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而唐之
二月十五花朝节,明间百姓纷纷祭祀花神,而这一日宫中也特别热闹,话说皇上新封了一个宁妃,对其宠爱不已,但宁妃不爱笑,皇帝便下令天下人若有引桃妃一笑得赏千金。
而二月十五便是不爱宁妃受封之日,皇帝大宴诸候,少不了歌舞,酒酣耳热之时却见一白衣人持剑上台,她面容清秀显然是女儿身,然着一袭男装在身英姿飒爽,却不失婉约妩媚顿时让满座醉眼醒了过来!
却见她纵身挽一个漂亮的剑花,开口唱道,“辗转经年岁已过,忆当年,皆是醉风客……”她声音本婉约,此曲却颇是沧桑,若是一般人唱来必然画虎不成反类犬,然她一个弱女子在烟花丛中打滚,屡受情伤,那份沧桑与执著从歌声里流出来,再加上那个执著不屈的剑舞,竟让人无端的升起一阵辛酸怜惜的敬仰来!
“红尘咫尺尘埃落,那堪记,几蹉跎。三千弱水一箪过,怎么奈何,痴多少?须叟须叟沙漏少,衣胜雪,鬓落寞。……”她舞着他曾舞过的剑,唱着他曾唱过的曲子,想着那****喝醉酒后躺在青石上独歌的情形,心不禁一阵悲戚,陶约,你必是在那时便爱上我了吧,可却因为我心念桃郎而离开吗?是否你当时的心也如我一般痛?
可后来离开却是为了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已爱上了你,却为何还要离开?我知道你有苦衷,既然不能相告那便寻了过来,千山万水,我只相信,你依然爱我!
今日是宁妃受封之日,她想以此舞博得她的认可,然后便可以更顺利的寻得他,如此想着向高座之人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女子,事后她曾多次回想过那个情节,她回首向高台的时候明明有很多人,皇帝,皇后,各个妃子,公主……一堆又一堆,可是在人山人海中,她确实只看到了她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袍衣,却依然清冷如冰的女子!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就像是给冰雕上披上了一层嫁衣!
可她的容颜却为何如此面善?她疑惑,下一个转身再次向她看去,如此似曾相似?再一个转身,她手中的剑几乎脱手而出!
那凄切、慌张、无措的眼神,那样清俊秀气的面庞,那个梗直的脖颈,不是陶约却是谁?
可是,他怎么会在坐在皇帝身边?又怎么会穿着大红的嫁衣?怎么会是一个女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感觉天地都在晕旋起来了!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的,那个人不是陶约,绝对不是!她拼命的说服自己,然而那双眼睛便那么熟悉得胶着复杂难明的柔情与相思看着她,要她如何不相信她便是她辛辛苦苦寻找来得桃郎啊!
大脑乱昏昏的转,她突然仰颈大笑,“哈哈……道也道也道不尽,奈何奈何奈若何,今夜雪,尽把酒,对君酌……”她剑花一挽,冲天刺起,恰似英雄剑挑酒壶,对月长饮,无比潇洒亦无比苍凉,满座一时无人不怜惜。
“好!”首先赞好的竟是当今皇上,他这一赞低下更是掌声如雷。画眉便被皇上召过去。她一步一步得向那个台阶踏去。
再近一步,再近一步,便可以看清到底是不是他了!可她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怯弱,若真是他怎么办呢?自己千辛万苦寻找情郎,不惜以身犯险,终于见面竟发现她是一个女人,而且竟是当今皇上的女人!天!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世上最荒谬的事都不过如此吧,却为何单她遇上了?
她脚步不由得慢了慢了,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老天,保佑我吧,我宁愿不要这么容易找到他,我宁愿再承受一次这般辛苦,只要这里的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个女人!老天,你不可以如此戏弄我?你不可以!
可再多台阶终有走完的时候,她听到皇帝再对她说话,“你叫怎么名字?”“民女画眉。”然后她看到那大红衣装的女子脚猛地一颤,她的心也跟着紧紧地一颤!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画眉,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她抬起头来,不敢稍稍斜视他身边的女子,然而眼眼余光却挡也挡不住地看到她苍白的神色与压抑不住的相思,甚至那唇都如往常一般倔强的紧抿着!
“果然是个妙人儿。宁妃,听说你也曾着男装出门,不知风姿比画眉如何啊?”皇上打量着新得的妃子与突然现的惊艳美人,兴致突起的问。
“皇上说笑了,臣妾怎及画眉一分英姿?”那声音清清冷冷,与他平日不同,可是她就算听不出所有人的声音也可以听出他的!
心再度掉到冰库里去!她今日穿他的衣服,拿他们样的剑,唱他曾唱的歌,舞他曾舞的剑便是想更快的找到他,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
荒而唐之,唐而荒之……
“宁妃过谦了,谁不知道宁妃入宫之前是大名鼎鼎的七弦公子,琴棋书画四公子首,与青衣画眉可是同享美誉啊!”他当年听她一曲而动心,要不然怎么会让她刚进宫便封妃。
她果然是七弦?果然是陶约?画眉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几乎虚脱倒地!难怪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要走?难怪她一直忧郁难消,原来不仅仅因为自尊,不仅仅因为伤势,还因为她是个女人!
可她是个女人却为何不告诉她?让她爱上她,让她以为可以相守终生的时候却又那样决绝的离开,她有苦衷,却知道不知道给她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她为她抛弃所有的坚持重新来爱,以为从此以后不会再孤独,那怕再陷入令一个围城也义无反顾的爱上她,却原来她是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戏弄她?怎么可以?陶约,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再诱惑我爱上你以后却我知道这么一个残忍的答案?陶约,你怎么可以?
可是她明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为何还会爱上她?她难道不知道女子与女子是不能相爱的吗?那她为何还如此多情的对自己?为何?
她置疑的看向她,目光正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目光,那一眼她看见了她眼里的愧疚与迷恋,她一刹愣在哪儿!
知道她此应刻还爱着自己的高兴竟比知道她其实是女子来得还要强烈!她突然有些想哭又想大笑得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既使知道她是个女子却还可以掏心掏肺的爱她?全心全意的负出?陶约,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辜,又如此可恶?
“皇上,臣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陶约不敢再待下去,怕再多一秒便忍不住想要上前抱着她的冲动,怕再多待一秒便忍不住让自己感情外泄,而宫中是非之地,他无论如何要保护她安全离开!
他没有存心要骗画眉,爱上她不得已,不告诉她也有苦衷,再桃花坞为她把脉时才发现她是女子,那时他心痛如绞,硬生生让夏棋击那了一掌,其实他是故意的!因为那时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她了,可她们都是女子!
救了她之后他便想着要离开,从此以后再也不见到她了,便不会再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了吧,可是当无衣找到他说她自杀后,一向言出必行的他竟然第一次反悔!
看到她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时,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自己能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便好了!于是他用了金针渡厄!
夏棋那一掌伤她极重,再施这种禁忌针法他已知道最坏的结果,可是只要能救活她,便算不要自己的命又如何?谁让他在第一眼看到她眼睛的时候便迷失在其中?
重新醒来之后他也一次次得想走,可是她如此温柔得对他,她们相拥在共一张被子里……这种种的温情让从小失去母爱的他彻底的迷失在其中!他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曾经他侥幸的以为她心里还是有桃郎的,也不过将他当成影子,当桃郎回来的时候她便会忘记他吧。那时她便可悄悄离开了,而她也不会受到伤害,虽然他自己要受到加倍的惩罚,可他就像个吸着罂粟的烟鬼,只要能多吸一口,那怕下一刻要他死!
可在桃花雪的那一天,她才发现她原来竟也爱上了自己!
这怎么行?他不可以给她幸福的!他只要在她身边多得到一点爱,虽然那爱是别人的,可当他真真爱上自己的时候他却必须离开!
他可以一个人舔着带血的伤口,却怎么也不能让画眉受伤,爱她就应该全力保护她不是吗?所以他宁愿一个人默默地回去找桃郎,找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为此他不惜答应父王嫁给皇帝!
可他怎么想到她竟然到宫里来找自己?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宫里的?父王不可能告诉她,家里的人也不可能,夏棋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惟一一个人是桃郎,可他那天抓住她衣襟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镇西王二公子其实是女的了吗?怎么会告诉画眉,而且他也看得出桃郎也挺喜欢画眉的,不可能让她冒险来宫里找他,那这个人是谁?他真的要好好问一问画眉,可是现在见她的话目标过大,还需要再等一等!
可心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思恋了这么久终于离得如此近了,他却要顾忌这顾忌那不能见她,顿时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
宁妃即退画眉也回到戏班里,心乱如麻。她是不会骗自己的!可她又确确实实骗了自己的感情!她明明是女子啊!
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分外有爱啊!可这怎么可能?她明知道自己是女子还会爱上她吗?而她现在是皇上最宠的宁妃,是个女子,自己还能爱她吗?她还能爱自己吗?
她这一场追寻终将成空吗?她第二场恋爱终于还是要这样悲惨得结束啊?老天,我自信心地善良,没错过一件坏事,却为何结不起一寸尘缘?
想到此她突然便泪流满面。她是女子?皇上的女人,要如何爱?要她如何爱她?又怎么爱得起?
本来演完这一场就要离开的,皇后却意外的下令让她们戏班留下来,她既期待又紧张,若真见了面又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指责她为什么骗自己?还是要问她现在还爱不爱自己?可是自己还能爱她吗?乱了乱了!天下大乱了!
她揉着浆糊一样的脑袋痛呼起来!
等她来解释吧,只要她肯解释,无论是不是哄她的她都相信!给她三日的时间,她若不来,她若再不来我必不会再愿谅他!
她迫使自己安静的等着她来解释。等一日没来,她忐忑不安,食宿不香。第二日没来,她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咽不下睡不着。第三日没来,她反而平静下来了,心头恨意却烧越旺!陶约,我都找你到这里来了,你竟不肯跟我解释一句吗?那好,我会让你后悔的!他画眉娘子说到做到!
不是不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而且皇上一向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抓个把柄将她威胁,她现在实在不敢来见画眉,皇后若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莫说是她与画眉,便是整个镇西五府也会出事,而那样又要牵扯到多少个朝中权贵,朝野震荡,要斗起来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他并没有多少忧国忧民的思想,只是真得不想看到因为两个人而引起天下大乱,民生难艰!
然而当她正筹划着如何送画眉与无衣出宫的时候,一道圣旨给她当头一棒!皇上竟封画眉为眉贵人!
接到消息时铁约整个人便呆在哪儿了!她是来他喜欢的人的,现在竟然要和她共事一夫,世事如此荒谬?
随及便明白定是皇后在后面作梗,近来皇上独宠她,后宫可以平分秋色,但一枝独秀,她这是在帮她找个对手,可是自己本无心后宫争斗,况且画眉能找到这儿来她早有随她一起离去的心思。
她脚步冲冲的来到皇后的宫殿却见画眉正有说有笑的同皇后说着话,你个有倒是说的很投机,见她来皇后恢复威严审态,而画眉在看向她时,眼里有恼,有恨,有怨,还有赌气!
给皇后娘娘!”她礼罢,画眉也屈身向她行礼,“见过宁妃。”她也不答话,赌气似的一转身坐在她刚坐的椅子上,画眉见此也不行礼了,站在那里看着她。
皇后见二人情形心中暗自得意,她就是想要二人相争,表面上却打圆场,“眉贵人快坐,以后大家一起侍奉皇上,要齐心协力才是。”
如一根刺狠狠得刺在陶约心头,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要和的所爱的人共事一夫?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陶约谨记便是。”微笑着对画眉,“眉贵人新入宫,对宫中情形不了解,陶约带你到御花园走走如何?”他想知道她入宫到底是为何?找他还是为了这个贵人之位?她怎么可以如此?到底将自己放在何处?
“宁妃邀请本不应辞,只是皇后娘娘已赐饭,只有改日再陪宁妃了!”她神情恭敬,脸色却冰冷冷的一片,陶约只觉气血倒涌,恨不得摔杯砸椅。
“既然如此那陶约先行告退了!”转身便走,皇后娘娘见她如此暗自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回到寝宫陶约再也忍不住胸中的火气,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手掌顿时红肿起来!侍女惊慌得赶过来。进宫以来主子一向对谁都冷冰冰的,连皇上来也没有笑过,更何曾发过如此大的火?到底是谁惹他生气了?
“下去!”厉吼一声侍女吓得纷纷逃窜,手掌火辣辣地痛,她竟然连跟自己说个话都不愿,她进宫到底是为什么?寻找自己还是为了做她的眉贵人?岂有此理!胸中淤火难消,他气愤不已得拿起桌上的瓷器摔得支离破碎!
不见她,竟然连见都不愿见她,可知道这几日为了按排她出宫她费了多少心血,可她原来竟根本不想出宫!她宁可与自己共事一夫?她仰天而笑,又是恼怒又是苍凉,怎么可以如此?怎么可以如此?
抽剑而起,纵身长舞。自从为她冶病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拿过剑,悲愤之下再也忍不住,想要杀人!想要毁灭!毁灭一切!
自从上次给她扎过针以后她似乎已经渡过了心头那一关,手虽然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但使剑,弹琴,拿针都已经可以了。
长剑卷起漫天剑花,一个个凌厉无比,带着浓浓的杀气,院子里草木凋残,假山青石被击得支离破碎,他也不管这里是御花园愤愤而舞,想要毁灭!她竟可以如此对自己,她怎么可以如此对自己?自己身陷宫闱全是因为她,而她竟不好好珍惜该有的幸福,竟然自投罗网来到这该死的皇宫!这也便算了,可以再送她出去,可是她竟然做了皇上的女人?绝不对忍受,宁可死也不会与她共事一夫!
杀意一起,她一剑狠狠得击出,却有一人不知死活得走来,眼里杀气咄咄逼人,她一剑咄咄向那人刺去,而来者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任自己刺,眼神清凌凌地看着她,亦闪着咄咄逼人的神采!
杀了她!杀了她!脑中忽然闪出如此念头,剑不由自主的便向她眉心刺去!杀了她!杀了她!
数月来刻骨的相思,几乎令陶约心神俱碎,却没想到再见到竟然是这种情况!既然她能放下一心喜欢的桃郎,既然她能放下幸福跑到这个污沾的皇宫,与其看着她堕落,不如现在杀了她,然后与她一起去黄泉,此生她便只是自己的了!再也不用看着她和别的人在一起!
可是如此爱她,怎么忍心看着她如此咄咄逼人的眼神没了神采?怎么忍心她如花的容颜凋零?他是那种爱了就要极力保护,不容受到半点伤害的人,一如要桃坞时对她的保护!
心一颤,剑在抵着她眉心时堪堪止住!
她定定地看着持剑的人,眼睛里依然是咄咄逼人的盛气!剑气击得她发髻松散,长发在风中招招展展,几欲挣断,她一介女流竟稳立如山!
二人冷冷对视,眼里都是咄咄地恼与恨!
一地萧瑟不如二人眼中的冷意,清晨的阳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的也是一片清冷之意!终是抵不住她眼中压抑不住的恨与思,他狠狠得转首,长剑一挥而出,尖锐得刺入树杆,剑身半没!
“眉贵人不吃饭吗?”陶约半冷半酸地问,不敢看她,怕一看眼中的相思便再也忍不住泻出!在画眉面前她再多的傲气也似乎总是低她一等!谁让先爱上的是她!爱情的天平总是公平的,爱得越深,砝码越重,也就越卑微!
“特地给宁妃请安!”她的话也是冷冷酸酸。她等她解释等了三日,而她不说解释,连来看她一眼也不肯,这算什么?好啊,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我偏要天天见到你!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是什么?青楼女妓吗?任你招之既来,挥之既去?陶约,我偏要你天天见着我,我偏要与你平起平坐,既便身陷宫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