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学画时,学仁给我最深的印象便是酷爱传统山水画。在五泉山画速写,看着远处的树木和峰峦,他嘴里总是念叨着“披麻皴”“胡椒点”一类的山水画术语。除此而外,他给我的总体印象是性格稳重而平和。
学仁的人生经历似乎也相对平稳顺畅一些。他在民族学院学习的是藏文专业,毕业后,留校做了助教。前些年见面时,方知他后来调到校内的民族研究所工作,已经是副研究员了。
中学毕业分手后,第一次再见到马学仁,是“文革”结束后,我在兰州修改连环画的那一次。两人偶然碰在了街上,大概是个星期天。当时他家住在永昌路附近的一栋家属楼上。他约我去他家小坐,楼层已忘了,只记得他家里挂着张兴武的一幅水墨螃蟹,他告诉我兴武一直都在坚持画国画。听说我在画连环画,他特别高兴,再三叮嘱我多和兴武联系。我当时在靖远一中教美术,从他那里知道了张兴武在一家工厂的子弟中学当美术教员。学仁为我和兴武的坎坷经历感叹,也为我俩一直坚持画画而欣慰和高兴。
再见到学仁时,已经是一九九八年的秋天。我和兴武应张金林之约,相聚兰州,准备去浙江。出发之前,因托人购买火车票,中间有些时间,兴武约我去学仁府上玩了半天。
学仁早已搬进民族学院内的家属楼了。他家住一楼,一进门便见到兴武画的葡萄。屋子里还有不少临仿黄秋园的山水画,是学仁自己的作品,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这些画都画得十分认真细致,和学仁的为人一样。我对他酷爱山水画的情怀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同时,我对他将来退休后,有了更多的画画时间时,山水画必然会有很好发展的前景深信不疑。
这以后我在兰州的几次画展,学仁都是早早的到来。新世纪初年,我的老师汤文选先生在北京办画展时,《光明日报》上发了专题评介文章和作品。我曾收到学仁兄专门寄给我的剪报,让我更好地学习和进步。
去年初夏我在省书画研究院搞画集首发式。那天下着大雨,学仁和成瑾冒雨提前到了画院。唯因雨太大,远在新城的兴武未能如期参加首发式。但第二天下午四位老同学还是聚在了书画院,大家谈到了远在四川的陈洪坤,期待着五个人再一次相聚金城的日子。
參张兴武
兴武原名张兴儒。“文革”时儒家挨批,斯文扫地,他便改名张兴武了。
高中毕业后,我没能考上大学,而兴武考上了兰大历史系,进了大学校门。从这一点来讲,他比我幸运。然而上大学时间不长,由于父亲的去世,母亲有病,弟妹们尚小,家庭一度陷入绝境。张兴武毅然退学打工,挑起了生活重担。家庭的不幸和变故,将本来命途顺达、前途无量的张兴武一夜之间推到了社会下层,跌人了一条坎坷的人生道路。
最早告知我这个消息的是陈洪坤。还是我在七里河房管所当房管员时,是个星期日,洪坤去七里河看我,说起了兴武退学打工的不幸遭遇。这之前,在省文联展厅看画展时,我们三人还见过面,兴武是和一位少女一起看画展的,他俩边看边谈,关系显得亲密。洪坤告诉我,她是历史系一位教授的女儿,教授喜欢书画,对兴武的才华很赏识。他女儿也爱好书画,和兴武成了朋友。我们当时真为兴武高兴。谁知几个月之后他的情况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不久,我辞了工作,离开兰州回到家乡。从此便不再知道张兴武退学以后的情况了。
“文革”结束后,从学仁处知道了兴武的消息,却因我的生活又一次出现了挫折和变动,便一直没能跟他联系过。
一九八四年元宵节期间,我到四川参加核工业部组织的美术创作班。开班典礼就要开始,学员们三三两两走进大会议室。我进去时,前边几排已经坐了不少人,便在后面找了个座位。刚坐下来,突然发现最前边一排座位上有个中年人站起身向我脸上张望。那人看上去脸盘圆圆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有点面熟。他像是有点认出了我的样子,继续大睁着一双眼睛边看着我边往后边慢慢走过来。这时候,我突然眼睛一亮一一啊!是张兴儒。连忙站起身向他迎了过去。
“这不是张兴儒吗!”
“是苏宰北吧!”
意外的相逢让两张写满人生苍凉的脸庞一瞬间光彩焕发。在各自经历了二十几年的人生磨难后,突然在共同爱好的美术创作班上不期而遇,那种心情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大会议室的四壁挂了一些装裱好的书画作品,其中有兴儒的山水画和书法。因为署名兴武,我并没有想到正是我的老同学兴儒的大作。当知道他早已改名张兴武时,真为老同学在书法和山水画上的扎实功力和艺术成就感到高兴。毫不夸张地说,兴武是整个创作班中国画组山水画最棒的。书法更是创作班里无人可匹敌的。当时他已是省美协和书协的会员。
我和兴武所在的工厂都属核工业部。同年年底,部里组织参观六届美展,我俩又在部招待所里重逢了。
一九八五年底,省国防工办成立了神剑文艺学会甘肃分会,兴武担任美术部主任,我也被挂了个理事头衔。学会拟定一九八六年五月搞一次书画影展。
四月中旬,我同工会搞摄影的小束一起去五〇四厂送作品。兴武所在的红星厂就在五〇四旁边。那天在兴武家,两位老朋友开怀畅谈。中间说到加入美协的事,兴武当即表示翌日陪我去一趟省美协。饭是在兴武家吃的,直到晚上十点多,兴武才送我回五〇四招待所。
第二天,我们到市里拜会美协秘书长罗承力先生,他以为我的条件早已具备会员资格。回厂不久便收到他寄出的表格。经过相应的程序后,我于一九八六年七月加人了省美协。当时的名称还叫中国美术家协会甘肃分会。
接着,兴武又带我去拜访老书法家顾子惠先生。正巧,出版社马负书先生为顾老的书法作品拍完照片,正准备离去。负书先生是我连环画的责任编辑。那次到兰州,我曾去看望过他。
“好,你们谈吧,我的事办完了,先走一步。”打过招呼后,他站起身子,告诉我们,他将为书法报撰文介绍顾老的书法艺术。
八十二岁的顾老,看上去精神矍铄。书案侧面壁上张一宣纸,上书“闲谈莫论书艺”几个字。另有小字一段,大意是识浅年迈,无法与人写字和谈论书艺等等。“文革”后,一直被冷落的书法艺术突然热了起来。顾老以他雄浑苍劲的北碑书风饮誉金城及省内外。一时间,求书者、拜师者纷至沓来。老人一定是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打扰,才写了这些话贴在墙上的。
然而,我们去时顾老却格外热情,先生显然很看重兴武。兴武呼老人“顾爷子”,交谈中,我发现老人的眼神里闪露出对于晚辈的慈祥光泽。
提到求书一事,顾老让我们裁好纸张,略加思索,便欣然命笔,为我写了一副“老子五千言,大令十三行”的对联。子惠先生书大字时用笔手腕极活。他铺毫逆行,气势磅礴;笔力雄厚,力透纸背。魏楷里含隶分味,方笔中兼圆转意。
书成,兴武和我都忍不住扼腕叫绝,顾老自己也颇有自得之色。在我见到过的顾老对联作品中,这一副堪称精彩之作。兴武不无歆羡地说:“宰北,你今个得了顾爷子的一件精品啊!”
那一次,我也请兴武为我题写了“白丁斋”室名。兴武的书法在郑文公的底子上广泛涉猎,形成了自家雄浑大气的行草书风。
初到靖远师范教书时,我在住室正面墙上母亲画像的旁边挂着顾老的对联,套间门楣上便是兴武为我题写的“白丁斋”。
那几年里,我和兴武兄常有书信往来,在艺术学习上,他给了我不少帮助和鼓励。
二十世纪末,应友人张金林之邀,我和兴武一起去浙江一家画院,画了十多天大画,结识了好几位外省画家。兴武兄敦厚憨直的天性,深得朋友们敬重。
艺术上的成就加上人格魅力,使张兴武成为兰州西边那一片书画家的中心人物。他先是主持红古画院,现在又是西苑画院院长。
我曾和学仁、成瑾相约过,找个合适的时间,一起去新城张府聚会一次,至今尚未实现。当然,若赶上四川的洪坤回来,四个人一起去,那是再妙不过的了。
2005年3月11日
秋田会馆
在秋田会馆办个人画展,仍然是李宝峰先生介绍的。
我带着几十张画照去画院找宝峰先生,他看过后建议我去秋田会馆,说那里操作得不错,可以卖些画。随即给叫赵艳华的画廊老板打了电话。
画廊在秋田会馆一楼进门的左侧个狭长的厅子。地方不是很大,却透着些许优雅气息。展厅陈列着书画作品。经理室在最里面的一个套间,赵艳华正在打电话。她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漂亮,大方有度。初一接触便感到是个善于交际应酬的能干女人,而且似乎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有李老师的电话介绍,据她讲给我的场租费是最优惠的。我们谈定了展出的一些具体事情。时间是她帮我选定的九九九年元月下旬。
自一九九二年在兰州办过首次个展,已经过去了七年。调到群艺馆工作后,杂事太多,亦无多少专心画画时间。加之家庭诸事皆不顺,多有分心。创作大多停留在思考里。一九九八年初交,馆里将周三、四作为我的创作时间,定了十月底完成三十幅国画的创作任务,并印在了工作表上。这样我便每周有了两天可以专心画画的时间,才有了一九九九年元月的第二次个人画展。
我托这时候已在深圳工作的李晓荣帮我在那里印了一个展览画页,展名仍用一九九二年汤文选老师为我写的题签,折页里还印了周韶华老师的题词:“抒江山湖海灵性,表天地宇宙之心。”韶华师在回信里讲师母病重,他一直陪着到处治疗,即使如此,他仍然给我写来了题词。这让我既不安又感动。
我带着画照、展览、画页和请柬来到兰州,想找人写篇评论文章。找了两位自认还熟悉的艺评家,他们都说“太忙了”而婉言推辞。后来我的学生刘森帮了我,他介绍我认识了毛体书法家陈学士。学士先生虽然是位处级干部,却并无架子,和我一见如故。他介绍我认识了著名作家马自祥。自祥先生是位回族作家,但也写过不少艺评文字。虽是初次见面,亦觉十分投缘。他为我写了篇介绍文字,发在了《甘肃日报》的人物春秋栏目。另外,《工人报》社的朱志勇在他们的报上发了简介、照片和一组作品。刘森也在他们《经济日报》的税务专刊上发了一组作品。老朋友冯振国也写了篇文章发在《兰州晨报》上。
应该说和一九九二年的那次展览比较,这一次的报纸宣传算是很热闹了。
电视台是牛兴无馆长请了他的老战友徐万鹏帮忙,拍了个小专题。北京来的岳黔山,买辛民二位画家刚巧在我前边办的展,在赵艳华处见的面。开幕那天,他俩正巧又来画廊,适逢电视台正来采访,他俩还在镜头前为我美言了几句。被采访的还有省美协副主席罗承力和冯振国兄。大家的鼓励和支持,为我的画展增色不少。
出席开幕式的有省文联、美协、省画院、兰州书画院、省书画研究院的领导和许多知名画家,以及白银市政协、宣传部、文化局、文联的相关领导和画友。我的家乡靖远县委也来了几位领导专程祝贺,让我十分感激和感动。
来宾很多,赵艳华为我在秋田会馆餐厅订了四桌酒席,虽然领导和不少朋友都提前走了,结果还是摆了六桌。雷骞国送来了席上用的酒和烟,吃饭时却带着夫人和龙龙到外边去吃了。还有几位至亲至近的朋友看见人多,也悄悄走了。
展出期间,卖了部分画,除了赵艳华的努力,还有刘森也为他的朋友买了几张画。并不很熟的蒋志鑫也订了一幅画,他是名家,给我长了精神。因为同在周韶华先生门下,后来我与志鑫还有黔山二位仁兄的交往便多了起来。接受了第一次个展的经验,展出期间,我每天都去画廊,与观众中有缘的人交谈,也见到不少闻讯来参观的故人。
一天下午,一位胖圆脸盘的男子来到展厅,走到我面前,双眼瞅定我说:“你是苏宰北吧!看看我是谁,还能认出来吗?”
我紧张地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与这个看上去要比我年轻的人有啥关系。
“认不出来吧我是吴伯约嗬!”
“吴伯约小学同学?”
“是啊!”
我赶紧介绍了站在旁边的冯振国,同是小学一班,四十多年不见了,见面互相都不认识,他也是先看了展厅的照片才敢当着我指名道姓的。
伯约老同学是从报上看到展出消息赶来会面的。下午,他一直在展厅里。晚上请我们二人出去吃饭,在餐厅里喝酒聊天直到九点多。
吴伯约在小学时,一度曾和我关系很密,少年朋友,记忆犹新。四十多年不见了,经历了人生的起落,他有很多话想对儿时的朋友倾诉。
他曾经在兰化公司担任过供销方面的要职,后因经济问题而坐过牢。现在自己办了个公司。从讲述中,听得出他的犯事似乎有些受人陷害的意思,但问题好像还是有的。无论如何,伯约老同学曾经有过一段引以为荣的顺达得意人生。这已经足够了,至于落马后的监狱磨难也已经过去了。若能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对他现在办公司说不定还会是一笔用钱也买不到的财富呢。
他居然把这次画展看做我人生的成功。其实,他和我都是在为生存而做着努力,所不同的是伯约兄曾有过大起大落,而我长期经历着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人生,画画和开画展,也是为生存的一种努力,只不过因为喜欢,更多了一种快乐而已。
画展期间,住在兰州的许多没想到的朋友、老乡,甚至还有退休的老领导也关心地来到秋田会馆看画展。老单位二七九厂副厂长赵廷昌和工会主席王生义专程来兰看画展,并买画表示支持。
画展结束的前一天上午,我与雅芬一同去省教育学院看望振国兄夫妇,嫂夫人李滋美做了丰盛的菜肴招待我们。开幕那天,他们全家都去了秋田会馆,而振国兄从布展到展出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展厅。记得一九九二年我在兰搞第一次个人画展时,远在张掖师专的振国全家坐在电视机前,眼巴巴地看了几天甘肃新闻,也没能看到展出新闻。殊不知是在晚间新闻播放的。他是为朋友的点滴进步都会感到高兴的人。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这样的友情呢?尤其对我这样长期经历过逆境的人,便显得更为珍贵了。
展览结束后,大约一周左右,我去馆里上班时,副馆长刘弘治告诉我:兰州城关区文化局副局长于志萍打了两次电话找我,祝贺我画展成功。这让我有点意外,仅仅一起参加了漳县会议,我们这边刘弘治、王旭,我,还有景泰的苏运来等。她们也去了几位。四天会议,返回时兰州和白银的坐同一趟班车,如此而已。搞展览还真没想到发请柬给她的。
我急忙寄了一份展览折页给她,写了短信表示歉意。
收到后她给我打来电话。记得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春节晚会播出前十多分钟的样子。她除了拜年外还表示要来参加我拟定在正月十五前后的白银展出。
开幕那天,于志萍果然由兰州赶来了,一起来的是她们文化馆的馆长张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