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崩
又是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可一切却好像风雨来时那般，平静的不寻常，但我又不知哪里不寻常。
米勋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我的心开始隐隐地有了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好在南宫堇上王府提亲了，前几日忙着操办他和师琦的婚事，没空想太多。虽然师琦要求一切从简，但必要的礼数还是要做足，我就陪着王妃忙碌了几天。
师琦嫁了出去，我就变得更无聊了。这天，向王妃请了早安，我就在府中随便走着。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上次那个院子前，看看四下无人，我迅速闪身进去。上次看到米王爷走进去的房间上了一把锁，我本想转身离去，可无意中看到窗户似乎没有关好，开了一条小缝。
按耐不住好奇心，我上前掀开窗门，跃进房里。凭着记忆找到那个暗藏机关的花瓶，稍一转动，右边的书架就“轰轰”地移开。深呼吸一下，我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二）
金碧辉煌的金銮大殿透着丝丝寒气，满殿的金黄晃得我的眼微眩。上次来谢恩时盖着喜帕，有人扶着进来，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事物，现在一看之下才发现，果然是穷奢极侈。
皇帝端坐在上方的龙椅里，带着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在龙椅旁边站得笔直的米旭冷着脸盯着前方某个点，仿佛戴着面具般脸上许久都不见有丝毫波动。
我、米勋、王爷夫妻、师琦、南宫堇、还有那个从未谋面的师琦口中的大奸人梁相，全部都跪在殿中央。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快得让我措手不及，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千百次。要是我不是一时好奇，走进了那个密室，或许事情就不会弄成这样吧？
……
忐忑不安地进到密室，我万万没料到，这个不见得光的密室收藏的秘密竟然是我爹娘的灵位！
看着面前香案上供奉着两个分别写有我爹娘名字的牌位，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任我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米王爷竟然如此费尽心机替我爹娘立了牌位。我看到他的那天是爹娘的忌日，他是来上香的吧？
我的心揪得紧紧的，伏下身，泪水带着心内的愧疚噼里啪啦地落，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竟然听信别人一面之词怀疑米王爷谋害我爹而忘了爹娘曾经多次称赞这位挚友的无私和正直，我还因为心存芥蒂即使结为夫妻也不肯对米勋坦白一切。
米勋！
我胡乱地擦了一下泪水，连忙站起来。
我要去找米勋，我要去找王爷！我要道歉，我要赎罪！
擦干泪水，整理了一下衣裙，我向爹娘的灵位恭敬地行礼叩拜。正要准备离开，却看到一边放香烛的小几上有一本蓝色的册子。我过去拿起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册子里竟然详细记载着侵吞官银，收受贿赂的时间和数据。
我顿时脑袋发麻，僵硬地站了一会，目光触及爹娘的灵位，又想起那天在后山看到那个可疑身影，顿时明白这是栽赃嫁祸！
要是让人发现爹娘的灵位和这本册子，恐怕王爷就水洗都不清了。
咬了咬牙，我把密室收拾了一下，带着那本册子转身出了密室。
爹娘，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王爷逢凶化吉吧！
刚出了院子的拱门，不料一队身穿暗红兵服的官兵带着刀齐刷刷地冲上来把我围住。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米勋被两个官兵押过来。他紧锁着眉峰，冷着的脸上还是有几分忧色。看到我，他先是一惊，随后就换成一脸冰霜，看着我的目光更是冷得让我颤抖了一下，心头如被万箭穿过。
是我之前对他有所隐瞒，也怪不得他此时对我的冷漠。我强忍着心痛，对他展开笑靥，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只能沉默。
米勋的眉皱得更紧，看着我的目光有着疑惑和猜测，但依然寒得透彻骨髓。
“报告大人，”一小队官兵砸开房门上的锁，进去搜了一会就出来，领头的官兵恭敬地向站在我和米勋身侧似乎高一阶的绿衣官兵报告：“房里面有一个密室，但只有两个被划花的牌位，没有其他发现。”
米勋闻言就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冷漠的脸有了裂痕，透出一丝自责和悔疚。
我仍然对他笑了一下，眼眶中却溢满泪水。
随后，大队官兵就把米王府中的下人全部关押起来，我们就被带到了金銮大殿，交由皇帝御驾审讯。
（三）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看了几眼从我身上搜出的蓝色册子，随手交给一旁的太监，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平静地问道。
师琦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而其他的人都不动声色，像雕像般地一动不动，我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他们已有万全之策？
“启禀皇上，”那个梁相得意地看了一眼米王爷，拱手道：“米王爷借用官职之便，侵吞官银，收受贿赂，实在是罪大恶极！现在铁证如山，皇上可要秉公办理。”
“梁卿家真是神通广大。”
皇帝嘴角扯起一丝笑意，戏谑道：“还没看着册子就知道这是铁证？”
“皇上，”梁相大惊失色，额上直冒冷汗，满是皱纹的脸写满惊恐，说：“老臣……”
“爱卿莫要慌，朕只是随口一句罢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目光犹如利刃般看下来，声音却带着玩味和赞赏，对梁相道：“今早天未亮梁相就进宫求见，还亲自带兵替朕抄查‘罪臣’府邸，可真是劳苦功高啊！这个，朕‘记着’了，容后再赏。”
“老臣不敢！”
或许听出皇帝话中有话，梁相慌忙回道。
“启禀圣上，”米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冷酷：“草民有一事启奏。”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慌，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对米勋接下来要说的话无端地感到惊恐万分。
果然，皇帝应了一声“准奏”，米勋就说出了让我悲痛欲绝的话。
只听到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草民刚才得知，草民之妻，孟妍，乃是钦犯上官青玉之女，上官梦嫣。”
他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带着各种表情惊诧地看着他。就连梁相也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现出忧色。
米勋就跪在我身前，挺直着脊背，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的力气正被一丝一丝地抽去，摇摇欲倒。
“米勋！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正是气急败坏的师琦和米旭。
“回皇上，”我用力一咬下唇，尝到些许腥甜，才有了力气开口，但声音还是很弱，似乎飘渺在某处：“米勋说得不错，民女确实是上官梦嫣，当年欺君犯上，与人掉包逃过一劫。那个册子是我做的，想用来陷害王爷，但还没放好就让人捉获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的身体就要倒下，只得用双手撑在身前。感觉到许多视线带着不同的情感投注到我身上，我也没力气抬头了。刚才米勋的那句话已经让我的心遭受了千万次凌迟，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饱受痛楚。体内气息更是紊乱了起来，上下乱窜。忽然一道气自丹田往上翻涌，喉咙一甜，张口吐出血来。
“嫣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唤响起，和那天我被冷情掳走时一样。然后我看到眼前一抹白色，身体被一双温暖的手拥紧，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我努力睁开眼，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和许多闪动的金星，心里对爹娘默念，我还了米王爷的恩情。
然后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我只觉得很疲惫，合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是不是对我的优待，牢房里很干净。坚固的石壁，简单的木床，并没有什么蛇虫鼠蚁之类。
醒来看到躺在牢房里并没有多大惊异，反倒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至少我以后可以坦然地活下去，即使自知没有几日可活。
可我没想到，死亡会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一个太监就端着一壶酒和一个杯子带着几个侍卫浩浩荡荡地来了。
“皇恩浩荡，留你一个全尸。”
那个太监把托盘放到牢房里的一张小椅子上，阴声怪气地说道。
我自床上缓缓起身，然后跪下恭敬地叩拜，大声说：“谢主隆恩！”
然后在四周诧异的目光中，我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一杯就够了吗？”
我有点嘲弄地问道，皇帝对他的毒药这么有信心啊？
把手中的杯子随手一扔，我掀开酒壶的盖子，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下去。
“你……”
那太监慌了，可又不敢拦我，只得皱着眉看着我。
壶里的酒都没了，也不知有没有进我的肚子，我没有尝到一点味道。手一松，“砰”的一声，酒壶碎了一地。
我倚着床沿放声大笑，指指我的心脏，对面前的太监和侍卫说：“一同碎去的，还有这个，响得一样清脆！你们，听到吗？”
他们互相对看着，不知所措。
我仰头大笑，感到无比痛快。可脸上一凉，伸手摸到一手的水。我停住笑声，呆呆地看着双手，不断地有泪划过脸庞，一滴一滴地落到我摊在胸前的双手上。
脑中一一闪过米勋盛满疼惜的黑瞳、悠姨娴静的笑脸、师琦调皮的表情、米旭带着苦涩的眼神，我的唇角向上扬起，笑得如幼时般灿烂。
疲惫一波一波的袭来，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皇帝的毒药还真是神奇。
我的眼皮渐渐地支撑不住，意识一点一点地褪去，可心里疑惑起来。不是说临死的人会看到死去的亲人吗？为什么我看不到爹娘来接我呢？
感觉到身体倒在冰冷的地面，我不由得蜷缩起来，合上眼，等待黑暗将我吞没。
没有预料中的寒冷，身体反倒温暖起来，一直暖到我的心里，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似乎没有那么痛了。感觉到自己在一个舒服的怀抱中，被人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睡得格外安心。
梦中再次出现了那片桃林，我与纷飞的桃花共舞着，回过头，看到米勋温柔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