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他的确是叫会计和老婆给害了,而且,这么多年了,他竟一无所知!
“这个猪头!哪一根神经出了问题?”刘会计气得叫骂,“千里路上做官,就为了吃穿,这样子叫我们怎么工作?我们不能就这样受穷!”
刘会计不买宋队长的账,他和何保管合计合计,便很轻松地想到了“拿下”宋队长的办法。他找到了宋队长的老婆说话。他说:“身为队长,家里来的人多,不贴补一点,咋能支应下去场面上的事情?咋能经得起经常打扰?再说,队长的生活过得寒碜,人家不说队长的清廉,人家只说是宋刘庄穷,连队长家都过不上像样的生活,这样的话传出去,叫外人怎样看我们宋刘庄?队长是个实在人,他心气重,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们又不能就这样让他受穷。你放心,我们不想叫他背上骂名,钱粮的事情,我们会给处理好,只要你不说去,任是天上的神仙,也不会知道!我老刘办事,请你一万个放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宋队长的老婆是个爱面子的人,人面前好出风头,既然刘会计能让自己困顿的生活轻松一点,且保证做得神鬼不知,风雨不透,她当然乐意接受这样的好处。
“千万不能让那死鬼知道!他是脑袋抽过风的人,叫他知道了,我无法活人……”
宋队长的老婆有些担心。
刘会计保证,即使真的出了事,也不会供出她也在这里头,天塌下来,全由他顶着。宋队长的老婆对这样的许诺十分满意。
“谁都会算账……谁不明白你们暗地里捣弄的好事!”
蔡洪发是宋队长的“铁杆哥们”,两人无话不说,宋队长在他面前哭泣,这让他有些反感。他想: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也应该敢当,当初偷拿队上的钱粮时,谁知道如何地得意猖狂,如今出了事,却又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他有点看不上宋队长的熊样了。其实,偷拿队里的钱粮,也有他的份子,他是个鬼机灵的人,刘会计和何保管不敢瞒着他的眼睛,他们把他也拉在当中。
“这么一点骨头,能做些什么事情?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的队长是怎么当的……原来竟是软骨头一个!”
蔡洪发在心中笑话着宋队长,忽然有了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是这想法一经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就赶紧把它赶跑了——毕竟宋队长倒了台,对自己也十分不利,这些年,他跟着队委会的干部们也占了不少便宜,队长们如果翻了船,弄得不好,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事到如今,哭,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快想想办法要紧……”
“想什么办法?查清楚了,立马给队上如数退赔!”
“查清楚?退赔?能赔得清楚吗?”蔡洪发一阵冷笑,“多少年了,能查得清,赔得清吗?真要捅出来,就是死罪也够了,你还赔哩!”
“就是死,也是自己弄的!谁惹的祸,谁负责……”
宋队长突然生起刘会计的气来,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刘会计给他弄的祸事。
“你别犯傻了吧!”蔡洪发突然火了,“说得好轻松呢!死?你死,大家怎么办?事到如今,也不是谁惹祸谁不惹祸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落在了这帮人的手中?”
“我有愧于大家的信任……”宋队长泪流满面。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还是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蹿过这个节儿去……我想,人家敢说出抬倒队长的大话来,手中必定拿着要人命的硬牌,如果弄得不好,叫人家得了势,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蔡洪发从他的办公桌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摸着下巴,在医疗室兼办公室的屋子里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盘算解决这道难事的法子,他思忖道:“最重要的,首先得稳住局面,不能叫他们闹腾起来。这样才好摆平这事……”
“大不了不谝这个椽子……”宋队长愤愤地说道,“实在叫人生气得很!细心想起来,哪一点对不起人了?这些年来苦没有少受,路没有少跑,凡事兢兢业业地操劳,才换来了宋刘庄年年先进的好名声。可是,他们为什么还不满意?”
“满意什么?满意你把大把的粮食送给外人?满意你得了先进光荣,而他们却要挨饿受冻?”
“大家这样气恨,难道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也没有那么危险……队长也不是说抬翻就能抬得翻的,他们得有充足的理由……”一直没有说话的刘会计突然说话了。他说,“手里没刀杀不了人,就说我们偷了拿了队上的钱粮,他们得拿出证据来说话。再说,账在那里放着,谁来算也行!但是在账面上出了问题,我去坐牢……”
“不管怎样,都不能叫人家得势,如果叫人家得了势,那可就遭了。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如果没有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就是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
蔡洪发不听宋队长和刘会计的牢骚话,他认为现在说这些话,都是没用的胡话,他最关心的是,队长们有没有不利的证据落在这帮“二杆子”的手上。
“把柄?什么把柄……没有的事情!”
刘会计的话听上去虽然很坚定,但是他的心里很发虚,他非常清楚这些年来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宋队长觉得委屈,是因为宋队长并不知道自己也偷分了集体的钱粮,可刘会计无话可说,他自己知道这些年来在暗地里偷拿过集体的东西,尽管他认为每一次的行动都做得天衣无缝,但谁能保得了万无一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说到把柄,他的脑子里忽然一阵疼痛,十多年了,他掌管着队里的账目,虽然不是队长,但他的权力确实比队长的权力还要大,加上宋队长是个不识字的人,他实际上才是宋刘庄队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他早就把生产队当成自己的家了,吃队里的,拿队里的,也为队里操劳,也为队里受累,哪是家里的,哪是队里的,他已经早就分不清界限了。但是,对队上的往来账目,却做得十分清楚——他不能在账目上卖掉自己,他知道做账的重要性!他非常清楚记账的重要意义,可以偷掉拿掉集体的东西,但是只要账目做得清楚,照样可以万事大吉。因此,这些年来,他唯一不敢马虎的就是记账,而且他也确实能在账目上将一切抹得一干二净!成堆成堆的粮食装进了粮仓,成车成车的粮食又拉到了国家的粮库,进进出出都是他们在操作,谁能说得清楚装进了多少,又拉走了多少?至于中间流失掉三四石、五六石粮食,又有谁能够知道?只有账目上才能看得出来,但是账目却又是他记的,他能让账目套住自己吗?——他知道自己是个偷粮贼,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的偷粮贼!
宋队长和刘会计所以变成了贼,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一开始,他们也是很公正的人呢,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却变了。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多少事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淡漠了,真要找出是那件事引诱他们变坏,还真有点不好寻找了。
是那年夏收结束后,看场的郭大爷把遗留在打麦场上的一小堆秕粮食让他拿到家里去喂鸡的时候开始的吗?也许是。那一回,社员们把一大堆粮食用背篓和口袋装进了饲养院中的仓库之后,一年的夏粮打碾就圆满结束了。在社员们离开了打麦场之后,看场的郭大爷发现了遗留在麦草旁边的那一堆秕粮食。也就是半斗东西吧,郭大爷让他拿回家去喂鸡,他就拿回去了。不就是半斗秕粮食吗,他甚至没有做任何掩饰,就那么用自己的衣服兜着,在大家的面前带回了家。那一回,并没有谁说这是不应该的事情。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很可能会使那腐败的闸门洞开。但是,毕竟只是毫不起眼的半斗秕粮食啊,何至于那样严重!应该说,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将他引向腐败的道路的。所以,不可能是这一回。
那么,如果不是这一回,那么,就应该是那一年春天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度日了,全队的人家都在闹春荒,有些人家已经到外面去逃荒了。队长会计们出不了门,他们得留在队里组织生产。刘会计想到了春种结束之后仓库里剩下的二石麦种——每年春种结束后,仓库里总能剩下一些这样的麦种。那是上好的麦子,就在那里放着,最终被老鼠们吃掉或者糟蹋掉。但是,按照规定,像这样的粮食,宁可叫老鼠糟蹋掉,也不能让任何人打它的主意。没有人知道这些麦种的最后下落,只有他和保管知道。但是,那一年是个例外,他实在没有办法度过春荒,就向何保管借了这些余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