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博若莱新酒
那是一瓶葡萄酒，什么产地什么年份并不清楚，也不重要。
骆里纱关注的，只是从流线型的精美瓶身，到持着酒瓶的修长手指，再到略略突出的性感腕骨，勾勒出的一条完美曲线，令人不饮自醉。再看那深栗色的刘海，恰到好处地称着俊美的侧颜，漆黑的眸子清澈温润，研读酒标的神态优雅至极，如同勃艮第的白葡萄酒。
停，停，停！为什么又是勃艮第？对了，勃艮第的白葡萄酒质量上乘且产量低，价格比较昂贵。D大高材生+治愈系微笑美男子=高档品种！美中不足的是，脸庞有些削瘦，脸色略显苍白，懒懒的表情给人无精打采的错觉。
关圣羲从酒标上拾起目光，转向她，脸上挂着惯有的浅笑：“干嘛一直不说话，有事？”
骆里纱错开他的目光，将手中捏了很久的订单递给他：“AEGIR周五送货。”
万圣节化装舞会之后，关圣羲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舞会上的小小不愉快而介怀。但是，骆里纱不一样，那天以后开始变得有些古怪，每次接触到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回避，然后脑海中有的没的胡思乱想起来。她鄙视自己，那只是一次意外，她也太经不起诱惑了，竟然开始在意他！像个偷窥狂一样暗暗关注他的举动，真是猥琐！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不像平常的你。”关圣羲在签领簿上签了姓名，“不提醒我保证货源？”
“不用了吧。”有飞扬做坚强后盾。她用得着紧张么？
“是不是高估了飞扬？”他笑了笑，“我说过，只有勃艮第的没问题。”
“为什么只有勃艮第？”她早就想问。
“飞扬的主要供应商都是勃艮第的酒庄，相比国内其他专卖行，它做得很专，但是品种不够多，客户一般都是酒吧饭店，当然也有不少偏爱勃艮第风格的熟客。”
“也有散客？为什么飞扬这么专业的酒行没有进ER卖场？”
“飞扬是小型商行，因为股东与勃艮第酒庄主人私交不错，所以长年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而大型卖场的进场费相当高昂，账期也长，对于飞扬来说，进驻ER是否有提升销售的空间，还有待进一步考察……”关圣羲注意到她目光闪烁，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低下头。
“真没事？”俯身凑近。
“真没事。”她不打自招地红了脸，下意识退后一步。
关圣羲狡黠地眯了眯眼，察觉出一丝端倪。“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像是有事啊。”
“没有！”她心虚地否认，抬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黑眸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差点令她再次沦陷。
“圣羲，帮我推荐一瓶酒。”罗佩冉出现在葡萄酒陈列区域，向他们打招呼，“里纱也在。”
“我过来发订单。”解释得很刻意。
“哦。”罗佩冉笑了笑，走近关圣羲，“周末同学聚会，都是高中时代的姐妹，我想带瓶酒去，你说哪一种好？”
关圣羲思索片刻，走到标有“气泡酒与香槟”标签的精品酒柜前，拿起一瓶带有防盗扣的酒递给罗佩冉。“这个吧。”
“这是什么？”她看了看酒标上的法文。
“Moet & Chandon。”
“Moet & Chandon……”
“酩悦香槟，拥有250年酿造历史的经典品种，馥郁芳香、口感绵延持久，曾经深受法国皇室喜爱。因为糖分高于一般的干型葡萄酒，很受品味高雅的女性欢迎。女同学聚会，用它很合适。”
“是吗？盒子也很漂亮！”她抚摸那玫瑰色的酒盒，“就要这个，帮我打发票，下班我来取。”她将信用卡递给他。
“哦。”关圣羲接过卡，将选中的商品收好。
骆里纱瞄了一眼价签：388RMB！不由暗叹：一个学生居然毫不犹豫买下这么贵的酒！再打量眼前的学生妹，从颈部闪亮的钻石项链至脚下白色的兔毛短靴。在ER非销售区域工作的员工是可以穿便装的，比如骆里纱和罗佩冉。而关圣羲就不一样了，他从上到下都是制服。不过便装的样子，她也看过，似乎同样奢侈，与眼前的MM级别相当。骆里纱隐隐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不是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喂，周末学生会不是有活动么？你又逃跑？”关圣羲问。
“有事你帮我顶着吧。”
“不。”
“帮个忙啦！”罗佩冉拉着他的胳膊贿赂，“改天我请客！”
“什么改天，就今天吧。哈根达斯。”晃着手中的信用卡，瞥一眼身旁的骆里纱，“还有她。”
“没问题！”罗佩冉欣然答应，“里纱，圣羲要可可榛子，我要香草，你要什么口味？”
“呃，不用了……”又是哈根达斯！
“那我随便帮你选咯。”关圣羲打断她的话，“我先结账，冰淇淋一会儿送到办公室去。”
“……”骆里纱没好拒绝，愣愣看他朝收银台走去。
“别客气，圣羲巨喜欢可可口味的哈根达斯，几乎每天都要吃，这是他的怪癖。”罗佩冉拍她的肩膀，“走，我们回办公室等他。”
关圣羲为骆里纱选了杏仁口味，骆里纱却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好激动的。每天都吃的哈根达斯还有什么特殊意义？相当于请吃白米饭。
骆里纱盯着自家电脑屏幕上的一幅CG绘图：白色礼服，神采飞扬的怪盗基德！
万圣节之后，罗佩冉将舞会的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给骆里纱。骆里纱选了一张关圣羲的特写，抓起电子绘图笔描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在图的右下角落了他的英文名。当“KEVIN”几个字母完成，她不由心中一悸，扔下绘图笔，一头扎进软绵绵的被子里。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清雅的白色身影。
KEVIN，很普通的英文名，叫这名字的人全世界可多得多了。
忘了我吧，我已经死了！
六年前，另一个名叫KEVIN的男孩留给她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微微叹息，爬起来关掉电脑，然后回到床上，把自己埋进梦中。
几天之后，骆里纱收到关圣羲一条超级详细的短信：抱歉，学校有点事，我请了两天假，配货拜托给兰姐了。博若莱新酒已到，40箱在XX通道高货架上，贴了标签，其中20箱是从飞扬外采的。如果金奇临时加订，景海那边还有七八箱，你可以直接联系他，手机号13XXXXXXXXX。后天早上七点卖场门口见。
啧啧！骆里纱感叹不已，关圣羲真是一丝不苟，请两天假，工作安排得无懈可击！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
快到12月，ER一年一度的年终盘点正在如火如荼准备之中，各个部门忙得不可开交，楼层经理办公室更是围满了人。
“杨羽，请给我一张‘不参加盘点’的标签。”
“杨羽，请给我一张‘赠品和客户维修产品’的表格。”
“里纱，培训的通知给我看一下。”
“里纱，我要一套促销员进场表，帮帮忙……”
“里纱……”
“等一下，这个报表存盘了之后再……”骆里纱喘不过气来，哪个好心人干脆把她打昏拖出去埋掉算了！
“要打印的人自己过来用电脑！”杨羽中气十足的声音，“各类表格的存放路径千年不变，干嘛每次都要麻烦别人？年底大家都忙，里纱明天要送货，别再添乱了！”
众人安静下来，排队自己打印。
“谢谢你……”骆里纱感激万分。
“真没用！”杨羽不领情。
“哪位是骆里纱？”
“这边！”骆里纱举起手。
“你好，我是酒水部的，兰姐让我来交AEGIR配货单。”
“谢谢！”骆里纱接过对方的单子，“都配好了吗？”
“配好了。”
“这个为什么只有20箱？”第一个品种就有问题，“博若莱新酒，订单中是40箱啊？”
“高货架上一共只有20箱，我们就按实数配了。”
“怎么可能？”她觉得不对劲，赶紧打电话给部门，“兰姐，收到配货单了。博若莱新酒怎么只有20箱？圣羲告诉我是40箱啊？”
“是啊，40箱。我也听他这么说的。”兰姐肯定的语气。
“可是，你们促销员说只有20箱。”
“……”电话另一端停顿了几秒，“我去查一下，一会儿回你电话。”
骆里纱挂断电话，心中开始七上八下了。自从关圣羲担任葡萄酒专员以来，AEGIR订的酒品一直没缺过货，这次也千万别出差错啊，金奇那边他可是信心满满地担保过新酒没问题的！
过了十多分钟，兰姐的电话还没有来。骆里纱急了，干脆放下手中的工作出了办公室，来到酒水部门一看，员工与促销员十几个人在货架旁边围了一大圈，兰姐沉着脸站在中间。骆里纱预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了。
“……一早上看到高货架上就只有20箱，旁边的仓板是空的，我还以为其他客户配货已经出了。”那个交配货单的员工解释。
“昨天中班是谁？”兰姐问。
“是我。”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怯生生回答。
“货呢？”兰姐指着那空荡荡的仓板。
“卖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卖了？！”兰姐压住怒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不是新来的吧，不知道贴了配货标签的商品不能动吗？”
男孩解释：“那上面没有标签。”
“不可能，我昨天还看到有标签！”兰姐抬高嗓门，“是我看错了？！”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几个促销员附和。
的确有标签啊！骆里纱也蹙眉点头，她也看到了。关圣羲行云流水般的漂亮行书：博若莱新酒，AEGIR配货！勿动！
男孩低着头默不作声，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兰姐开口：“去内保部查监控录像！”
一行人来到内保部，十几分钟过后，终于弄了个水落石出：昨天下午五点，高货架的配货标签还在。六点半，各个部门响应号召，进行大扫除。不到七点，几个中班促销员开始做高货架清洁，一边工作一边嘻嘻哈哈，标签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碰掉了，落在地上。没过几分钟，保洁工搜集垃圾，看也不看就将标签装进了垃圾袋……
“做高货架清洁的那几个，每人下一张过失单！”兰姐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叹气。
骆里纱无力垂头。她，还有关圣羲，他们会被判死刑！“兰姐，我去打电话给圣羲的朋友，说不定他那边还有货。”她决定做最后的挣扎。
“我也联系一下同城其他卖场，看看有没有转仓的可能性。总之，能凑多少是多少。”兰姐无奈地笑。
骆里纱点头。也只能如此。现在是下午六点多钟，明天一早就要送货，各方面的希望都很渺茫。她回到办公室，拨通陆景海的手机。
“Hello！”
“你好，陆先生，我是骆里纱。”
“里纱小姐！有什么可以效劳？”
“AEGIR还缺20箱博若莱新酒，你那边还有货么？”
“20箱？前几天不是给了圣羲20箱吗？AEGIR加货了？”
“不是，那20箱不小心卖给其他客户了。”
“啊——”
“所以要你帮忙……”
“我这边10箱都不到，不过可以马上送过去，总比缺20箱好。”
“谢谢你！拜托了！”她挂断电话，趴在桌子上呻吟。凑不齐！剩下的上哪儿去弄？要打电话给关圣羲吗？算了，都已经联系陆景海了，不用麻烦他，还是先等兰姐那边的回音吧。
又过了十几分钟，兰姐回复：“不好意思，其他的卖场都没货了。这个品种销路太好，上架就空了……”
“算了，我给金奇回电话吧。”绝望了！
“里纱，真是抱歉。”
“没事，飞扬那边还可以补几箱。”这是意外，谁都没有办法。她回到办公室，正想着该怎么跟金奇承认错误，却看到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关圣羲淡淡一笑。“景海给我打了电话。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
“我都已经联系过陆先生了，所以……”
“里纱不想打扰你休息，而且都这个时候了，有办法也来不及。”江Sir走进办公室，递给关圣羲一张打印件。“我让收银部帮你查了购买20箱酒的发票，不过你想说服这客户退货恐怕不太可能，是酒吧客户‘洛基的微笑’，听说过吗？”
关圣羲双眸定定看着那张模拟发票，微微点头。
“所以还是算了。”江Sir劝道。
关圣羲不置可否，似乎还在犹豫。
原来，他想劝说买了酒的客户退货？这确实也是一个办法。骆里纱问：“洛基的微笑，那是什么酒吧？”
“江边夜店，几年前因为涉赚非法交易被查封过。”江Sir解释，“但是这个酒吧的后台很硬，门面一直没转让，今年年初居然再次营业。总之是个是非之地，一般只是喜欢跳舞泡吧的人不会选择去那个地方。”
“那还是算了吧。”不过是20箱葡萄酒，冒险去找那种客户没必要。“我这就给金奇打电话说明情况。”
她拿起听筒正要拨号，关圣羲却按住了电话：“先别打，我再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她疑惑地抬头，看到一张阴沉恐怖的脸，被吓了一大跳。
觉察到她的异常反应，他立刻收敛情绪：“等我电话。”然后朝办公室外面走去。
“奇怪……”骆里纱望着只剩空气的门口，喃喃自语，“他要干嘛？”刚才那表情，还真让人汗毛直竖。不好的预感！“江Sir，他会不会想要一个人去那酒吧？”
江Sir已经在清理办公桌准备下班，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不放心。“那可不行，你去看看，如果他要去，就说我不同意。这事就这么算了，AEGIR那边搞不定再找我。”他担心新人太执着，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嗯。”她答应着，抓了外套急急跑出卖场。其实就算江Sir不说，她也会跟过去。她不放心，那表情太反常了，她总觉得会出事。
夜幕已经降临，停车场的昏黄灯光下，骆里纱远远看到关圣羲的身影就要走出ER的大门，于是大声叫住了他。
“你跟来干嘛？”见她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他继续走上街面。
“你要去那个酒吧？”
“……”他不回答，拦出租车。
骆里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只是20箱酒，算了！江Sir都说了没事！”
“……”关圣羲不理她，继续拦车。
“我去向金奇道歉，不关你的事！”顶多挨金奇一顿骂，反正脸早就丢到姥姥家去了，也不怕多此一回，而关圣羲已经做得够好了，这次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能让他受委屈。
他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她那双眸子很真诚，清净得不带一丝杂质。于是微微一笑：“和你没关系。下班了，回去吧。”
“不行！”她拖住他不放，“不能去，会很危险！”
“只不过是个酒吧。”他不在乎地笑。
“江Sir不是说了么，那是个是非之地，搞不好会……”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去过。”
“哎？！”
“那酒吧我很熟。”表情从容淡定。
“……”骆里纱愣愣盯着眼前的人。说什么？他去过那个酒吧？那个连江Sir那样经常泡吧的人都会忌惮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他看上去很陌生，仿佛今天才认识一样。D大高材生和非法经营的酒吧，她无法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用力摇头，驱散杂念：“不行，你不能去！”
“如果我坚持要去呢？”关圣羲语气骤变，降至冰点。眼眸不再澈如清泉，而是幽深无底的漆黑，黑得不带一丝情感，令人心生恐惧。先前那个带着淡香的、微风般的形象开始模糊消散。
她打了一个寒战。难道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关圣羲？她垂下眼帘，放开紧紧拽住他胳膊的手。
“要去，我和你一起去！”她吐出这几个字，带着赌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