下场,日期也近了,但试差没有定准的,我们如点了主考,就误了孩子功名。我昨日同许月庵商议,想着孩子回去。下场已定了日期,坐轮船动身,又稳又快。筠儿、蕃儿,不如也同去罢。”宝林道:“舅舅说话不错,我也这么想。”宝珠道:“二哥那天去?知会一声儿就是了。”夫人道:“两个小孩子,太远的何能去呢?”宝林道:“不妨,着松勇的父亲跟去就放心了。”李公又坐了好一会才去。

连日格外天热,宝珠因衣衫单薄,甚不便当,而且他身上淌汗,扑鼻芬芳,怕人有疑惑要取笑他,非公事从不出门,就在家料理两个小公子起身乡试。有多少亲友送行预贺,一同就请宝珠,也有领情的,也有辞谢的。那天李府请酒,万不能回,席上会见许文卿,宝珠羞惭满面,口都不敢多开,就如见了上司一般,不知不觉的心里怕他。文卿待他亦甚倨傲,有些装模做样。墨卿颇为疑心,也不好多问。也有些同年,如桂、潘等人,是同宝珠取笑惯的,文卿神色之间,甚是不乐,有时还教训宝珠几句。宝珠总是低着头,脸红红的,不敢回话。次日就是潘、桂诸同年公请,宝珠意欲不去,又却不过人家的情面,只好赴约。就在姑苏会馆,宝珠领着两个兄弟,到午刻才来。客已到齐,叫了许多相公,唱了一出独占鳌头,放过了赏,大家入席,就有相公来陪酒。桂荣将一个顶红的小旦叫翠宝,是春台班的,推在宝珠怀里,笑道:“你们正好配个对儿。”宝珠一手推住,回头把文卿一望,见他满面秋霜,一团杀气,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怕,脸上就羞红了,赶忙把翠宝推开。当不起桂荣一定不依,翠宝又撒娇撒痴的倚在怀里,不肯起身。宝珠无奈,只好由他,常抬起头来看看文卿气色,无如翠宝不识时务,缠个不清,文卿气得什么似的,推腹痛起身出席,到后边一间玻璃房内,躺下就烧烟。着人来请宝珠说话,请过两次。宝珠怕他,不敢去,文卿亲自来唤,宝珠何敢有违?只得随他入内。文卿怒不可遏,坐下来道:“好好替我跪下!”宝珠那里睬他,一手扶着椅子,站立不动。文卿道:“你忘了本来面目了?你把个男人搂在怀里,太不顾体面!依我的性儿,就要打你几下,才出气呢!我是留你面子的,你不开口就算了吗?我着人请你两次,还不肯来,你太象意了!”骂得宝珠粉面通红,不敢回答。文卿道:“什么不言语,还候打呢!”宝珠羞涩涩的道:“桂兄他们推把我的,教我也无法。”文卿大怒,站起身来指定宝珠:“放屁!你可认得自己了,我明日去告诉你母亲、姐姐,看你可过得去?”宝珠吓得倒退两步,又羞又怕,不免流下泪来。文卿道:“哭就怕你吗?你到底怎样说!”宝珠仍是低头不语。文卿将桌案一拍,道:“你说不说?”宝珠吓了一跳,道:“我的祖太爷!你教我说什么?人家听见,成何体统?你也给我留点脸。”文卿道:“不怕人听见,不是这样儿待你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同人相好!”宝珠低低道:“什么话!我就回去,好不好?”文卿道:“使得,替我就走。”宝珠拭泪转身,文卿道:“慢着。你不走,那可别怪我!”宝珠只得点点头,出来上席,又在家人耳边吩咐几句。那个翠宝又来伺候,可怜宝珠那里还敢理他!少刻,家人来回:“衙门里请少爷有事。”众人还不肯放,宝珠立意要走,众人出来送上车去。宝珠进房,就把此事说与紫云知道,紫云笑道:“好醋劲儿!也怪不得他,他还没有受用,倒被人占去头水,自然作忙。”宝珠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