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受读者喜爱的散文(3册)(选题报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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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星云月三赋(1)

久住城市的人,习惯于报纸、电台、钟表和历书来报告月份、日期、时辰和气象。到了夜晚,则更习惯于辉煌的灯光,枝遮叶挡的林荫大道,高过十几、几十丈的楼房,对于头顶上天空的星移斗转留意得很少,不少人仅知道太阳、月亮,而对壮美的天球、繁密的星辰和奇妙的行星运动,几乎看不到或视而不见了。这真是一件憾事。数万数千年以来,人类的这些“至爱亲朋”好像有点疏阔了。

但在农村却不同。人类的古朴的遗风在农村比城市保留得多一些,天上的星辰对农村的居民似乎比城市的居民感情更深厚一些,关系更亲密一些。在农村看星星,那风姿就不一样。太阳像一位威武严厉的司令,巡视奔忙了一天,要去山林别墅休息了,月亮出来代班。群星像卫士一样一个个站到了自己的哨位上。在那万里无云的晴夜,天空像无边无际的帐幕,有时呈现出叫人怡神悦目的蔚蓝色;有时呈现出牵人思绪的凝重深邃的宝蓝色。在那帐幕上面,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像镶嵌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或在安装着算不出支光的电灯。这景象不禁使人想起古人庄周描述天宇时说过的“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矶”的话来。星星也真好像有神志似的,有的在天真活泼的眨眼,有的表现出一种富有诗意的朦胧。在有月光的时候,天宇薄明,天幕也被抹上浅浅淡淡的月白色。这样的夜晚,放眼乍看,偌大天空,星星只有这里那里,不多几颗。但睁眼细瞅,却是点点团团,林林总总。不过这是指星星在新月如钩或上弦下弦弯挂的时候。若是满月中天,星星们大多自动把芳姿掩了起来,让月姑娘尽情地显露一下光彩。别有意趣的是,当雨后乍晴风流云散的时刻,星星们像忍受了离别的痛苦又得以重新眷顾人间似的,一个个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真似含泪带笑,情意脉脉。试想:月姑娘如果没有星星陪伴,该是多么的孤独!夜空如果没有星星点缀,该是何等的空荡荡啊!

星星的风姿确实是瑰丽多彩的。月亮尽管有形体和色彩明暗的变化,但终因只有一个,面容的变化有限。太阳当然是光华灿烂的,但宇宙中像太阳一样的恒星竟有亿万颗之多。我们看到,围绕太阳旋转的一颗颗著名的行星,如明亮的金星,神秘的“红色”火星,有着异常迷人的光环缭绕的土星,耿耿闪耀,无疑是美的,但银河两岸群星罗列密布,更是美不胜收。

夜里,还有那经常出现的流星也会激起人们思想的火花。奇异的光亮一闪,转瞬即逝,时间只有几分之一秒。据观测者估计,在夜间的每一小时,用肉眼可见的流星有十个左右。这种流星愈到子夜以后,直至凌晨,越多,越亮。估计每日的流星实际竞有八十亿颗。有一种叫做火流星的,发出的亮光堪与满月匹敌。偶尔还会遇到一种流星雨,当它发生时,一小时就有数百颗流星掠过,好像滚过天庭的宫车的辐条一个个从轮枢中被射出来一样,又像一个爱玩耍的天女站在一个地方顺次扔出许多闪光的石子一样。这种流星的体积很小,天文学家说它不会比米粒大多少,它可能是彗星或陨星碎片。它不甘于按照一定的轨道飞转,企图逸出来自由一下,但是它得到的是粉身碎骨,只有一点亮光作为报偿。

星星是美丽的,也是奇妙的。人们世世代代思考着、谈论着它的奥秘。像漫无边际的空间和无止无休的时间一样,人类对星空的科学认识经历了并且正在经历着漫长的过程。星星本不是有情物,它与人类默然相对,不远也不近,不热也不冷。但热情的人类还是首先发出了相思之情,总是觉得它同自己的生活有点关系,并从一厢情愿出发,面对星空作出多种多样的解释。古人把茫茫的星空,依据星宿排列的图案,如同一个国家的省区一样,把星空划分为大小不等的天区,并把地面的每一区域都放在某一星空的范围之内。如我国古代天文学家为了观测天象,选取了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测时的标志,称为“二十八宿”。

古人还用奇异生动的想象赋予各种星斗以优美的形象和名称。如火熊、虎豹、天鹅、天鹤、凤凰、飞鸟、巨蛇、豺狼、仙女、玉帝、牵牛、织女、船尾、船帆、宝瓶、时钟等等。人们把天空那长长的繁星密布的带子叫做天河。为什么会有一条天河?那是王母娘娘为隔断织女和牛郎这对情人而用簪子划成的。为什么天河上是一片星星密密麻麻?那是天上的喜鹊为帮助牛郎织女相会而用身体和翅膀搭成的鹊桥。这个故事流传得如此之广又如此深入人心,许多诗词戏曲都以它作素材。但实际上,如杜甫所慨叹的:“牛女年年渡,何曾风浪生。”哪有天河和牛女呢!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许多有丰富瑰丽的想象力的神话传说,表现出人类的极端聪明。但从科学的角度看,却又是十足的愚昧。古代长期流行一种占星学,根据行星的运动来预卜吉凶祸福。比如彗星的出现,被人们视为灾难的征兆,或附会为某个大人物的生死。公元前四十三年的彗星,古罗马人把它当成上升天堂的儒略·恺撒的灵魂。一八一一到一二年的彗星则干脆被称作“拿破仑彗星”。我国的史书和小说中,一再出现所谓某个帝王大臣“上应某星”、“某星下凡”或星陨预告人亡的情节。《水浒传》上的起义军领袖们也演了一出“石褐受天文”的好戏,借用迷信的力量,表示“上应天星,”合当聚义,并且“天里地煞星辰都已分定次序”,不必争夺地位。甚至还有传说,说地下异物的光华,必然焕发为天上的宝气,在星辰问反映出来。《晋书·张华传》就有一个丰城宝剑的故事。说晋初,牛斗之间常有紫气照射。一个叫雷焕的告诉张华说,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张华命雷焕寻觅,果然在丰城牢狱的地下发掘到宝剑一双,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后来,这一对宝剑没入水中,化为双龙。这种传说,来无影,去无踪,当然是很怪诞的了。

喜好思索和探求事物的奥秘,这是一种最大的快乐,也是人类的一种天性。人类凭着这种天性焕发出来的聪明智慧,经过长期的实践,逐渐认识了星星同人类的生活和文明进步的关系。早在五千多年以前,一些从事农植的民族已经把季节的更替和日月星辰的运动联系起来,创造了古代的天文学,从而摸索到谷物种植的季节,河水泛滥的时间,以兴利避害。早在四千多年前,中国就已通过对星相的观察创造了基本正确的历法,现存河南省登封的“周公测景台”是世界第一个拥有仪器的天文台。古代航海家焦虑的是海路漫漫,风险丛生,因为在天上缺少一种可靠的时钟,一个航海的指路人。但长期的摸索,使他们利用恒星导航,完成了一系列惊人的壮举。军事家和旅行家通过北斗七星辨认方向,以至后来钟表快慢的标定,历书的推算,都是由于人们对星辰运行规律的掌握。一旦人们把眼界从自己的窄小庭院和附近的咫尺天地投向太空,人们就发现,星星世界虽然离我们是如此邈远,但它又同人类如此接近。

真理是时间的孩子。人们对星空世界的千百年来的探求,到了三百七十年前的伽利略,真正揭开了星球运动的奥秘,优美无比的天堂被废除了,地球中心说被打破了。以此为开端,人类对宇宙星空的认识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人们的眼界和思路都改变了,星空和地球上的人类的距离一下子好像缩短了,星星尽管仍是和人类默然相对,不愿意炫耀自己的身影,不愿意流露自己的感情,但人们感觉到星空世界所具有的感人魅力是空前的强烈。

当科学的发展使宇宙飞船像今天的脚踏车一样成为普通的交通工具,使宇宙航行只不过像出一趟远差一样的时候,星星同我们居住的地球,就不仅不再是遥远不可期的远亲,也不只是过从甚密的近邻,而可以是朝夕相见的家人了。我们现在称颂的国际主义就要为星际主义所代替。我们深信,这一天会到来。

小时候在农村,二、八月看巧云,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事。每逢这样的机会,天上美景总是引起童心的好奇和遐想。要是那天上的棉山粮垛能落入人间仓库,那数不尽的羊群马队能赶到乡村的牛栏,那无际的瓦块能送给百姓盖房,该多好啊!可这些念头像多变的云朵一样,来得疾,去得也快,自生自灭了。那美丽的天堂离人间究竟太远太远了。

后来,我常想写一篇云赋,但却一直是想想而已。直接触发我拿起笔来是在一次旅途上、飞机中。那是六月底的一天,时令正值仲夏,我买好了上午十时从北京飞往中原的票。可是不巧,天不作美。清晨起来就见那天空像一大块洗褪了色的浅灰色大幕,不知是谁在往下扯这大幕似的,天空比往常低多了。在我动身前往售票大楼的路上,觉得脸上有凉丝丝的雨星飘来。抬眼一看,那灰色的天幕像浸透了水一样,沉甸甸的,越坠越低,颜色也由灰变乌,更阴暗了。眨眼功夫,像有狂风从天幕后边猛吹似的,只见这里那里涌出一大团一大簇的乌云来。有的如有首无面的凶神恶煞、有眼无珠的妖魔鬼怪,有的如乌龙青蟒、黑熊灰猩,奔跑着、追逐着、拥挤着、翻卷着、聚拢着,好像在执行着什么攻城掠地的庄严神圣而又刻不容缓的使命,大有非把敌人逐出国门并踏为齑粉不可之势。“心为物役”,我的思路也禁不住随着乌云狂奔起来。忽然,“吧嗒”、“吧嗒”的声音把我的思路打断了,我看见黄豆粒大的雨点冷不丁地东一颗西一颗地摔下来,砸在水泥地上,炸开一个个小小的水花。不一会儿,雨声就由“沙!沙!沙!”而“刷!刷!刷!”雨丝由断而连,由细而粗,雨下起来了。

我知道糟了!今天的班机怕要误了。果不其然,当我们坐车到达机场时,广播里正在告诉旅客:飞机不能起飞,请耐心等待。我们只好在候机室里恭候上苍开颜赏脸。这时的天空,像乌云已经牢牢控制了局势的战场一样,紧张愤怒的情绪已经变得比较轻松,因为暴怒而变得乌黑的脸膛也变得稍微明朗了些,乌云也在趁机会歇歇脚、喘口气,再也不那么急急地奔驰了,带着重重的水气的云在徜徉,或在低空和雨帘中轻轻掠过。幸运得很,那天上苍还算给面子,夏天的雨来得猛、去得快,只不过一个多小时,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