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情一
藤坚持把我送到我家楼下。
“你就住这里?”藤问我。
“是,我和姐姐一起住。”我回避藤注视的眼光,他肯定想我邀他上去坐坐,但我没有这么做。“夜了,藤,你也应该回家了。”我对藤说:“再见。”我对他挥挥手,然后上楼,头也不回,我怕看到他站在那儿孤单的身影。
回到家里,姐姐又在网上和蛐蛐虫侃着。
“回来了?”姐姐瞟了我一眼,口气欢快地说,然后又把注视放回屏幕上,十指迅速地敲出一行又一行的字。“阿盏,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她一边又说。
“不好。”我垂头丧气地。
“为什么?”她停下了打字,紧紧地注视我。
“没事,姐,你继续和蛐蛐虫侃吧。”
我走回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藤的身影仍然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想给峦打个电话,或许那样就会——忘了藤,可是我跟峦说过的,五年之间谁也不能找谁,看看这样的感情会不会变。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好像一个执著的爱情研究者,我想看看爱情的保鲜期可不可以保持五年不变,或许更久。最后,我还是提起了电话,灵动的十指拔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电话接通了。
“喂——”峦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而且富有磁性。
“喂,出来吧。”我娇滴滴地,故意以一个“女孩”的身份打电话给他,借以测试一下他有没有比较要好的异性,那种只需一个电话就马上应约的异性。如果有,他肯定会说:“好,某某,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之类的话。
可是他说:“阿盏,你在哪里?”
我愕然,他竟然一下子就听出我的声音了。
“我不是阿盏。”我还在装。
“阿盏,别装了,你的声音很特别的,我不会听错。”
“我真的不是阿盏。说,阿盏是谁?”我凶巴巴地,继续装。
“阿盏是我的老婆大人。”
“峦——”我投降了,有些感动,“你怎会那么笃定是我?”
“对一个男人而言,他爱的那个女孩的声音,是不会听不出来的。”
“峦。”我感动死了。
“阿盏,你还真能撑。那么久才打给我。阿盏,我想你。我想打电话给你,但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阿盏,你对我真绝,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们不是说好五年间不联系的吗?”
“是呀。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因为,想你——”有点心虚,虽然很想他,但却不是为了想听他的声音才打给他。打给他只是为了能抛开一个人,继续维持我和峦的爱情保鲜期。我发觉自己有点变了,我担心,担心和峦五年后的重逢不是我想象中那样。
“我也想你。”
“峦,你在做什么呢。”
“看小说,一篇散文,张小娴写的,你最爱的小说家。”
“念出来听听。”
“好。”
峦开始念了,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女孩说,她和她喜欢的人现在不能在一起,她希望某年某天,他们可以在某地重新开始。真的可以吗?我们说某年某天某地的时候,总是怀抱着一个希望,同时也有点绝望,如果现在可以,何须等到某年某天呢?某年某天是什么时候谁又知道?有时候,时间对了,地点却不对;地点对了,时间却不对;地间和地点都对了,心情却不对。他现在不自由,她只能寄望某年某天某地跟他再开始。也许,当他自由了,她却不自由。当她自由了,又轮到他不自由。当他和她都自由了,他们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没有遇上。地点对了,他和她都自由了,可是那时他们都变了。他们不是说过“某天某天某地”的吗?原来那是绝望时的一点星光。我爱你,我深深相信我们的缘分未尽,某年某天某地,我们会再遇,你要好好地生活……,我们含泪道别,努力地活下去,迎接重逢的一刻。可惜所有的重逢,都是想象比现实美丽。期待重逢的两个人,已经各自爱上另一个人。直到某年某天,他们在某地相遇,才想起某年某天,他们曾经有一个约定。
我紧张地,“峦,不会的。我们不会的。”我竟然觉得张小娴这篇散文会成为我和峦的写照。“峦,我决定了,我明天,明天就辞职,马上到你身边去。”
“阿盏。”峦有点愧疚了,“我只是在念一篇文章而已,没有要你放弃自己追求的意思。”
“不,峦,我决定了。除非你不想我到你身边。”
“我万分高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明天来接你。”
我写了一封信,让姐姐交给啬微姐,然后离开了G市。我想,飞到F市,飞到峦身边之后,我就会开始幸福的生活。峦,他一定也是十分想念我的吧?
姐姐给我姐买了一张飞往F市的机票。
我本想坐巴士去的,因为不远,只需坐几个小时就到了。但姐姐坚持,她说坐飞机去看起来高档一点,到了那边之后人家也比较不会轻视。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理论和逻辑,不过最终还是听了她的建议。飞到抵达F市,当我看到峦挤在人群中等待我,然后我走向他,在机场和他拥抱。我终于知道姐姐为什么坚持让我坐飞机,因为在机场洁净的环境中和心内祈盼之久的人拥抱,的确比在乌烟瘴气又有些嘈杂的客运站拥抱来得舒心。
“等你很久了。”峦激动地说,并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圈。
我理所当然地住进他家。他家比我想象中豪华。
原来峦真的复读了,并且考上一名牌大学,他现在是那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他兴味盎然地对我说,他上个星期当选了那大学的学生会副主席。我忽然觉得自己配不起峦,于是对他说:“我也想复读,考进你那间学校。”
“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峦说。
来到F市,峦还未来得及带我好好去看看这个城市,我便在他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升学率极高的高中,投入了紧张的高三生活。那段时间峦特悠闲,而我却每天都得一头扎进繁杂的模拟试题中。有时候峦会指导我课业上的事,可是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不再管我了,因为他说我比他聪明,他不能胜任这份指导我课业的工作。之后他的父母雇了一大学的助教做我的家庭老师。那位助教学识很丰富,我的课业在他的指导下蒸蒸日上。
我不知道我在忙于高考的这段时间峦在做什么,只觉得他每天都好像很开心地活着。有时候也会有些异性来找他,但他每次都会告诉我,他今天又去哪儿哪儿玩了,并且矢志地保证那些异性和他都只是普通朋友,叫我不要胡思乱想,免得影响课业。在他层层承诺下,我已经没有怀疑的空隙了。我要忙着准备高考,不能陪他玩,又怎能阻止他去跟朋友们玩呢?只是我不明白每次我做完题,在阳台上看见峦,他总是一副忧伤的样子。
“峦,你在想什么?”我来到他身边,问他。
“噢,没事。”他看见我,总是习惯性地挤出一脸笑容。只是我感觉到他的笑很牵强,有点不像高中时那个傻气的孩子了。有好几次我看见他一个人对着天空默默地流泪,而每当我来到他身边,他也总象现在这样冲我笑。
“不,峦,你一定有事。”这一次我固执地,不容他闪躲。
“阿盏,就算有事,也要等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吧。”他望着我,我发觉他的眼里充满了无奈的忧伤。那一波一波的晶莹,就象要涌流而出的泪水。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想到最坏的可能,“你怕我伤心,怕影响我的学业,所以不跟我说。”一定是这样的,他眼里的悲伤也是因为这个。因为我们一起十几年了,他突然发觉自己爱上别人,所以觉得对不起我。
“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他说,象是宣誓般。
“峦。”
他要走了,我想拉他的手。“答应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好吗?”他用手摩挲着我的脸说。
“好,我会考上你那间大学,以后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
“不!你的成绩比我以前好很多,你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
“答应我,考上E大。”他又以那种坚定、又命令的眼神望着我。
“E大?”那是一所赫赫有名的名牌中的名牌。
“我希望跟人家介绍你的时候,能够很响亮地说,她,张睫盏,我的女朋友,E大的。”
看着他期望的眼睛,“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考上E大。”
他笑了,我也笑了。我们的心仿佛联结在一起。剩下的日子就在做题中度过,一天一天,又一天。
今天,我如愿以偿,终于拿到E大的录取通知书了。一年来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我的兴奋难以用笔墨形容。只是峦,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我又想起了他要求我报考E大,他说等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知道我他一直的心事。“峦,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跟他说。
峦什么都没说,交给我一封信,便孤寂地转过身去。
“阿盏,回房去看吧,我不想看到你哭的样子。”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
“分手信吗?”我又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里面。我回到房间,把信展开。
峦学的是广告设计,信纸是他自己画的。
阿盏: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会结婚。五年,的确是太漫长,但我却从未动摇过期待那一天的来临。我以为我们真的会五年后,依照我想的那样子相逢,我们拥在一起,我跟你说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婚后,我们过着幸福的日子。
你说过五年之间我们不联系,这样虽然有点残忍,对我来说更是个折磨,也是个考验。说真的,我也想看看,五年你不在我身边,我会不会变心。可是只是一年,你就给我联系了,并说我飞到我身边做个幸福的女人。那时我的心情很激动,幸福,开心的什么都有。可是又有些担心,有些狐疑,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在机场里,我们兴高采烈地拥抱,于是我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只是太想我了,所以才改变了主意。
那天,我来到你房间,你正在浴室里洗澡,你放在床上的手机振动了,那是你姐姐发给你的一条信息。我看了,之后无聊,我便翻看你的手机,接着看到那张一个男人吻你的那张照片。他是谁?会不会是你这一年间的爱人?我不想知道,因为我怕答案是肯定的,我努力把它从我的思想中遗忘。我开始通宵达旦地疯,和一大帮同学朋友去喝酒。我以为天亮之后,那些不快的记忆就会从我脑海里永远地抹去,不再存在。
可是没有用,那张照片的记忆愈来愈清楚了。有好几次,临睡前我偷偷来看你,看你睡了没有。发觉你在看手机,那时的你,会不会是在看那张照片?那时的你很专注,眼里不自觉地绽放温柔。他到底是你的谁?我越来越想知道,又怕知道。其实,很可笑,我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他一定是你曾经的爱人,也许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飞到我身边了。
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在我和他之间,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这是我的幸运和幸福。可是阿盏,或许我真的是个很追求完美主义的男子,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我的阿盏,你,永远,从来,将来,只属于我一个人。难道时间和空间真的可以分开一对曾经是如胶似漆的恋人?难道只是一年,你就爱上了别人?否则,你又怎会让他吻你的唇呢?阿盏,请你告诉我。
那段饱受忌妒,愤恨,被背叛……种种情绪的时间里,一直放任自己去颓废,去疯狂。也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默默地流泪,直到眼睛发痛,精神疲惫,眼泪也干了,才又一个人躺在孤寂的夜里,躺在有些冰冷的床上,麻木地睡去。很多个夜里,夜夜噩梦,梦中有我有你,还有他。你们缠绵地接吻,我一个人转身,流着泪离去。每次从梦中醒来,发觉枕头已经被眼泪浸湿了。阿盏,很想去问你,责备你为什么背叛我之后又可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象从前那样在我怀里任性地撒娇。
可是看到你做完题之后,累得倒在冰硬的桌面上睡着了。我又忍不住给你添上一条毡子,或者轻柔地把你抱回床上,看着你象个天真又无辜的孩子一样入睡。阿盏,你会不会做和我同样的梦,梦中你和他痴缠地接吻,而我一个人转身,流着泪离去。阿盏,你那张红艳的小嘴唇连我都没有吻过,你怎么可以让别人吻你呢?阿盏,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恨,无法永远,对你的爱却一直在继续。那天,我又站在阳台上默默地忧伤。你跑到我身边,问我,在想什么呢。你那副关心我的样子,使我不得不继续依恋着你。我在想什么?我说过,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就会告诉你。而在这期间,我一直在犹豫,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你。告诉你,我就彻底地失去你。我想,在这封信之后我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爱着你。我真的好希望我就此死掉,永远沉睡过去。
阿盏,我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在那段颓废的时期我和一个我不爱的女孩睡了。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她还没有过初吻,而我却一直不肯吻她的唇。我想,我不会去吻任何女人的唇了,因为我想吻的那张唇它一直不属于我。后来她怀了我的小孩,又打掉了。现在我依然和她在一起,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爱她,她也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个你。我常常问她,为什么这么傻,明知道我不爱你,但却仍然愿意跟着我。她说,你和我一样傻,明知道她爱着别人却一直守在她身边。
阿盏,故事说完了,我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我们分手吧。
下面是一份分手协议,你签了它。
分手协议:
第一条:请不要再以那种溺死人的温柔的眼光看着我。
第二条:请不要亲昵地叫我“峦”。
第三条:请不要试图对我解释什么,因为无论怎样,结局已定。
签名:
我含着泪,在“签名栏”处沉重地写下“张睫盏”三个字。我真的很想对峦解释,其实那个吻不是我愿意发生的,每天晚上我临睡前看着手机,也并不是完全依恋那张照片,可是后者似乎苍白无力,因为我每次想删除它,当出现“是否要删除(Yes/No)”的时候,我都下不了手去按那个“Yes”健。也许是的,我真的爱上了藤。峦,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回来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不想改变我们曾经的设定。
我以为回到你身边便能履行那个约定,可是——真应了那篇散文。
我来到峦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峦有点吵哑的声音说。
我进去了,看见他站在房间里面通往另一边的阳台上。他在站在阳台上伸展双手,摇摇晃晃地维持平衡。“峦,你下来。”我大叫,我怕他会掉下去。
“不是让你别叫我峦了么。”他瞪我,同时冲我笑,笑的背后好像又有一丝邪魅,好像我再这样叫他,他就会从阳台上跳下去。我惊诧他的笑容变复杂了。
“扬之峦,你下来。”我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所以想了大概三秒才想起这个名字。
他动作利落地跳下来,蹦到我面前。我觉得他又象个孩子一样了。
“信看了吗?”他明亮的笑容冲我笑。
但是我仍然可以感觉到笑容背后的悲伤。
“看了,并且签了。”我把信交还给他,同时给他一封我刚才写的信,“你说你不要解释,可是我还是想向你解释一下,当然,看不看随你。你可以把它丢进垃圾筒里,或者烧掉。如果——”我欲言又止地,不敢看向他。
“你说。”他道。
“如果——”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他笑容底下其实是忧伤的脸,“如果你决定跟那个女孩在一起,请你忘了我。否则你会活得很痛苦,而且那个女孩也不会开心。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开心为了寻求幸福吗?”
“阿盏——”他无法强装自己的忧伤了,眼泪喷爆而出,但为了不让我看到他的泪,他把我抱在他怀里,“最后一次拥抱你,希望你记得我怀里的温暖。”
“不——”我推开他,同时直直地对上他的泪眼,“如果我决定离开一个人,我会努力忘掉他,我不会让自己痛苦。我不会记着你怀里的温暖。还有,我不希望看到你的眼泪。扬之峦,你一直是个坚强的男人,别让我失望,别让我离开之前看到你的最后一个表情竟是哭泣,我希望你笑。”
他笑了,努力地笑,“你会离开?”
我耸了耸肩,“你以为我还会留在这里吗?”
“我以为我仍然可以供你读书,直到你大学毕业。”
“不!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穷,我姐姐会供我读书,真的。”
“我从来不以为你贫穷,你一直比我富有——”
“不要说我精神富有——”我望着他,“我现在一无所有。”
“我以为说这句话的是我。”他垂下了头。
我转身,走了。泪,也流了下来。原来要离开一个与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人并不容易。许多的往事也会随转身的那刹悄悄流过,因为与他之间,转身——是最后一个动作。而我要把握着这个最后的动作做最后的回味。因为我知道,转身之后,我是他,他是他,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牵连了。
“你曾经爱过我吗?”他在我背后喊。
我没有回头,答他:“如果在一起那么久,你还不确定我有没有爱过你,那么我回答我爱你,又有什么意义?”我笑了,凄然地笑,然后洒着泪离去。
用眼泪来结束一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以为我和他之间永远不会结束,甚至死后我们会合葬于一个洞穴。我以为回来峦身边就能改变那篇散文的预言,就能过上平凡的幸福。可是想不到这一切,还是逃不过老天的冥冥注定。
就这样,我离开了峦。从峦的家搬出来之后,我没有回G市找姐姐,直接在F市租了一间小屋,等待不久后的开学。就如峦发觉我“背叛”了他的那段日子里的颓废般,我也开始放任自己。象峦一样,我会和高三的朋友们一起疯整整一个晚上。朋友们会对我说他们考上了什么大学,然后我们聊天到深夜。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孤独的房里对着窗外的天空,还有月亮,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现在,我终于尝到了峦那时的感觉了。
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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