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闲话》,题“圣水艾衲居士编”。有人认为作者就是清初钱塘人范希哲,惜无实据,难以定论。此书刊本较多,最早的为康熙时写刻本。全书共有十二则十二个故事。作品对明末吏治的腐败、世风日下、人情浇薄的现象,无赖帮闲的丑恶嘴脸,以及投清的士大夫文人的心态都有所揭露,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写作上一个重要的特色,就是全书皆以豆棚下的闲话为线索,将十二个故事贯穿起来,又往往从有关豆的谈话内容生发开去,引出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与西方小说《一千零一夜》、《十日谈》的写法相近。这种写法在白话短篇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
《西湖佳话》,全名为《西湖佳话古今遗踪》,题“古吴墨浪子搜辑”,刊于康熙年间。全书共十六篇小说。作品大都根据史传、杂记和民间传说写成。作者采用名人和胜迹交融的写法,既塑造了诸如莺莺、白居易、苏东坡、岳飞、苏小小、白娘子等流传甚广、又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人物形象,又叙述了西湖名胜古迹的来龙去脉,描绘西湖山水的美丽多姿,使读者加深对西湖的了解和向往。全书说教的意味较淡,文笔淳朴清新。
《五色石》,题“笔炼阁编述”,书前有作者自序,序署“笔炼阁主人题于白云深处”。有人认为作者即清乾隆江苏举人徐述夔,但无实证。作者在首序中说:“《五色石》何为而作也?学女蜗补天而作也。”可见写作动机也是为了劝善惩恶,以警醒世人。不过作品在具体描写中,对封建官场、科场作了暴露性的描写,在有关爱情婚姻的作品中主张以才貌取人,这些方面也体现了作品进步的思想倾向。该书在艺术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平,故事情节曲折复杂,新鲜奇特,语言丰富多彩,富有表现力。《五色石》在清代的拟话本集子中实属上乘之作。
三、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综述
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从总体上看,无论在思想性或艺术性方面都不如“三言”、“二拍”,也逊于李渔的小说。内容上封建说教的气味较浓,劝诫警世之意过于突出。我们从《石点头》、《清夜钟》、《醉醒石》、《五色石》等书名上,便可望知作者的用心。有的作品几乎可以说是训谕满纸,告诫连篇,像杜纲编的《娱目醒心编》,凡十六卷,除了空泛的说教,几与现实无涉,充满酸腐之气。在艺术上,这一时期的多数作品模仿抄袭的痕迹较明显,一些作品的情节也显得简单粗糙,小说中议论较多,诗词较多,小说的语言也远不如“三言”、“二拍”那样鲜明生动。当然,指出这些缺点,并不是说这些小说一无是处,应当说,其间也出现了一些较好的篇什,它们分散在众多的集子中,值得我们认真筛选。即使是一些较弱的作品,它们既是新的历史时期的产物,也总有它们自己的面貌,有其值得注意和肯定的地方。
从题材上看,这一时期的白话短篇小说可谓包罗万象,作家们的笔触几乎涉及明清时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不少作品反映了“三言”、“二拍”所没有接触到的社会生活。如《豆棚闲话》第七则《首阳山叔齐变节》,作者借用历史题材,用翻案文章来讥笑现实中假清高人物,人木三分地刻画出明清易代之后,部分知识分子的心态。《鸳鸯针》卷三《真文章从来波折》揭露了明末一些无行文人利用文社来招摇撞骗的丑行,作者真实地描述了晚明一些假名士以文社为“终南捷径”,猎取功名的现象。这种题材,在短篇小说中极少反映,它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又如《跻春台》中的《审烟枪》一篇,通过对一起人命案的特殊审理,反映了鸦片输人后,对国人身心的摧残,从一个侧面控诉了帝国主义的罪行,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现实的教育意义。
爱情婚姻题材的小说,相对于“三言”、“二拍”来说,也有新的发展,出现了一些描写才子佳人爱情故事的小说,这类作品都歌颂了青年男女以才貌为基础的爱情和婚姻,同时对封建婚姻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观念表示了极大的轻视,反映了作者们在爱情婚姻问题上的民主意识。这类作品写得较出色的有《鼓掌绝尘》中的风集和雪集,《五色石》中的《二桥春》、《选琴瑟》、《凤鸾飞》等。这些作品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它们都非常强调男女双方的才貌相当,情投意合,追求所谓“才子佳人,天然配合”;他们的结局都是喜剧性的大团圆,当然这种结局都是经过长期的追求和遭受种种挫折之后,最后才实现的理想的结合;男女双方,特别是女方的父母都很开明,都很赞成和支持女儿有个理想的配偶,并且还很尊重女儿本人的意见。这些特点与同时期风行一时的中篇才子佳人小说,如《好逑传》、《玉娇梨》、《平山冷燕》等有共同之处,它们都表现出共同的进步的思想倾向。
明末和清代的一些白话短篇小说集子中,还出现了一些以儒林众生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这些作品真实地再现了当时下层儒生们心灵的美和丑、道路的正与邪、生活的贫困与追求,成功地塑造了一批儒林中正反人物形象,从而较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科举的弊端。这类题材在“三言”、“二拍”中也是较少见的。虽然这类小说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成就与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尚有一定的距离,但在暴露性的描写方面,却也有十分出色之处,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如《鸳鸯针》卷一《打关节生死结冤家》,写杭州秀才徐鹏子,满腹文章,参加乡试,考卷优异,却被同学丁全用三千两银子买通考官,偷换顶替,徐落选后要求查考卷,却被诬陷人狱。《鼓掌绝尘》月集写一个富公子陈珍胸无点墨,却仗着家里有钱,也要去考秀才,他先是买来考卷,塾师帮着做还不行,最后干脆请塾师作枪手入场代考。后来府试、院试代考不得,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通考官,“两次卷子,单单只写得一行题目,”公然也榜上有名。陈珍后来还爬上袁州府判的地位,作威作福,敲剥百姓。这两个故事充分说明,封建科举制度已失去了选拔人才的作用,而沦为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其结果必然是贪官和蠢官遍地,形成恶性循环。
在《醉醒石》第六回《高才生傲世失原形》中,作者刻画了另一类型的儒生形象。作品写一才子李徽,妄自尊大,猖狂放肆,最后竟不由自主地变成老虎伤人。这个故事狠狠讽刺了那些“恃才傲物,眼底无人”的儒林狂生,表现出作者对那些“侥幸一第,便尔凌轹同侪,暴虐士庶,上藐千古,下轻来世”的读书人的鄙夷和不满。在《跻春台》中,作者对一些蒙馆骗钱的伪儒学也有所揭露。《假先生》篇写杨学儒设馆招生,完全是出于市侩的打算:“学钱虽短,一年二十余人,当喂两槽肥猪,在家又免却一人吃费,还是有利。”《审烟枪》、《双血衣》等篇,作者也淋漓尽致地描叙了那些教书的先生打牌烧烟,带徒打鸭,觊觎美色的丑恶行径,这样的先生岂不误人子弟?作者不无感慨地叹息道:“上智则误功名,下愚多成鄙陋。”这也是儒林败类日益增多的重要原因。
明末和清代其他白话短篇小说的艺术成就都不高,其中各个集子的艺术水平也参差不齐,难以一概而论。不过,有些作品在艺术上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亦值得我们注意。首先是一些短篇作品,篇幅增长,并开始分回目,表现出向中篇小说演进的趋势,如《鼓掌绝尘》、《鸳鸯针》,每篇小说中都有对仗工整的回目,这种分回的写法,显然是受了明代长篇章回小说的影响,同时又在形式上奠定了清代中篇小说的基础。第二是一些小说融人说唱文学的写法。如《跻春台》中《双金钏》、《千年鸡》,《螺旋诗》、《比目鱼》等篇,在正文中插人人物的唱词,这些唱词都属第一人称,中间有第二人称的夹白。唱词前并无曲牌,但都俚俗上口,有点类似快板、顺口溜或打油诗。这类小说颇类似宋元话本中的《快嘴李翠莲记》。第三是诗词大量在正文中出现,有的几乎隔几行就插一首诗。这些诗多带有评点说教的性质,穿插在情节中,多为累赘。上述的特点实际上都不能表现短篇小说的优势,有的虽然也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但从白话短篇小说的发展来看,它实际上是一种退化,它似乎表现出古代白话短篇小说难以为继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