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千奇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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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李鹤鸣用他超强的生命力终于将时间拖到晚上九点多,自个儿仰面八叉躺在床上,已很享受的姿态心情吮吸掉一袋抢来的牛奶,包装袋用很潇洒娴熟的背投式动作扔到门后的地面上。

李鹤鸣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见有杨友文发来的短信。杨友文是他上技校是的老乡加上铺的兄弟。杨友文有一句口头禅——“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李鹤鸣听起来好像这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这让李鹤鸣平时也不干过分的接近他,有时候甚至故意避开。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口头禅,不过隔三差五听得次数多了心底也就升起些厌恶了。两人平时虽是皆有戒备之心,不怎么来往,倒是后来一件李鹤鸣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让杨友文变得对李鹤鸣满腔热忱,当时都叫李鹤鸣不太习惯了。

有次星期六,李鹤鸣从网吧回学校,他是不在网吧过夜的,因为盯着电脑过夜里十二点,他就顶不住了。当时,九点多天刚刚黑了下来,李鹤鸣路过校门外小卖部时,远远低看见有人抱着路灯杆躺在那里,李鹤鸣走进见是杨杨友文抱着路灯杆侧躺在马路上,旁边一堆呕吐物,浑身酒味,这让刚刚从网吧出来,吃过烤饼子的李鹤鸣差点吐了出来,上衣兜里换装着一瓶乳酸饮料。李鹤鸣看他可怜,躺在这也没人管,就把他拖到学校门口的小诊所,掏钱,打了吊针,估计估计当时杨友文快要睡着了,李鹤鸣拖他时也没有耍酒疯,很是安静。自这件事后,杨友文便也就不在李鹤鸣面前说什么什么“老乡老乡,背后一枪”的话了。

那一年高考后,李鹤鸣也没有填写志愿,暑假李鹤鸣就跟随村里回家收完麦子的人,外出去建筑工地打工去了。也不应该说什么“暑假”了,因为对那时他来说,没什么暑假可言了,暑假一词只存在词典里可以找的见。

李鹤鸣刚到工地,一切都很新鲜,甚至可以说新奇。虽然住着大通铺,下雨天还得卷起铺盖卷,可是这些一点不影响大家的欢笑。刺鼻的汗臭,不出十块钱的廉价白酒和喧天的划拳声,打扑克时为了一块钱大吼大叫声,还有谈起女人时贪馋的笑声。

雨过天晴,接下来的几天,推着小推车一连五天的混领土灌筑,火红的日头,别说什么新鲜感了,新鲜感就好比超市里即将下架的食品,快要过期了,所剩的只是李鹤鸣心里那一股子狠劲。他那一股子狠劲像是食品过期不下架一样,有时候是可以撑很长时间的,通常情况下坚持不了几天。李鹤鸣的狠劲也没有顶多久,平时下班后大家吃完,洗漱后,会换上干净的衣服去逛街,有时候也会去网吧,去得大多数是年轻人,也就是新生代农民工。但是去的次数毕竟少,因为他们手里平时也没有多少钱,抛去每天必备的烟钱,小偷也不会多瞅他们一眼,他们一大帮人走在大街上,小偷也不敢打他们的注意。

有一天干完活后,李鹤鸣的那股子狠劲彻底被揉碎了。李鹤鸣收拾好后打算跟着他们出去转转,都走到工地大门口了,被工头打电话拦住说,是刚拉来一车钢筋水泥的卸车,让大家伙加班。起初大家嚷嚷着,没有一个乐意的,李鹤鸣没说什么,也没动,直到工头说给大家算加班费,干完后,让伙食房给大家炖肉,大家这才掉头往回走。

李鹤鸣换了衣服,跟着大家去卸车,二十五号十来米长的螺纹钢别人一次拽两根,而且肩膀搓不破皮,衣服也磨不烂,看上去很轻松。他干活不得法,每次只能拽一根不说,而且是衣服也蹭破,肩膀也搓的红肿,皮也掉了,累个半死。汗水流过掉皮的的肩膀,比一连五天退混凝土,手上起水泡还要难受。手上起了水泡工地上随便找根细铁丝烤红把它挑掉就没事了,可这次不同了,火辣辣的。尤其在扛水泥包时,水泥面儿和汗水起了反应,不单是肩膀感觉不好受,只要水泥粘上的皮肤,都被烧得跟红烧肘子肉一个颜色,第二天皮肤发红开始蜕皮。

夏天夜里干活的好处就是凉快,最大的好处就是偷懒。李鹤鸣总是看见他们去拉屎撒尿,一去还挺长时间。李鹤鸣扛着一包水泥踩着跳板上了堆,躬腰低头侧身双手抓紧袋子向前甩出,砰的一声水泥袋码到堆上,也就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过去才明白他们都在黑黢黢处,或躺或坐抽烟,“撒尿”呢,怪不得他们老是撒尿拉屎。李鹤鸣还纳闷呢,工头也就送来两箱冰镇矿泉水,每人顶多就两瓶,干活出汗都出完了。

夜风吹过,李鹤鸣已经感觉到身体有点凉了。隔壁工地传来挖掘机链条走动时刺耳的声音,对面公寓楼亮灯的窗户开始关灯休息,突然,从对面公寓飞出两个啤酒瓶扔向隔壁工地,触地破碎的声音,很清脆。接着就是很难听的骂声“******妈还让人睡不睡了?还让不让人活了?”扔酒瓶子人的大概是关了自家灯才扔的,因为李鹤鸣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叫骂者的伟岸高大的身躯。

李鹤鸣很真切地感到生活的艰辛。生活在城里他们又找不到社会的认同,没有归宿感,就像吴浊流先生笔下的台湾一样,《亚细亚孤儿》到处受人欺凌,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就像是冰心小说里多次提到的“过渡时期的人,过渡时期的思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不也是步入社会的第一步。

李鹤鸣他们干到夜里二点多,才把车卸完了。工头承诺的炖肉也没有,只是每人发了一桶泡面,一颗熟鸡蛋,两根火腿肠。解释说菜市场肉铺没肉了,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改天一定补上一顿更好的。天下至少有两中承诺,你不能当真,一种就是“肯定、一定、下次”诸如此类的词语用多的。另一种就是天花乱坠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对着虚拟人物或死人举起一只手的,因为那本身就是假的,所以他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

其他人吃完泡面,洗都没洗,就去睡觉了,只有李鹤鸣抽着腰坐在砖堆,等到身上的热气散尽,穿着大裤头,肩头搭着毛巾,在水龙头边,把全身上下擦了擦。回到工棚,大家早已睡死,呼噜响成一片,像是汽车陷进泥淖里一般发动机死命的响,谁也不让谁。大通铺上边,大家横七竖八躺在上面,李鹤鸣发现自己都没地落身了,搬开横插过来的一条腿,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呻吟的喘着,心底细数着自己十三根二十五号钢筋,两吨水泥的累累战果,直到闭上眼。那一夜里他好像是哭了,也许没有吧,半睡半醒之间,在痛苦的呻吟中,被摧残的尊严里,疲惫的身体可能落泪了吧。

第二天睡到中午早上也没有出工,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工头的呵斥声,他也没有理睬,夜里他想了许多,这次看来真是要做逃兵了。

中午吃放的时候,他也没有吃饭,径直去找了包工头要钱,打算回家,随便读个技校出来总比打工强。李鹤鸣进了包公头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过是住着单间的工棚,一样的红砖墙,一样的石棉板屋顶在遮雨避风,里面多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两把锁子,每天记工的笔和本子,还有施工图纸罢了。

包工头看上去是中年发福的典型,上身只穿了件浅蓝色的背心,有明显的汗渍,端着一大搪瓷饭缸子,就着油泼辣子,满脸油汗的吃着清汤寡水的刀削面。看见李鹤鸣进来,便粗着嗓门问他有什么事,嘴被辣子辣地不停吧唧着,要是昨夜以前,李鹤鸣张口要钱结账或许有点张不了口,可是经过昨夜他变得坦直多了,张口说了结账回家的话,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应当所然。包工头一听他这话就“呵”的一声笑了,说这就受不了了,干不下去了,像你们这样暑假里出来挣零花钱的娃,你已经很不错了,以前来的多是撑不过三五天就跑地没影了,你还不错干了近二十天吧。钱吗?会给你的,你先回去吧,歇缓上两天在出工。李鹤鸣回家的念头差点被包工头这赞美之词动摇了,他心里头确实有些自豪骄傲了。可他最终没有动摇,因为他知道回家收麦子的人大多都换没有回来,现在工地上正缺人,包工头轻易不会放人走的,包工头想了许久说“小伙也肯干那就这样吧,去伙食房帮忙做饭,那也缺一个人,不过钱吗要比你现在少了三十元,怎么样?现在行吧?”

李鹤鸣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他装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出门他笑了,他不用回家了,暂时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挣钱了。李鹤鸣曾在离家的时候笑着对父母说我现在要出去挣钱了,给你们挣一大笔钱,这么多,说时他把胳膊举在胸前画了个半圆。

此后,李鹤鸣在工地上又干了两个月的火头军,每天和厨房的胡师傅开小灶,他都感觉自己几个月下来长胖了不少。每隔两天个他们就得去一趟蔬菜批发市场,早上九点多李鹤鸣蹬着三轮车和胡师傅经过菜市场时,李鹤鸣问他为什么不在这里边买,非要每天多蹬半个小时的路程去批发市场,按胡师傅的说法这样每次可以省下三五块钱。胡师傅小时候小儿麻痹右腿脚落下毛病年纪也大了,蹬三轮的任务就交给李鹤鸣,去的时候拉着胡师傅,来的时候拉着胡师傅和菜。买来的菜永远只有两样葱和土豆,到了蔬菜批发市场胡师傅是货比三家,价钱能砍下一分钱就砍一分钱。李鹤鸣站在边上看胡师傅砍价很过瘾,因为一毛钱的事能把菜老板说火了。时间长了他都不能理解,买菜花的不是自家的钱那么较真干什么,有时候劝他一毛钱就算了,胡师傅很严肃认真的说一分钱也是钱。去了几次蔬菜批发市场,李鹤鸣发现胡师傅把每次剩下的钱塞进自己的腰包,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想要是这样的人当了官还不变成榨汁机,能挤出来的油水岂能不挤得干干净净。

李鹤鸣在厨房除了洗菜烧火刷锅以外,有时候也帮胡师傅盯着点和面机、压面机,练练刀工,土豆往案板上一放,舞起菜刀虎虎生威,拳头大小的削了皮的土豆先是像切西瓜一样切开,然后再剁成臊子,再把大葱切成不规则的菱形,剩下就没他的事了。胡师傅则坐在小板凳上吸烟,东拉西扯问这问那。有一回,李鹤鸣问他:“都这么大年龄了,腿脚又不方便,还出来干什么,坐在家里享福得了?”

“咱没有那个命啊!”胡师傅叹口气。拍拍右腿说,“小时候这条腿有毛病,家里也穷,到老来膝下连个儿女也没有……”

李鹤鸣感觉很不好意思,半天也不做声了,他听到这样凄惨的话后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下胡师傅,他很想岔开这沉重的话题,可禁不住还是慢吞吞的问他:“村上应该有低保吧?”

“有。”胡师傅笑着说,“共产党每个月还给两百块,咱也就知足了,听说我们村上过了年还要交什么个保险,现在沾我这大外甥的光,趁着还能干动在工队上做饭攒点钱,等着干不动了回家给我那侄子在城里买套房让他养着我。”说着说着胡师傅那被皱纹侵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李鹤鸣心里对他的瞧不起也就一扫而空,也能理解他在批发市场锱铢必争,气的菜贩子呲牙瞪眼,孤苦无助的他也就在买菜上捞上三块五块的养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