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雨抚琴
小丫头急得直哭，“都怪你！会弹琴了不起啊！明知道我姐姐不能跳舞……”少年冷眉一扫顿时将她的话噎在口中，手指按在她尺关穴上，一股正气缓缓的输入她体内，绕丹田运作一周，画眉为么缓过一口气来。他虽明知她内心纠缠，却还是惊异于她身子的虚弱，有无数哀怨淤积于心！使得身心疲劳，终年疾病缠身。
续住她一口气，正要搭她脉相之时眼中一个激灵！那里一道伤痕，横卧在手臂上如同半弯的月亮！
割腕自杀！她竟曾割腕？
少年不禁打了个激灵，立刻凝神正要为她诊脉，画眉娘子身子一个激灵，挥袖遮住手腕！不愿让他诊脉？难道正如那人所说，是他，而不是她？
这一刻他心竟隐隐有些颤抖。是他，不是她！那样？那样？真是太好了！清冷的眼神也在那一刻灼热激动起来。
他那样关心的眼神却让她的心更加紧张的刺痛！她深知他不是那人，便算是那人一切都早已不再可能，所以，如今的她，不愿再让任何人招惹！
“你不用关心。”她一扬眸，抽过手，任小丫头搀着自己起身，“无衣，我们走。”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那样子似乎十分厌恶他，只在一刻，她突然披上了一件衣服，而那件衣服，是阻隔情的——爱情的结界！
莫名想到此他见此不禁有些气恼，自己好心问她有没有事她竟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挥袖，踏月随风扬长而去。
青衣画眉羡恋地看着他那潇洒不羁的身影，久久地长叹了口气，她不能不披上那一层衣服，因为，她已爱不起！想到此心中不禁悲戚不已，又止不住断断续续地咳起来。
“姐姐，我们还是去桃坞君子那里吧？”无衣忧心的为她拍着背，“咳……今夜……又是月圆了……”语气里依然带着浓浓的自哀自怜之色，仿佛尤沉溺于刚才的歌舞中。
无衣搀着她缓缓离去，她知道，至少要十来天姐姐蹙起的眉才能舒绽开来。心不由得对刚才那个少年又气又恼。
少年窝了一肚子火愤愤的进入一家酒栈中，“小二，上酒！”那样俊秀的公子怒气冲冲，白玉般的脸涨的通红，杏眼圆睁，他看了眼，这人发怒起来吓人没有，倒是挺好看的。
“客官要什么酒？”忍不住再看看他发怒的脸，越看越好看！
“能喝的酒！”他那里知道有什么酒，肚子里有大团大团的浊气淤聚，比练功时岔了气还要难受！该死的，他难受什么？要死要活是她的事，好心给她看病还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知道每天有多少人等着他来治病，他肯为她把脉已是她的荣幸！
他愤愤的想着，却越想心中火越炽，还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动怒的！
小二陪笑道，“客官真会说笑，但凡酒都能喝！”
“那就上最好喝的酒！”这人怎么也和她一样不识好歹！让他上酒只管上好了，啰嗦那么多干吗？
“最好喝的酒当然要数号称书蕴三醉的百书先生酿地吴侬软语了。”小二得意的道，吴侬软语是当世名酒，百书先生亲自酿得，也只有他们店里才买！
“书蕴三醉？”少年暂且放下怒火。
“客官没听过吗？”小二边擦着桌子边兴冲冲的给这个俊秀小哥讲着江湖逸事。“江湖中有四大传奇人物——琴棋书画。杏雨抚琴的七弦公子。闲敲棋子的桃坞君子。书蕴三醉的百书先生。青衣画眉的画眉娘子。吴侬软语便是百书先生亲自酿的，堪称一绝！入口柔顺，甘甜清冽，后劲绵绵，如美女言于耳畔，故而取名吴侬软语，客官……”
“沈百书在此处？”少年眼光突然亮起来！
小二没想到他竟知道百书先生的姓，那这坛酒肯定是可以买出去了，“百书先生平生漂泊无迹，谁也不知道他和行踪，但是桃坞君子和青衣画眉却在此处！”说到青衣画眉更增了兴致，而少年一肚子火却再度被撩起，却忍不住想听听。
“今晚的花灯会客官看过没有？那舞技真叫一个绝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少年眉目渐渐缓了下来，迷了下来，温柔了下来……
她的舞确实是一绝，容貌也倾国倾城，尤其是那一双眼，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眼？像星星，像月光，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团火，那样炽热而冰冷交融，压抑得，压不住的感情一泻而出……万倾月光，也因之失色！
“据说画眉娘子还有一个师兄，人称桃郎，一双桃花眼端得是媚惑众生……”言语到此却突然打住！她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那股走岔了的气再次淤集在胸口。愤愤得一拍桌子，却见那小二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发怒啊！”他一向素养极好，今日却被她一言气得再三发怒，心中似有万千鼓声猛烈得撞击！
“小人只是觉得客官的长相竟似和桃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白面，连发怒时都像是在笑……”
万千鼓声嘎然而止！少年几乎咬牙切齿的问，“你说她师兄长得像我？”
“真的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见过桃郎，还是三年前，那时她与青衣画眉同台演出，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碧人！”讲到青衣画眉小二连察颜观色都忘了，越讲越得意，却没见少年脸色越来越黑！
郎才女貌？一对碧人？他冷笑起来，她用那像星星、像月亮的眼光看他，是因为他长得像她师兄？她那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团火，炽热而冰冷交融有感情，压抑得，压不住的爱情也是因为他像他师兄才一泻而出？
愤怒与嫉妒如八爪鱼纠结在他心头，拳上青筋条条暴出！他那么细皮嫩肉的手也能有看见暴出的青筋！小二这下真的震住了！
“后来呢？”他极力平和下来，却依然难掩愤怒，而开口却成了悲苦之声。
“后来桃郎被某一个富贵人家包养了，画眉娘子为他三年不歌，三年不舞，并且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好在有桃坞君子出手她才得以活命！”小二无不感叹得道，人为财死，自古痴情女儿负心汉，悲哀啊！
她便是因那件事心受过度，而使病魔缠身？心情一转再转已化为悲悯与叹慕，难得的痴情女儿，却终被无情负。
“桃郎被何人包养？”倒想知道这个令她如此神魂癫倒的人是何等模样？
“这小人却如何得知？客官要酒么？”说了这么半天客人也不要酒，小二已有些兴致缺缺。
“好吃得好喝得尽管上上来！”小二这个高兴起来了，飕得拿了一壶吴侬软语倒了一杯，“客官您尝尝？”少年一仰而尽，顿时感觉喉咙里一阵火烧，热辣辣得几乎呛出泪来！
“这什么酒？这么辣！”谁说酒好喝，只是那一辣一呛之后，胸中的浊气也渐渐消了消。“客官，酒不是您那样喝的，要慢慢尝，慢慢品才有味道！”这富家小哥想必还没有喝过酒，小二不由得笑了起来。
少年便慢慢得喝起来，果然不如方才那么辣了，“桃坞君子如何助她？”他又不会医术如何能治得她的病？
小二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方才未说完的话，“桃坞君子是世外高人，只用一根指头抵在她脉门便将他救活了！他与画眉娘子是忘年之交，画眉娘子这三年便是他的小筑中与清风明月为伴，心境才渐渐转好的。”
少年已明白了那是用内力相助，看来此人必也是内家修为极高之人。只是能让她引以为知己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桃坞君子？倒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物！“他在什么地方？”
“西效桃花坞……”小二尚未回答完便觉一阵风闪过，原本坐在身边的少年已没有了踪影！手中酒杯咣当落是，“难道遇到仙人了？”话间未落耳边又是呼得一声一物飞来，平稳的落在桌子上那么大的力落下之后竟纹丝不动！
之所以名为桃花坞，是因为山是有许多的桃花，桃花坞地势较低，气候温和，所以人间尚未芳菲，坞里桃花已然胜开！
今夜月明，他一路踏月来到桃花坞，皎结的月洒在绯色的桃花山，风一吹，花瓣徐徐落在他漆黑的头发上，却因发丝太滑再次缓缓滑落。
果真是人间仙境，世外桃园，她在这里静养是最好的吧！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想到此他再也无心欣赏这个桃花，一心要看看与她忘年相交的桃坞君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来此并未非一时之意，他早有此打算，但以前想来是为了拜会琴棋书画中的棋，这一次来，却是来看一看什么样的男子才令她青相加！
结果一样，目的却不同，而他正极力忽略这个问题！
踏着一地零落桃红，桃林深处是一间竹舍，没有灯光，今夜月色犹胜灯光，竹舍边的青石棋桌上，一个黑衣男子正闲散而坐，然虽是闲散却可以看出他脊背挺拨，气度非凡，显然不是一般的文人隐者。
他正打量着那人，却听他道，“约客不来过半夜，闲敲棋子落灯花。”然后一枚白指落与棋盘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在与自己下棋，两手执子，纵横方寸！
“桃坞君子？”少年眉峰一挑，落花也被他染了一身清凌之气。便是这样的男子？离这么远他便知道自己来了，耳力不错。生人闯入而色不变，定力不错。自己却未觉得他功力深浅，内息不错。
只是这三个不错已是对他相当的肯定了，要知道他一向骄傲，不错二个字已是万难开口。
“正是，阁下可是七弦公子？”那男子抬首，饶是他镇定如山也不由得一愕。他虽知道来者便是七弦公子，但没想到有如此内息，如此医术，如此琴技，名震江湖的杏林抚琴七弦公子有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而且生得如此美貌，更与那人如此相像！
他们并称为琴棋书画四公子，虽相互闻名却尚未正式见过面。而七弦公子也是因想见其它二人才踏入江湖。
“然也！”知道是自己来了，判断力也不错！七弦一笑，些许赞赏，些许挑衅。“一人之棋，左支右突不过方寸！”
“丈夫胸怀方寸，亦可胸怀天下，志高志短不过心耳。”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浮，月华洒在十里桃花之下，亦照在二人身上，黑衣深沉，隐晦不露，似久经风浪之人敛了锋芒。而少年一袭白衣反着清冷的月光，却似一把刚开刃的剑，锋芒毕露！这样两人对峙是何等光景，一坞桃花都期待起来了！
“那便以七丝之弦试你方寸之念。”勾指一弹，清亮一声琴铮然而出，满地桃花腾得一声便跃起！少年勾弦却未再发，是在蓄势，那桃花便也凌在空中竟未落下，千钧系于一瓣！
男子凝视着棋盘，右的执一黑子似在沉思落子何处。夜，无风。他黑袖却涨满如帆！
萧瑟之气越凝越盛，他们却都没有动手，一动不如一静，是在等对方露出破绽！一触即发之际一阵清幽幽的歌声从十里桃花丛中传来，轻轻袅袅，如罗带缓缓，如桃落徐徐。悲悲戚戚，却又如泣如诉！
“眉柳梢头明月圆……闲棋花前笑语嫣……清酒一樽嫦娥怨……枕月吟风枕月眠……”来人没有一丝内力，却无形中破了这浓浓的杀阵！似乎在她的歌下任何人也提不起杀人之心！力消之际漫天悬空的桃花竟似被一又无形的手揉碎，洒落一地胭脂。
她来了！桃坞君子凌厉之气一刹化为笑意，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而七弦也听出来了，这歌声正是青衣画眉的歌声，她拒绝自己的医治来找他！
看来自己真来得不是时候，拂袖便欲离去，却听到她的歌声时内息紊乱，脚步虚浮，比之方才显然又重了！
而如此气喘吁吁之下她竟然还不停得唱，“酒入西风寒远山……竹篱侧畔是桃园……敲棋煮月一宵叹……一子可定方寸天……”越唱越是悲戚，越唱心绪越乱，沉稳如桃坞君子都忍不住急步过去！
医者父母心，何况是他，七弦再也忍不住身形一展掠夺去，撩起阵阵浅花！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在一棵桃树下停脚，她的身影便在不远处，他却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月华如水，桃花似梦，她弱弱得倚在桃花树杆上，眉目低垂，身姿弯曲得如枯萎的柳枝，一袭白衣单薄如丝，月光落在其上，反射出来的，不是光彩，而是一阵阵绝望颓然之气，乍望之下，似已没有生气！长袖低垂，三千青丝垂落，在风中无助的飘动着，桃花一瓣一瓣零落，从她发顶缓缓滑入袖底，零落无声！
那境况，太美！美得他不敢靠近！那境况，太凄！凄得他每靠近一步都似有绝望一鞭一鞭蘸着辣椒水抽在他心头！
她出事了么？那样绝望死灰的身影，她出事了么？没有声音了？为什么没有声音了？那样璀璨的眸子再也睁不开了吗？
心怎样的惊慌他已无法顾及，却突然水袖随风飞起，那落满一袖的桃花追逐着水袖再次飞舞，那纤细的身子随风一扭，如飞天仙女舞动衣袂，寂寥如花的女子蓦然抬头，黑发掩映了她的脸，却掩不住她的眼眸，那样灼灼的，殷切切的目光如星子落入他眼底……
她在桃花之下跳舞，身姿如纷落地桃花，歌声楚楚，“二十四桥相思处……乘兴游来月满船……谁知风起秋波转……可叹离人梦里还……”
月染醉桃花，桃花染醉她的眸，她的眸，染醉他的心！
他终于明白无衣何以说她太入戏，她真的太入戏了，把别人的故事，当成自己的，可是她心只有方寸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多的喜怒哀乐？终究，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啊！
“……梦里还……”一歌未继她竟再也支撑不住零落于地！他急奔而去，满地残红铺成锦锈地毯，她睡于一地残红之上，雪衣红襟，水袖婉约。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他看着她纤弱身子想叫醒她，却哽咽不出声，她睁开眸，却是嫣然一笑，如破败屋楞上的一缕残红，纤细的手指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