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情
……
小溪边,我和米勋坐在草地上,赤脚浸入水中嬉戏。想到先前在他家里看到的三个女人,就不解地问他:“勋哥哥,你为什么会有三个娘,我只有一个?”
那时还八岁的米勋脸一沉,皱起眉,不情愿地说道:“那是我爹花心!”
“那就是我爹不花心了?”
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仰头看着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米勋,继续问:“那是花心好还是不花心好?”
“不花心好!”米勋想也不想地说:“要是我长大了,我也不花心,只娶一个娘子,只喜欢她一个!不像我爹那样!”
我侧头认真的考虑,想起爹每次都把好吃的东西给娘先尝了才把剩下的给我,我不由得打起坏主意,低头自己先偷笑了一会,才装作认真地对米勋说:“那嫣儿做勋哥哥的娘子好不好?”
米勋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惊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重重地点点头,说:“好!”
“就这么说定啦!”
我开心地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坏笑着说:“嫣儿长大后就给勋哥哥做娘子,你要像我爹对我娘那样对我哦。”
“嗯。”
米勋认真地说,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笑着说:“这算定亲啰。”
我嘻嘻一笑,才懒得理定亲是什么,一心想着以后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自己偷着乐。
……
迷迷糊糊间听到身边有人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身上几处被针插着那般细细地痛,忽又被人灌下什么,口中尽是苦苦的药味,随后就又失去知觉。
等到我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大理石屋顶,撑起身子看向四周,似乎置身于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周围都是珍贵无比的挂饰。
“醒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阴阴柔柔的,听得我毛骨悚然。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用一个屏风隔开,我躺在里面的床,外面的桌子旁坐着一个身穿红色袍子的人。
心一惊,想起这是闯入米王府的人,我不由得恐惧起来,他竟然把我掳走了!
他起身走进来,看到我戒备地缩在角落,不由的笑起来,打趣道:“你不觉得你在我的床上睡了四个时辰后才戒备起来很可笑吗?要是我真有什么坏心肠,此时你还不被我吃干抹净了?”
听了他的话,我恼怒地瞪着他,却无计可施。
“真像啊!”
他突然看着我,眼睛开始迷离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近看才知道,他原来也算个美男子,特别是那双眼,虽然瞳仁透着诡异的蓝紫色,但很好看。只是他瘦得厉害,脸上没有一点肉,与骷髅差不多,看起来才显得可怖。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样东西?”
我不知怎的脱口道,说出来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哈哈地仰天一笑,声音没有先前的阴柔,然后笑着问我:“是不是像撑衣服的竹竿?”
我不禁讶然,他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又是爽朗地一笑,忽然又忧伤地看着我,表情变化之快真让我佩服。
“早就有人说过了!哈哈!像!真像!”
他又说,感觉他看着我的目光并不是停在我的身上,而是看着遥远的回忆。
“不知道,”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换上嬉皮笑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这次用当年的伎俩,还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不知为什么,尽管他看上去笑着,可我觉得比哭还难看,似乎觉得他说这话时有着很深的痛楚和悲伤。
“说吧,东西在哪里?”
他突然严肃地看着我问道。
“宫主,”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丫鬟进来禀告:“冥羽楼的左右护法来访。”
“还真是消息灵通啊。”
他又换上那副阴阴柔柔的嗓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却看着我打趣道:“我的贵客,接你的人来了。”
跟在他身后绕过一重院落来到一个宽敞的前厅,看到南宫堇和邹觅立在中央。
“冷宫主好兴致啊,光天化日之下竟从米王府‘请’了孟姑娘来冷凝宫做客。”
邹觅略略拱手算是行了礼,笑着说道。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以用毒见称的冷凝宫宫主,冷情。
只见他坐到上方的宽大座椅上,悠闲地把玩着胸前长长的头发,懒懒地道:“不过是与故人的女儿一聚,以慰对故人的思念,怎知惊动二位,冷某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哦,不知冷宫主这‘小聚’可是聚完了?”
邹觅继续笑着讥讽道:“要是聚完了,冥羽楼还有‘大聚’等着孟姑娘。”
“请便。”
冷情看也不看他们,一侧身,把脚搭到椅柄上,慵懒地斜着身子,淡淡地开口:“只是刚才一个‘不小心’,在小姑娘身上下了点‘恋情’。我看冥羽楼的聚会还是等得姑娘大婚再一并办吧。”
我一惊,顿时明白他刚才说的“不知道这次用当年的伎俩,还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是什么意思。
邹觅和南宫堇脸色一变,都动了怒,邹觅更是大喝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
冷情掩嘴一笑,瞟了我一眼,笑道“‘恋情’又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半年之内与人交欢即可。况且,”顿了一下,他又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掩嘴笑笑,说:“这小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怕什么?”
听了他后面的话,我心中一震,脸颊热起来,低下头来。
邹觅和南宫堇没说什么,向我递了个眼色,让我离开。
走到门边,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斜靠在椅子上的冷情,想到他不过是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可怜人,不由得替他感到悲哀。
我坐在马车里,任由南宫堇和邹觅驾着车去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路上颠得厉害,幸好就在我差点要吐的时候,他们喝住马,让我下车来。
活动了一下手脚,深呼吸了几下,我才看四周的景物。
面前是一座建在半山上的院落,白色的墙,黑色的瓦,里面的树高出墙,还有一些墨绿的叶子,看上去十分雅致。
跟着邹觅两人走进去,只见廊道里都有身穿灰褐色衣服的人站着,看见邹觅两人都恭敬地行礼。一直向里走去,经过一些阁楼小湖,我暗自诧异,想不到看似小小的院落里面竟比米王府还大上许多。
邹觅两人一直沉默着,领着我走到一座两层高的阁楼前,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到中间开着门的房间去。
我微微福了福身,走进去。他们恭敬地跟在我的身后,也走进来。
房间中央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鹤颜白发的老者,米勋一身白衣,立在右边的窗前看着外面。
我上前一步,向那老者行了一礼:“见过老先生。”
那老者正是帮悠姨治好病的天一神医,常年四处漂泊,神出鬼没,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
天一朗声一笑,捋了一下长至胸前的胡子,道:“孟姑娘还记得老夫?”
我微微一笑,说:“老先生好记性,小女子受宠若惊。”
他又是哈哈一笑,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
我坐下,他就仔细地把我上下审视,然后又要我伸出手给他把脉。
我只好照做,趁着他把脉的空隙往米勋那边看去。南宫堇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脸色变了变,眼睛眯起来,透着狠厉。
我一惊,调转视线,脑中一直想着他刚才那个表情,真的很骇人。
天一放开我的手,思索一会,看向站在门边的邹觅,问:“他有没有说解法?”
邹觅恭敬地答道:“有。”
想到冷情的话,我的脸又是一热,稳了稳情绪,才问道:“要是不解,是不是真的半年后五腑六脏被吞噬了而死?”
他们三个听了我的话脸上都写着震惊,只有天一认真地点点头。
“无别的法子可解?”
看到他的表情,我的心凉了一截,再问道。
“有是有。”
天一捋着胡子,沉吟半晌,道:“只是很冒险,很痛苦,须得十分谨慎,稍有一点差池,不仅是你,老夫的命也不保。”
我不由得彻底绝望了,心中惨然一片。
良久,米勋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旭说已经奏请皇上,择日与你完婚,你,不用担心。”
我一惊,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邹觅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我的心痛得厉害,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许久,才颤着声说:“你要我嫁米旭,我就嫁!”
深吸一口气,我故意不去看他惨白的脸和带着痛苦的眼,继续说道:“如果可以,但愿今生可以不与你相遇。那么,我就可以不用爱你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痛苦。”
我的话一落,米勋的身子晃了晃,靠在身后的墙上,瞪大了眼,声音沙哑地问:“你说什么?”
我的心又一痛,泪流的更凶,看着他脱口道:“勋哥哥,你真的不要嫣儿了吗?”
只觉得白色的身影一闪,我的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托起,唇上一阵湿热,他放大的脸就在我眼前。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缓缓闭上眼,沉沦在他狂烈炽热的深吻中。
娘,对不起,嫣儿做不到你的嘱咐。就让我任性一次,就这一次,让我跟着心走……
这天是爹娘的忌日,不能到他们的坟前拜祭,我就私底下让晓梦帮我准备了一些香烛,偷偷地爬上米王府的后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他们上香。
看着香烛点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我才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右边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我看过去,只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快速掠过。来不及细想,我赶紧追了上去。
那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左避右闪,没多久就消失无踪。
我在四周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只好作罢。正要转身回去,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的林子中。心中感到沮丧,忽然发现底下隐隐有亭台楼阁的影子。心想这是米王府的后山,下了山应该就可以找到路回府中。打定主意,我就朝着山下走去。
下了山,果然看到米王府熟悉的建筑。高高的围墙把王府圈起来,一眼望去,看不到有门。无奈之下,我只得轻轻一跃,跳上墙头。好在底下的庭院里没人,我就迅速地跳下去。
只是我极少在王府内走动,看看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幸好前方拱门有一个人走过,就赶紧追上去。跟着那个身影一拐弯,转入另一个院子。近看之下才知道,那人竟是米王爷。可平时王爷身边至少有两个随从跟着,现在却独自走到这里来,而且在这里看不到有王府的侍卫。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了,尽量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大概是认为在自己府中,放松了警惕,米王爷随便的向四周扫了一下,就拿钥匙打开院子里的一个房间,走了进去。
我迅速上前,贴着一个窗底下的墙平伏了一下呼吸,抬头透过薄薄的窗纱往里看去。
只见米王爷转动的一下摆设架上的一个花瓶,“轰轰”几声,房间右边摆放着一些书籍的架子应声往左移动,露出一个小门。
看到这,我的心跳突然加速,逃也似地出了这个院子。
脑子乱糟糟的,无数念头飞快地闪过,可我一点东西也想不到。
“孟妍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琦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放大至我眼前的脸写满担忧。
我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一个莲池边。
“呃?”
我不知说什么来掩饰,只得偏过头去,不敢看师琦。
师琦似乎满腹心事,并没有理会我,过了半晌,迟疑着开口:“孟妍姐,你觉得,堇哥哥待我好么?”
我回过头来,看到她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咬着食指,忐忑地等待我的答案。我笑笑,说:“好啊。”
她的眸子一亮,放下手指,抓住我的手,兴奋地问:“怎么个好法?”
我不由得又是一笑,不忍心逗她,就说:“他看你时眼中有宠溺和温柔。”
“真的?”
师琦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又过来勾着我的手臂一圈一圈地转起来。
我被她的喜悦感染,不由得笑起来,跟着她跳起舞。
“真是好兴致!”
米旭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停下来,看到他正和米勋一同走过来,一边说一边拍手。
看到米勋温柔地看着我,我对他一笑,只觉得脸又要红起来,赶紧垂下眼。
“孟妍姐,勋表哥,”师琦看看我们,咬了咬下唇,正色道:“我向你们道歉。前阵子看到你们别别扭扭的,我就和旭表哥串通好,演了一场戏,让他追求孟妍姐。”
我和米勋对看一眼,明显地看到他大松了一口气,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瞪了师琦一眼。
“可是,”米旭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假戏真做了啊。”
我的心一沉,看到米旭眼中表露无疑的爱意,慌忙偏过头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
师琦跳起来敲了一下比她高一个头的米旭的脑袋,气得鼓起腮子,双颊红扑扑的,叉着腰恼怒地质问米旭:“你不知道孟妍姐喜欢的人是勋表哥吗?”
“哦?”米旭挑了一下眉,转头看向师琦,沉声问:“她告诉你的?”
师琦张了张口,却无话可驳,气得一跺脚,看着我焦急地说:“孟妍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看看一同焦急地看着我的师琦和米旭,又转向一脸忧伤地看着我的米勋,心中不由得苦笑起来。要我说什么呢?米旭是米勋的弟弟,即使我和米勋在一起,他心中始终会有着对弟弟的愧疚,可我爱的又不是米旭啊。
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走过来的米王爷咳嗽一声,充满威严的声音适时响起:“孟姑娘明日就回乡了。”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诧异地看看我,又看看米王爷。
我轻扯嘴角,垂下眼来。这是最好的回答了。
“阿玛原来也这么风趣?”
米旭打趣道,我抬眼看到他双手环胸,嬉笑着说:“皇上赐婚的圣旨不日就到,难不成阿玛要哥到平尧去接新娘?这玩笑开得比我刚才那个还要大啊,儿子佩服。”
“旭儿,不得胡闹!”
米王爷一脸严肃,呵斥一声。
米旭走到他身边,双手往米王爷的肩膀一拍,得意地说:“真的啦!儿子我已经把哥他们的事编成一个惊天地、泣鬼神、闻者落泪、听者悲伤、荡气回肠、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说给皇上听,龙颜大悦,非要给他们做这个媒。”
听了他的话,我真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转头看向米勋,他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米王爷在场,师琦不敢造次,只得瞪了米旭一眼,又展开笑靥,冲我眨眨眼。
米王爷听了倒是没多大表情,只是不自然地清清喉咙,转身离开。
“刚才一时兴起,恶作剧了一下,还望未来嫂子原谅。”
米旭装模作样地向我赔礼,可是,看着他即使一脸嬉笑,眼中还是有着一抹苦涩,我的心不由得一酸,真诚地对他说:“希望你也能找到今生的至爱。”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脸上的笑意更深,耍赖道:“这准新娘的话可要成真啊,要不我非得缠着你给我一个娘子。”
“你得寸进尺了吧?”
师琦又敲了一下他的头,两人又打闹起来。
我摇摇头,看向米勋。他安抚地对我笑笑,眼中的柔情更深。我的心一暖,对他会意一笑。
原来我的心情他都懂。
给悠姨写了封信,简单地告诉她近来发生的事。她只回了一句话:我很欣慰。
米勋本来说要让人去接了她来,可她不想来京城,我就不勉强她,只让米勋派人好好照顾她。
想了想,我还是趁黑去找胡光度说清楚,让他不用再追查下去。他倒是没说什么,因为皇上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满城皆知。他只是笑着祝福我,还说大婚那日一定来道贺。
心里的担子总算轻了一点,我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连忙赶回府中。一路上都没什么意外,等到我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中时,却被房间里的两个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
听到我开门进房,立在窗子旁的米勋和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的冷情同时看向我。
万万没料到房中有人,而且还是似乎怎样也拉不上关系的这两人,我不由得低呼一声,急忙用手帕掩住口。
一阵风带着米勋身上淡淡的墨香迎面拂来,我一怔,米勋已经站在我身边,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腰上。
“嘻嘻……”冷情又阴阴柔柔地笑,喝了一口茶,懒懒地说道:“看来‘恋情’还真是和月老手中的红线不分伯仲。”
忽又换成一脸无赖的样子,冷情望着米勋不满地道:“怎样也是你半个媒人,不好好谢谢我?”
米勋戒备地看着他,并没有做声。
不知怎的,我心中对冷情并无反感之意,只把他当做长辈那般敬重,当下就微微施礼,对他说:“成亲那日,请冷叔叔赏面喝杯喜酒。”
“还是丫头像样。”
冷情轻哼一句,对米勋扬扬眉说道,忽又想到什么,脸色阴沉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米勋往前一步,挡在我和他之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冷情对米勋的动作并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继续看着,半晌,眼眶微红,喃喃道:“结束了,真的,该放弃了,你……都走了。”
我看着他,心中不忍,推开米勋上前一步,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搜肠刮肚也搜不出适合的言辞。
米勋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但还是轻揽着我的腰。
冷情一脸忧伤,手一动,宽大的衣袖退下去,露出他瘦骨嶙峋的手。他缓缓摊开握拳的手,看着手心里躺着的一只紫檀木发钗,颤声道:“丫头,我没有什么送你作贺礼。这个,给你。”
我茫然地伸出手,却被米勋一把捉住。我呆滞地抬眼看他,他担忧地对我摇摇头。我强忍着眼中的泪,坚定地说:“这个钗子,我要!”
米勋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颓然放开抓住我的手。
我在冷清面前摊开手,带着哭腔对他说:“谢谢冷叔叔。”
冷情仿佛被刺痛了,身体颤了一下,倏地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尽是痛楚。然后,他低下头,缓慢地把钗子放到我的手中,带着千万个不舍盯着那支钗子,似乎放到我手中的并不是一支钗子,而是他生命里的全部。
我攥紧手中的钗子,双手握住它放至胸前,心中一痛,泪不断地落下。
冷情倏地起身,快步走到窗子旁,仰天深呼吸了几次,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没有了阴柔,而是透着满满的悔疚和痛楚:“丫头,我,对不起你!”
话一落,红影一闪,他已经跃出窗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中。
我双手捧着钗子,看着它向米勋解释:“这是爹做给娘的,我四岁那年不见了,娘哭了一个晚上。”
米勋的手从身后伸出圈住我的腰,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亲了一下我的脸颊,双手把我抱得更紧。
我看着钗子上雕着的紫藤花,心里暖暖的,止住泪,缓缓对他诉说娘和冷情的故事。
我娘名叫刘珉,自小跟着父亲收的徒弟一起习武,立志做一个名震江湖的侠女,十五岁就开始孤身闯荡江湖。
因为年少轻狂,在一次武林大会上顶撞了冷凝宫主,后来就被抓了去,交给最小的徒弟处置。那便是冷情。
没想到冷情对我娘一见钟情,并没有折磨她,反倒是处处忍让,小心讨好。娘见他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自知出逃无忘,就慢慢和他磨。
可毕竟是出名阴险的冷凝宫主调教出来的徒弟,冷情对我娘下了一种名叫“恋情”的毒,逼她就范。可娘抵死不从。囚禁了四个月后,冷情一时不忍,把她放了,等着期限到来就算硬来也要把娘占有。
没想到娘却在短短一个月内遇到了心中所爱,并迅速成亲,而且退出了江湖。
冷情感情受挫,变得比师父更心狠手辣,心情也变化无常。研制出一种毒药就用自己试药,最终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都是我长大后悠姨告诉我的,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现在亲眼看到冷情,心中却对他产生怜悯。
“难怪。”
米勋在我耳边低喃一句,气息吹拂着我的耳朵,痒痒的,我的脸不觉红了起来。他轻笑一下,说:“‘恋情’促成两段美好姻缘,还真是比得上月老的红线了。”
我的脸更热,心跳加速,慌忙伸手去掰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的手一松,却是调转我的身体,又环上我的腰,而且力道更大,逼得我的额贴到他的鼻尖。
我抬头,望进他的眼中。他的瞳仁很黑,像夜幕那般深不可测,看得我彷佛整个人都沦陷进去。此刻他的眼中盛满柔情,看我的目光像剧烈燃烧的火,一直暖到我的心里。我只觉得心跳快得让我紊乱了呼吸,脸上火辣辣的,一直蔓延到耳根。脚一软,力气似乎瞬间被抽掉,我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他的手紧了紧,笑了一笑,低头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低低的嗓音充满宠溺地在我耳畔响起:“这辈子你都挣不开我的手了。”
我抵在他胸前的手轻捶了一下他,笑着抬头看他,还没说话,他的唇就覆下来,带着满满的温柔在我的唇上辗转,与我的舌交缠。
良久,他离开我的唇,喘着粗气看着我。
我的目光迷离着,也是直直地看着他。
他的手突然一用力,我被带着往前去,他的唇又覆上来,吻得比之前更狂烈。
四中的空气变得暧昧不明,我闭着眼,几乎无法承受他的火热,身体已经瘫软,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抵在他胸膛的双手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地紧绷起来,尽管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量。我的脸早就燃烧了一般炙热,现在更是觉得身体也热了起来。
米勋却毫无预兆猛地推开我,背过身去,肩膀起起伏伏,不断做着深呼吸。
我的心一沉,身体的热量冷下来,心好像被千军万马碾过,痛得不能呼吸。
良久,米勋转过身来,先是一诧,然后一脸懊悔,伸手拥我入怀,慌乱地说:“不是的,嫣儿,不是这样。我要你为我披上嫁衣,等我为你挑起喜帕。你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所以不是现在,你懂吗?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我要给你最好的,你值得最好的,最美的!”
我的泪不可抑制地落下,短时间内巨大的起伏几乎让我的心承受不住,掀起了万丈狂澜。我的脑早已混沌得无法转动,双手紧紧地揽住他,脸颊一凉,泪水滑落,嘴角却尝到甜甜的味道。
师琦说今晚的月亮很圆,米勋笑得很幸福,一直惦记着我,可又脱不得身。
王妃赐我的贴身丫鬟晓梦说二公子今天特别开心,米王爷也没有平时的严厉,王妃更是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只能这样听她们跟我说外面的情况,即使有点厌闷,心里还是十分欢喜。
今天是我和米勋成亲的日子。一大早丫鬟就给我打扮好,在米家城西的别院里等着米勋带着花轿来接我。
等到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把我接进府,行了礼,然后又进宫谢恩,如此忙了一整天。一连串的繁文缛节把我弄得疲惫不堪,偏偏头上的凤冠又重得快要压断我的脖子,好不容易等到送进了洞房,开始还能规矩地坐着,可不一会我就让晓梦扶我坐到床头,靠在床棂上才轻松了一点。
师琦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笑了很久,还好她知道我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给我送了一些点心来,要不我还真把她赶出去了。
看到我平时规规矩矩也被弄得不顾仪态,师琦就立誓到她成亲时只请几个好友悄悄举行,免受这样的疲劳轰炸。听到她还很认真地说,尤其是不能让皇帝知道,弄出什么赐婚,看着光鲜,却累得人仰马翻。我不由得笑了出来,但忘了还在吃东西,一笑就呛住了,咳得我半死。
听着外面的喧闹,我的心渐渐地升起温暖,即使现在已是冬季,也不觉得冷了。真的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做了米勋的新娘,想起那时说这话时自己打的坏主意,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为了美食把自己整个人搭进去,真的太愚蠢了。还好那个人是米勋。想到这,心里一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听到房门忽然被打开,一群人的脚步声靠过来,我立即坐直。幸好师琦事先来通报,晓梦扶我坐到床中央,顺便帮我整理了一下裙裾。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然后一根秤杆伸到喜帕底下,慢慢地往上挑起。我垂着眼,不敢往上看,只见到面前半截红色的新郎服,心下暗想,不知米勋穿着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一边的喜娘又噼里啪啦的说着吉祥话,然后一个杯子递到我面前,我抬眼看去,米勋一手一个杯子,对我温柔地笑着。我伸出手把杯子接过来,米勋就坐到我的旁边,和我勾着手,喝了交杯酒。
然后米勋挥手让房里的人都退下去,一会后,新房里就剩我们两个。
我左右看了看,房里一片火红色,中间一道屏风隔开来,前面的桌子堆满贺礼,右边的一张香案上,一对极大的龙凤烛烧得正旺。
顾不得其他,我转头看着米勋,带着委屈地说:“凤冠压得我头好痛,现在可以取下来吧?”
米勋爽朗一笑,伸手小心地帮我摘了下来。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大出一口气。米勋的身体趁机粘上来,一脸不怀好意地说:“这衣服也重吧?我帮你脱下来。”
我轻捶一下他的胸膛,娇嗔道:“常年流连花丛,怕你学了不少花言巧语吧?”
米勋的脸色微微一变,搂着我正色道:“我去那些地方并不是找姑娘。”
“我知道呀。”
我对他调皮一笑,说:“师琦都告诉我了。”
他如释重负,想了想,有点担忧地问我:“你刚才怎么了?师琦慌慌张张地跑来跟我说再不回新房她就不保证我的新娘能安然无恙地等我回去,我急忙让旭和堇替我挡着客人进来,她又一跳脚说要先通风报信。”
我听了他的话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不容易在米勋就要忍耐不住时止住,跟他说了师琦刚才的话。米勋听后也大笑起来,看得我一阵痴迷。
从没有看到米勋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今天看他穿得一身红色,反倒有与平日不同的俊朗。穿白衣的他风度翩翩,潇洒清俊,穿着红色喜服的他显得比平日多了一份活力,整个人有着不同往日与人有着淡淡距离的亲切,显得更加迷人。
见我呆呆地看着他,米勋一勾嘴角,在我的唇上深深一吻,打趣道:“现在才发现你的丈夫很迷人吗?”
我轻轻一笑,顺势靠在他的胸前,接了他的话:“是啊,今天你比平时更吸引人,真不公平,我整日都盖着喜帕,现在才看到。别的姑娘都看一整天了。”
他仰头哈哈一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道:“想不到我的新娘子这么会吃醋。”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索性脱了鞋,靠在他身上斜躺着,似乎又回到了幼时,与他无拘无束地笑闹。
他忽然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伸手抚着我的脸,无限温柔的目光快要把我融化。他细细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眼睛,鼻尖,脸颊,唇边。
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墨香,我全身放松下来,一阵热流缓缓从心脏流向全身。
“嫣儿,”他在我耳边低喃,热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耳上,一阵酥麻传至我整个身体。
“嗯。”
我应了一句,没想到声音里有着让我脸红耳赤的娇媚,我吓得瞪大了眼。
米勋又是爽朗一笑,眸子亮晶晶的,比星辰还要灿烂。他又吻了我一下,郑重地说:“你终于做了我的娘子。我答应过你的,今生只爱你一人。”
我的心一紧,几欲落泪,吸了吸鼻子,才柔声道:“天上人间,不离不弃。”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咒语般缠绵着。
“天上人间,不离不弃!”
他笑着点点头,唇缓缓覆下来,话音消失在深吻里。
两边的帐子徐徐落下,掩去满室无限春光,只余那对龙凤烛彻夜不息。
与米勋成亲已有一段时间了,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每天定时给王爷和王妃请安,然后与师琦随便聊聊、走走,打发时间。
王爷对我不像先前的冷漠,我和王妃说话时偶尔会插一两句。王妃更是把我当成女儿般疼爱,时不时送我这个那个,出门时也会带上我。师琦就不用说,只要米勋不在我身边,就会巴着我不放。成亲后米旭就没回过来,说是宫中事务繁忙。米勋有时会在家陪我或是带我和师琦到郊外走走,忙的时候也会几天不回家。
这天米勋不在家,师琦一早就来找我,神神秘秘地拉着我到花园里散步。
“晓梦,今早有没看看太阳从哪升起?”
我看看一路反常地沉默着的师琦,给身后的晓梦使了个眼色,打趣道。
“嫂嫂成了亲就变了样,肯定是让勋表哥带坏了,整天取笑我。”
师琦瞪了我一眼,撅着嘴到凉亭里坐下。
我笑笑,跟了进去。
“少夫人您有所不知。”师琦的贴身丫鬟崔月向我笑道:“我们小姐是让南宫公子气的,昨夜咕哝了一整晚,说非得拿下他。”
闻言,我们都掩嘴而笑,师琦白了崔月一眼,鼓着腮,一脸愁绪。忽然,师琦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兴奋地跳起来,在凉亭里走了几圈,然后又附在我的耳边把她的计划说给我听。
我听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丫头,竟然胆大到这种程度!
当晓梦和崔月知道她的计划后,也是震惊不已,张着嘴半晌才合上。
师琦不依不饶,非要抓着我们准备了一整天,而且在晚上就要实行。
晚饭过后,我和她带了各自的丫鬟出门“散步”。
出了门,我们就兵分两路,师琦到米家城西的别院里准备。而我就和晓梦到她和南宫堇约定的地点,负责把南宫堇带到别院。
南宫堇狐疑地审视了我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我走。我暗出一口气,偷偷看了一下晓梦,这丫头竟然在大冬夜里擦汗,看得我直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
终于把南宫堇送进师琦的“虎口”,我和晓梦、崔月逃也似地出了别院,关上门,三个在街上相视而笑。
想起师琦花了一个下午做出来的那套惊世骇族的火辣舞衣,我不由得佩服起她来。即使是个女子,也如此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真的很不容易。
在门前等了等,没看到南宫堇出来,看来师琦已经成功了。她那件舞衣我想也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了。我们三人又是一笑,开心地打道回府。
没想到在街上却遇见邹觅和萧萌,我们就停下来互相问候了一声。
邹觅看看我身后的丫鬟,就向我一拱手,告辞离去。
想了想,我喊住了他:“邹公子请留步,有件事我想应该要告诉你。”
“米夫人请说。”
邹觅回身看着我,萧萌在他身后也看过来,但没有了之前对我的刻意冷漠。
我呼了一口气,说:“令妹的死,可能与冷凝宫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那天冷情出现在王府时的香味令我想起十年前在邹觅家里闻到邹丽身上的香味,后来仔细回想很久,确定那是一样的味道。但愿是我想太多了,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相信邹丽的死与冷情有关。
邹觅的脸色变了变,一向有着淡淡的笑容的脸有了裂痕,现出了惊诧和怒火。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对我行了一礼,感激地说:“多谢!”
我点点头,顿了半晌,还是带着不确定地问道:“要是有消息,你,会告诉我吗?”
萧萌的眸中倏地染上敌意,冷冷地看着我。邹觅倒是点点头,换上一贯的彬彬有礼,说:“一定!”
我没有再理会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离去。
为何不能一直停留在幼时?那样,就不会有如此多烦忧了。
(十)
回到房中,却看到米勋端坐在房中,拿着一卷书正出神。
“我还以为你又会有几天才回来。”
在晓梦的伺候下梳洗了一下,我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道。
他温柔一笑,拉着我坐到他的大腿上,脸庞埋进我的发间,呢喃道:“舍不得你啊,就快马加鞭回来了。”
转头看看房里,晓梦早就退出去,我才转身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笑着看他。
“这么晚,上哪去了?”
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轻吻我的脸。
我不疑有他,淡淡地接了话:“和师琦出去随便走走。”
“小琦今晚不是约了堇吗?”
他又平淡地说了一句,卷起我一缕发丝把玩着。
我的心一紧,这才发现他似乎话里有话,看着他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的手一顿,又继续刚才的动作,只是说出的话让我的心起了波澜:“堇从来任何事都不瞒我。”
我暗自咬了咬下唇,装作不知道他的话里隐含着对我的暗示,笑笑说:“那今晚的事相信你很快就能知道,而且知道的比我还要清楚。”
他用力抱紧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带着疲惫的口气说:“我累了,真的很累。我不愿把对付外人的心思和算计用在你的身上。嫣儿,你是我的妻,今生唯一的妻子。”
我不由得动容了,收紧双手反抱着他,泪水悄声落下。
是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可我还是无法对他坦白全部。即使想着放弃报仇,可我还是不愿对他道出之前一切。我心内其实还是对米王爷有着顾忌,害怕有一天终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