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位同学都写得不错,他们目光远大,胸襟宽阔,朱老师读了深受感染,给他们打上不低的分数。……这时,改到新的一本,他读到头一句就这么写着:“八号风球真好,又不用上课了。”他正欲读下去,忽听得玻璃窗毕零八郎一阵响。抬头一看,玻璃窗已被震裂,碎片纷纷散落。朱老师慌得抓住一片方板,挡住那窗口玻璃破碎处。
他继续读那篇作文:“每当八号风球来到,我喜欢睡懒觉。要不然呢,就听听音乐……”读到这儿,朱老师又被一阵巨响所打扰。屋外的狂风这时大施淫威,猛然一刮,将一片锌片刮到阴沉的天空去了。雨,从那露天的一角扑进。“屋破得这样了,毫无办法可想。”朱老师想,继续看那篇作文:“要不然呢,我喜欢看看窗外风景。八号风球下的海真有气势,真美啊。”
看到此,朱老师不能不翻看写这篇作文的学生的姓名了。一看,是洪成平的。他记起了,他的家住在浅水湾畔那一列三四层高的别墅群之中。“我该给他打几分呢?”朱老师知道洪成平的父亲并不好惹,常为儿子学业的恶劣而怪罪老师。
继续读下去:“八号风球下的窗外风景,雄壮美好!”刚读完这一段,朱老师抓笔的手停在半空,就听到楼下妻儿凄厉的尖叫,他看到窗外,泥坡向下塌去,一股很大的泥流迅速地朝自家滚涌而来……
打错了
(中国香港)刘以鬯
1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他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以敏捷的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更换衣服时,嘘嘘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换好衣服,站在衣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必要买一件名厂的运动衫了。他爱丽嫦,丽嫦也爱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注册处去登记。他刚从美国回来,虽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需依靠运气。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运气不好,可能还要等一个时期。他已寄出七八封应征信,这几天应有回音。正因为这样,这几天他老是待在家里等那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不过,丽嫦打电话来约他去看电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刚走到巴士站,一辆巴士疾驶而来。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向巴士站,撞倒陈熙和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他们轧成肉酱。
2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他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以敏捷的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更换衣服时,嘘嘘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换好衣服,站在衣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必要买一件名厂的运动衫了。他爱丽嫦,丽嫦也爱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注册处去登记。他刚从美国回来,虽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需依靠运气。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运气不好,可能还要等一个时期。他已寄出七八封应征信,这几天应有回音。正因为这样,这几天他老是待在家里等那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不过,丽嫦打电话来约他去看电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
电话铃又响。
以为是什么机构的职员打来的,调转身,疾步走去接听。
听筒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大伯听电话。”
“谁?”
“大伯。”
“没有这个人。”
“大伯母在不在?”
“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是……”
“3——975……”
“你想打九龙?”
“是的。”
“打错了!这里是港岛!”
愤然将听筒掷在电话机上,大踏步走去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走到距离巴士站不足五十码的地方,意外地见到一辆疾驶而来的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向巴士站,撞倒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她们轧成肉酱。
两个女孩
(中国香港)秀实
从这里外望,是一幅斑驳的水泥地。那原是一座篮球场,现在却因长久的废置,两边的球架都毁塌了。地面上也左一块、右一叠地堆着破碎的水泥块。
午寐后,王丰喜欢耽在这个小屋二楼的窗前,看着这幅破损不堪的水泥地,搜索作画的题材。日影把东边建筑物的轮廓如剪纸的模样般,投印在地上。他心里常这样想,这不活像一幅简单朴素的民间艺术画吗?
大约三时半,便会有二十来个三至五岁的小男孩,从附近的闾巷中跑来这里玩耍。他们有的蹬着拖鞋,有的赤着脚,但都一样的灵活如猴。最先是三五个聚在一起,踢踢石块,打打扭扭。后来人数多了,便分作朋党,互相追追逐逐、蹦蹦跳跳。大概是在玩他们的“兵贼游戏”吧。纷杂的童声显得特别清脆嘹亮。
白日耀眼的村庄建筑物中,成年男女在新设的加工厂内忙着,老年人围坐在凉亭中聊天,或在树荫下的河堤边打瞌睡。这幅水泥地,如一面旗子待升起。王丰决定就以这面旗子作为图画的背景,他认为这是相当有意义的。况且他一直认为,人物画中的“孩童画”才是有价值的。
小男孩玩得闹哄哄时,在水泥地上唯一的大树后,悄悄地站着两个小女孩。女孩披着相同的刘海,扎起相同的辫子,有着相同的空洞的大眼睛。其余的不同,王丰认为都不重要。他甚至以为,女孩衣服的颜色可以随画意来改动,以配合画作的主题。
女孩不投入男孩堆内和他们一起玩耍。王丰没有想过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心中早已认定,女孩是内向的,不如男孩的活泼好动。女孩静止地站在老远的地方,看着男孩子玩耍,是理所当然的了。
王丰架起画框,描画起那堆男孩子来。他捕捉当中几个孩子的动作和表情,勾勒出一个轮廓来。画的草图差不多打好的时候,天色开始暗淡起来了。那群孩子已散去,留下一幅空洞洞的水泥地。他搁下画笔,跑到外面吃饭去。
在留月阁饭馆里,他慢慢地品尝着他嗜吃的糖醋松子鱼,心中暗暗叫好不迭。邻桌传来的谈话声,却使他为之一怔。
“杏嫦前日不是生了个女的吗?”说话的是一个较年长的女人,“听她的爱人说,昨晚在大塘那边把小的溺死了。他们想生男的,只有这样了。”
“人人都想有龙种,”另一个女人应道,“女孩不值钱啦,那有什么办法?”
王丰几乎呛了口饭。他马上放下饭碗,一径儿跑回小屋,撕下他原先的画稿,铺上新的稿纸,凝神地、细意地、逐笔逐笔地描画起那两对空洞的大眼睛来。
夜店
(中国香港)钟子美
一夫一妻制已崩溃。男女之间以“明会”(不再叫“幽会”)来维护短暂的关系。生孩子的事已交给“传宗接代”连锁店负责。
“明会”的地点一律都在夜店。夜店也已无复20世纪的模样。全世界的夜店都集中在地球到月球之间二十三万公里的真空中。它们是一些五彩缤纷的软塑料体,半透明,大的直径一公里,小的只有数十公尺。这些椭圆的东西漂浮着,轻轻摇晃着,软性地碰撞着,极具罗曼蒂克的随意性,这夜店现象,新的语言管它叫“夜店蒂克”。
这一夜,约翰又坐上他的私人飞船去“夜店蒂克”了。他的对手是甘札娜——一位无懈可击的美女。
第一巡法国干邑刚过,他们面前忽然站着两个高头大马的警察,其中一个木然地对甘札娜说:
“把左手伸出来!”
他抓住甘札娜的无名指,轻易就将指甲揭开;泛着暗红色荧光的零件历历在目。
“果然是假人!你的出厂证呢?没有?还是个非法的假人!那么跟我们走——”
“且慢!”约翰站起来,从腰带上取下一张黄金咭。
警察的木然顷刻间溶化了。他将黄金咭往自己的腰带磁头上一刷,便向约翰敬了个礼:
“全球委员会委员约翰先生!你的五次大赦权还剩两次,好,我们就赦了这位女士。”
警察走后,脸色苍白的甘札娜扑到约翰怀中,感激地哭泣起来:
“你不会因为我是假人而嫌弃我吗,约翰?”
约翰大笑起来,轻轻地揭开自己无名指上的指甲。
“你也是假人?假人怎么可以做全球委员会的委员?”
“委员就假不来吗?”约翰好不容易止住大笑,“悄悄告诉你吧,我的黄金咭也是假的。”
约翰伸手抹去甘札娜脸颊上乳白色的泪水:“你泪囊里的泪水准是假牌子货。用黛玉牌吧,那名牌子假不了。这世道,假的东西也太多,这法国干邑也不可靠……”
正说着,另一队警察蜂拥而来,他们不向约翰走来,却从经理室拖出全身抖瑟着的经理。
“这夜店的牌照是假的,妈的!”警察吼道。
约翰走向前,亮出他的黄金咭。
一场扰攘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经理给约翰行了无数个九十度的日本鞠躬,退回到经理室。
“约翰!你真有担当!我为我们拥有你这样的假人而骄傲。”甘札娜依偎在约翰的怀中,复又轻声地自言自语,“要是恢复一夫一妻制该多好……”
窗外,全银河系最壮丽的夜店群景色还在铺陈着它们永无休止的“明会”的故事——夜店蒂克的故事,其中真真假假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