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比药苦。
玉环病了。
整整窝在屋子里好几天不曾出来,她的心也病了,不愿意看任何人,不轻易和人说话。
这天,艳阳高照,她慢吞吞的拖着着病怏怏的身子走了出来。
初见强烈的日光,本能的眯了两下眼睛。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杨钊见她出来,立刻对丫鬟们喊道:“快!快给娘娘拿个凳子!”
“是是。”
然后他心翼翼的搀扶着贵妃一步步,慢慢走到院子里。
“妹妹,你怎么起来了?”
“憋在屋子里好几天了,再不出来,都要被憋死了。!”玉环病恹恹的说道,抬头望了一下,以手遮住阳光,将视线放到地面上。
“这在屋子里憋了几天,乍一出来,这阳光真有些刺眼呢!”
“你啊,病了就好好养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这帮奴才们,就是一点眼色都没有!”杨钊转脸训斥着丫鬟们。
“哥,别怪她们,是玉环自己要出来的。”
一个奴婢将一个竹凳放在院中,玉环缓缓坐上去。
“感觉怎么样?”杨国忠问。
玉环将尖尖的手指抚上额头,说:“头有点晕。”
“那妹妹就在院子里小坐一会儿,风凉。”
“嗯。”玉环乖乖的点点头。
此时一个奴婢将一碗汤药端过来,“启禀娘娘,您的药煎好了。”
“又是药啊!”玉环望着那碗浓浓的汤汁,此时还在腾腾的冒着白汽。别说喝,就是闻一闻那草药的味道,就能预料到有多苦了。
“撤了吧!我不要喝。”
“这怎么行呢?你不喝药病怎么能好?”杨钊不依。
“钊哥,玉环心里都是苦的,若要再喝下这苦东西,岂不是会更苦?不喝不喝!”玉环摇摇手,示意将那药端走。
杨钊对着端着汤药的丫鬟递了一个颜色,那丫鬟会意的将药放下,回身走了。
杨钊端起药汤,用勺子轻轻荡了荡浮沫,慢慢舀起一勺,在唇边吹了吹,轻轻送到玉环唇边。
“来,妹妹,听话,喝了这药。”
从小到大,玉环不吃药的时候,总是钊哥来喂,那溺爱的眼神,温柔的举止,让她瞬间都把药的苦忘却了,只一味的沉溺在这温柔里。
就像现在,只要是钊哥拿勺子送到了她的唇边,她就找不到回绝的理由。
或许,所有的女子,都喜欢被宠溺的感觉吧。
她将药一勺一勺的喝下,一直到碗里只剩下一些残沫。
“钊哥,谢谢你。”望着那空空的碗,玉环忽然感慨的说了一句。
“谢什么?从小到大,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哥哥希望你好。”
玉环低下头,不知不觉,泪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可是,妹妹现在,并不好。”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过的好。皇上他……”杨钊刚想说什么,却被玉环用眼神逼回去。
“别说了,钊哥,道理玉环都懂得。玉环想静静。”
玉环说着,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欲往屋子里走,杨钊想搀扶,玉环没让,自己颤巍巍轻飘飘的走回去了。
望着妹妹的背影,杨钊禁不住感叹:
玉环,又瘦了,她这执拗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月缺月又圆。
只奈何,月圆人不圆。
这日,一批宫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浩浩荡荡的进了杨府。
“玉环姐姐,宫里送衣物了,整整的十车呢,门口的街巷都给堵住了呢。”一进门,阿蛮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笑着对玉环说。
“阿蛮,你怎么又来了?不好好在宫里呆着,老往我这里跑!”玉环嗔怪一句。
“听说你病了,人家不放心你嘛!所以就来了。”阿蛮很是委屈的拿起桌子上的果子就开始吃。
“吃了药,好些了。”玉环道。
“玉环姐姐不做娘娘,那阿蛮也就没有好吃的了,这儿的果子可比不上宫里的好吃。”阿蛮说着,捏了一个果子,放进嘴里,又厌恶的吐出来,无限挑剔的埋怨道。
“你啊,就知道吃。”见她那不雅的样子,玉环忍不住笑。
“玉环妹妹,你倒是出去见见来使,问问宫里的情况,也好给人家回个话啊!”玉花一步走进来,对玉环道。
“不用了,你们先把衣物收下。替我谢谢来使。我呀,想和阿蛮说说话。”
玉花斜了谢阿蛮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悻悻然出去应酬了。
她这他瞪眼,阿蛮却不干了,对着玉花的背影说:
“玉环姐,瞧瞧!瞧瞧她刚刚看我的眼神,简直是要杀人啊!这才几天啊,我谢阿蛮就这么没身份了!都是那个老皇帝搞得鬼!不然,就是冲着姐姐,她也不敢对我大眼瞪小眼的啊!”
“阿蛮,别闹了!我们到厢房说话。”玉环拉上阿蛮的手。
阿蛮气哼哼的朝着玉花背影猛淬一口,这才跟着玉环进了厢房。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和皇帝认错啊!”刚坐下,阿蛮迫不及待的问。
“还没有。”玉环道。表情有些为难。
“你一走了之,任何男人也下不来台的,而且,我听高公公说,老皇帝最近吃饭很少,他一定是很紧张你啊。”
“他吃不下饭?管我什么事?”
“你呀,明明心里惦记着,嘴上那这么倔强!难道让大皇帝来给你认错啊?”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的话,就自然会来找我了!与他的身份没有关系啊!”
“你……”
高力士前往乐坊。
走到门口,忽然见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一碗茶,站在门外畏畏缩缩不敢进去。
“小福子!陛下的早茶怎么还不送?”
高力士忽然问道。
小福子忽然跪下,颤颤巍巍的说:“回高公公,小的……不敢送。”
“不敢?为何?难道陛下会吃人?”
“陛下不会吃人,但会打人。自从贵妃娘娘走后,皇上的脾气就变的异常暴躁,小的们稍有不适,就会被陛下拖出去大打一顿。小的昨儿刚挨了一顿打,今天又该我当值,小的怕触怒龙颜,所以,就在这里迟疑着不敢进去。”
说着,小福子将手中的托盘朝上一举,哀求道:
“请公公救救小夫子,我们都已经不是男儿身,本来就羸弱,照陛下这打法,三两次就会送了命啊!”
高力士脸上犯过一丝为难,顿了顿,他将小福子手中的茶盏接过,对他说:“今儿你歇了吧,我来替你。”
“谢公公!谢公公!”
小福子连连叩头道谢。
高力士端了那盏茶,闪身进了乐坊。
乐坊里。
乐声起。
皇上负手,缓缓走在红色毡毯上。
乐手们正在弹奏他新作的曲子,往日,总有玉环来和他共同鉴赏的,如今,物是人已非了。
皇上缓缓走到一架架子鼓的前,拿起鼓槌轻轻的“咚咚”的在鼓上敲了两下,眼前似乎浮现起初次与玉环相见的情景。
那个时候,是他为她擂鼓,而她为他跳火辣辣婆罗门舞。
那翩然的风姿,至今还在眼前。
怎么,无端的,她就回老家里去了呢?是自己怠慢了她?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没有好好珍惜吗?
家里的饭菜她还吃得惯吗?不知道她近日消瘦没有?玉环平素最挑食的,因此,他一直给她准备着专门的御厨,可他那堂兄的家里,哪里有什么御厨?玉环的三餐难不成就凑合了?那怎么行?
想着,想着,皇上心里一阵烦乱。
“高力士。高力士!”
“老奴在。”高力士上前一步,迎过来。
“皇上,这是您的早茶。”高力士将手里的茶盏奉上。
皇上接过之后,放在唇边呷了一口,只感觉索然无味,心中更是烦乱。
“这茶怎么味道变了?”
高力士顿了顿,说:“启禀陛下,茶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只会更新鲜,皇上喝起来索然无味,可能是因为心境烦乱的缘故吧!”
皇上将茶盏放在几案上,问道:
“她……怎么样?”
“皇上问的可是贵妃娘娘?”
“不问贵妃,还能问谁?”皇上故作气恼的说。
“贵妃娘娘不大好,那天,她回娘家时,是一路走,一路哭哭啼啼。从皇宫一直哭到长安的表兄家。”
“什么?哭哭啼啼……那岂不是眼睛都要哭肿了?”皇上问。
“是啊……再哭。再哭怕还会郁结于心,憋闷出病来!老奴听说,贵妃娘娘前阵子病了。”高公公在一旁添油加醋。
“病了?什么病?”皇上忽然很紧张。
“娘娘只说是心里苦,给娘娘瞧病的太医说,娘娘是心病,心气郁结所致。”
“吃药没有啊?”
“刚开始,娘娘不肯吃,还是杨大人亲自喂他,才肯服下去。现在,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双掌交叠的握着,这才放下心来。
“力士啊,你进来可曾去探望过她?”
“老奴自作主张给贵妃将她平素爱穿的衣物给送了些过去。”
皇上怔了怔,反而责备起高力士来:
“只送了衣物吗?”
“是,陛下,只送了衣物。”
“那怎么行呢?她素来挑食,在他表兄家哪里能吃的习惯?”
高力士不语。
怔了好久,皇上忽然说:
“力士啊,赶快吩咐御厨做些好吃的,给玉环送过去。她那挑食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改的掉。”
“那……做多少呢?”
“但凡她喜欢吃的,每样都给她做几份,送过去。”皇上将手一扬,吩咐道。
“是。”
“对了,你别亲自去。免得助长她的气焰!她也真是,钉大点的事都要和朕拧着,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皇上嘟哝着,暗自埋怨。
“是。老奴去了。”
“去吧。”
高力士转身下去。
午膳的时辰刚到。
杨府门前,一个宦官高声叫道:
“宫廷来使奉旨赐膳给贵妃娘娘!”
话音未落,就见几十个宫人高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的菜,放在两侧长长的条几上。
足足有百十来盘之多,他们将盘菜放下后,陆续从府中走出。
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宦官,站在门口,细声细气的高喊道:
“知内省事,骠骑大将军让小奴带话给贵妃娘娘!”
玉环起身,目光坦然望着小宦官。
“娘娘安好!”那人对玉环深深一个鞠躬。
“高公公指示,贵妃娘娘对皇上应有所表示。皇上怀念……”
“行了。”玉环一下打断他。“知道了,不用着急,你先歇歇吧。”
“公公,请厢房歇息。”玉环的堂兄杨钊站出来迎了公公一下。
“是。”那宦官操持着女子腔调,转身到厢房。
杨钊对众人说:“你们都退下。”
“是。”
杨钊语重心长的看着妹妹。
玉环则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当今的局面,饶是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这么多菜够咱杨家吃上几天了。”杨钊脸上面露喜色。
“瞧这些菜,像是皇上令人特意做的。”
玉环点点头。“都是我平时爱吃的。”
“呵呵,贵妃啊,皇上先是送衣物,后是送礼品,已经一再表示让步了,这就等于是道歉了。贵妃要适可而止,给予回应才是啊。”
“怎么个回应?不至于也给皇上送上一些家常的小菜吧!”
玉环一一将那些菜看过之后说。
“贵妃说笑了,堂兄斗胆问一句。离开皇上有一段日子了,妹妹就真的一点牵挂就没有吗?”杨钊问。
这一句话说中了她的心事。玉环低下脸,陷入沉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牵挂和想念自然是有。可是妹妹心里很乱,理不出头绪。我也是身不由己,就和那作曲似的,押上了调门,不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唱了。”
杨钊又笑,双手一摊。
“这事儿啊,还不完全是对与错,哪有夫妻之间不拌嘴,不动气的。平常的夫妻争几句,吵几下,都很正常。”
“可惟独皇上和你,不在这个标准之中。”
“为什么?难道皇上和我就不是夫妻,难道我们就不能拌嘴?”玉环忽然抬起脸,委屈道。
“哦。”
“玉环妹妹。为兄可以这样告诉你,大唐的国运昌盛,靠的是皇上的决策正确,如今边疆战争不断,皇上呢,必须要有好心情,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而你,是皇上身边最亲近,也是他最在意的人。”
“因此呢,可以说,你也是最能影响大唐皇帝心境的人——你的叔父,生前也常常讲,凡事应该以大局为重。”
“而,让龙颜大悦,于一个女子而言,便是大局了。”
玉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贵妃若使得皇上心绪不宁,那皇上如何治理好大唐啊!”
“堂兄倒是会说,你不觉得把这么重的包袱,让我们这些弱女子来承担,是不是太重了点?”
杨钊愕然一会儿。
“玉环妹妹啊,你既然做了贵妃,就是一国之母,受万人敬仰。也因此必须承担起一国之母的责任。这不是你愿不愿意承担的问题。这是大唐的国运是否能长久昌盛的大事,而不是一般人家儿女情长的小事。”
“贵妃娘娘,不要再使性子啦。”杨钊微微的鞠了一躬,在玉环面前笑了笑。
玉环忽然俏皮一笑,路出奶白的贝齿。
“钊哥!看来你还真是一个做官的料。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无非是要我向皇上低头,认个错。不是为了是非,而是为了天子的心情,让皇上时刻活在天威奋发的欢畅中。”
“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玉环连连点头。
“下臣不自量力,请贵妃娘娘恕罪。”杨钊见终于将玉环劝说成功,心里十分舒畅。
“这样吧,”她忽然转过身,“你就替我斟酌斟酌,为我上书,谢罪。”
“是。”杨钊谦逊的低下头。
这个时候,谢阿蛮静悄悄走进来。
“玉环姐姐。”
“阿蛮。”玉环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既然认识到错误,就该对皇上有所表示。”阿蛮说,原来这番话,阿蛮在门外,全部都听到了。
“你要我做什么?”玉环问。
“剪下你的一绺头发,送给皇上。之后,你再写一封平常的信件,给他。就算认错了,加上你哥的上表,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玉环想了想,觉得此事可行。
便转身拿起剪刀,从鬓发上拆下一绺,一剪刀下去,断做两截。
以红丝线捆缚,之后,便拿起了笔。对着窗外冥想一番,之后,便开始写下。
“臣妾罪当死,陛下幸不杀而归之。
今当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赐,不足为献。唯发者,父母所赐。敢以荐诚。”
阿蛮接过:“这样写,只是私信,也不失你的面子。”
“嗯。”
宣纸上,墨汁未干,就直接连同那绺发丝,加上谢罪上表,一起连夜送到皇上手里。
皇上一见是玉环的谢罪表,顿时就将奏折扔到了一旁。
手指颤抖的看过谢罪表,又端详一阵那截断发,一时间觉得似有什么不祥。
“玉环……她是什么意思?”皇上忽然问来使。
“她有死志?她还剪下头发?她要怎样?”
“快说,贵妃娘娘她怎么了?”
那来送谢罪表的宦官,只好作答:
“皇上,贵妃娘娘非常哀伤。小奴不知怎样说。”
“什么叫非常哀伤?她都说了什么?”
皇上几乎把脸凑到了那小奴的脸上,紧张的问。
“贵妃命小奴今后,好好照顾皇上。”
“哎呀……糊涂!”皇上一把将谢罪表扔在几案上。
转身小心翼翼的将那绺黑发捧在手心,喃喃的道:
“唉……她这个人啊!”
“何必如此呢……何必如此呢?”
忽然,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朕知道了,快、快去叫高力士过来。快去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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