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随万物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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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通灵的水(1)

偶遇金沙江

不知道去游什么山,也不知道去玩什么水。人与山水相遇,也需要缘分。狂风阵阵的隆冬,猛虎追赶狡兔的身影,年的气息渐浓。有啥谋生的打算,只待春天了。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一个电话将我召到了北京,几天后便出差云南丽江。

飞机上,一览群山众峰,感觉云南冬季里的大山有几分苍郁,但绝不似北方的苍茫浑厚。在丽江上空,看到一座雪山,耸立寒霄,我以为下雪了,同伴说那是玉龙雪山,积雪终年不化,即便夏天也是银装素裹,非常好看。飞机徐徐滑翔,下降。金沙江如一条翡翠项链盘绕山涧峡谷,闪动高雅气韵。下了飞机,我们直赴金沙江中游的金安桥。

这个季节,金沙江正处枯水期,加上干旱少雨,水流不急,没有我想象中的巨浪击石、湍流奔腾的磅礴气势。江水平缓,只见波痕,不见浪花,灵秀而婉约。金安桥水电站大坝挡住了江水,深幽、平静,蓄势待发。我们离开大坝,向下游走,只见泄洪闸喷出冲天水柱,夺人心魄,银白色的水柱在空中爆开,壮大,混沛一片,轰鸣着,倒入江中,腾起团团水雾,飘向山体,与天上的云彩连接起来。细细的水沫飞到脸上,我感觉暧意中有一股力度。听水电站建设者说,丽江市人民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开发金沙江中游水资源的憧憬,等待了半个世纪,现在梦想终于变成现实。一家民营企业“敢为天下先”,跋山涉水挺进云贵高原,踞立金沙江中游,成功截流,建造起金沙江上最大的一座水电站。随后,几家国企也来了,形成了西部开发的强大势头。

金沙江的阳光没有一丝杂质,纯粹,有力,站在阳光下不一会儿,我就感到身上直冒热气,待不住,往阴凉处跑。夜宿金沙江上方的山坳中,江水就在身下,感觉人被漂浮起来,有些眩晕,同伴说是高原反应,而我的眼前分明是闪着绿光的翡翠,照亮梦境。睡前,我欣赏夜色,高海拔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的车辆,灯光像闪耀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有的倏地就不见了,如流星。天上星星不多,灿烂,明亮。第二天早上起来看云,好像云是由谁摆放到天空的,形状各异,极具立体感,能看出它宽大的侧面,逼人想象它的背面。如梦似幻,不对,置身魔幻异域更贴切,真实。阳光出现之前,云奋力涌向大山,立于山梁,俯瞰山下,接着将山谷填得满满的。金沙江在云雾中流淌,没有声响,但我能闻到它的气息——纳西人的气息。

金沙江两岸生活的主要是少数民族,其中纳西族人口最多。纳西人散居在一座座大山的山坡上,房子矮小,黑瓦灰墙,门一律敞开着,采纳山光。也有群居的村落,面积不大,保持着原始风貌。一路上,我见到了不少头戴蓝帽、身着白褂、背挂黑色雨披的纳西族妇女,她们用布袋或箩筐背东西,走在山路上步伐平稳。给我们开车的纳西族汉子说,纳西族家里家外都是女人干活,男人只饮饮茶,喝喝酒。赶集回来,女人牵着毛驴,男人坐在毛驴上照样喝酒。这时候,同伴中的男士便说纳西族男人享福,自在;同伴中的女士便说纳西族妇女辛苦,伟大。一个民族的生活习俗,是几千年形成的文化传统,有它存在的缘由,也有它传承的意义,而对于我们,领略当地风土人情,别具一番风味。

离开夜宿营地,往丽江城而去的时候,车子爬到高山上,我又看到了金沙江,它一如前日初见,在深山峡谷中逶迤,萦绕,绿如翡翠,细如项链。此刻,玉龙雪峰又跃入眼帘。无雪的冬天,草木苍黄,众峰之上的雪峰,它的洁白和群山遮不住的金沙江之绿,色彩鲜明而彼此映衬,使冬天的内涵更丰富,韵味更足。一次偶遇——出乎意料的远行造访,山水之缘,让我的思绪,不再等待舂天,就高高飞扬了。

风静亚龙湾在亚龙湾的三天,都没有风,而涛声不息。当后浪追上前浪并抢先到岸,或者两层浪在到岸时恰好重叠,都会发出浪打浪、浪拍岸的声音。一个大浪扑上岸,将平坦的细沙上的脚印抹平。接下来是小浪,有响声而无气势。细沙上又很快被人们踩上脚印,还有孩子们有意画上的图案和情侣们搭的沙雕。

大浪又来了,冲上岸,蓝色海水变成白沫,飞快地亲吻着游人的脚,调皮而得意地退回去。紧接着又一个浪压上来,可好像被后面的浪给抓了一下,冲岸的力量小了不少。气势大的浪如若伸出长舌,把跟前的小浪吞掉,在空中翻卷,猛烈地砸向沙滩,击起很高的浪花。

这时,海湾没有风,椰林宁静,芭蕉悄然不动。我的心十分平静。到三亚,不是专门来旅游的,有着艰巨的任务。组织者选择美丽的海湾召开研讨会,以缓解与降低大家的心理压力。

亚龙湾宾馆瀕临大海。我们将行李放进宿舍,走出宽敞明亮的一层大堂,向下两百米就到了沙滩。在黄昏前柔和的阳光中行走。坐在沙子上观海、聊天、玩沙、遐想。海面上的汽艇、游船于落日余晖中纷纷归航,浅海中游泳的人也渐渐稀落。几个渔民拉上了一条渔网,各色小鱼在沙滩上活蹦乱跳,总共大约十多公斤,空气中弥散开浓郁的鱼腥气。一群人围上去争购,或者只是看鱼。离其不远处的沙地上,几个妇女在沙子里翻找被渔民落下的小鱼。我立即对汉羽兄说,想起小时候拾麦穗、拣黄豆、刨山芋。他笑答,本质上是一样的。我第一次看海,海水比想象中蓝。汉羽曾在大连海边待过多天,旅游,写生。我问他感受有什么不同。他认为大连的海刚一些,庄重一些,三亚的海柔一些,秀气一些。或许是季节的原因,时在早春,三亚天气不热,沿海是茂盛的植物,洋溢着南国风情。或许还有风的原因,此时无风……

没有风,而我却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烤鱼的气味,抬头寻找,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皮肤很黑的男人立在棚桩旁,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抓着鱼吃。从模样上看,他是位渔民。一定是很饿了,烤条鱼充充饥吧。近海是打不到多少鱼的,打鱼人的收入并不多,而打鱼人成了海湾风景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能没有他们——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声音,他们一举手一投足的劳动场面。

黄昏时天阴了,我们没有看到壮观的落日。海中几座岛屿仍然轮廓分明,直到夜色降临,才与大海成为茫茫一片,朦胧,灰暗。晚饭罢,我们再次到海边散步,怎么也找不到海岛的影子了,尽管上面有航灯。夜航的游船,灯光徐徐移动,投下虚幻的船影。这时,涛声听上去比白天大些,纯粹些。依然没有风。赤脚走在沙子上,很舒服。被海水不断冲洗的沙子是湿的,凉凉的,而海浪打不到的地方,沙子是干的,白色的,暖暧地在脚底下柔软铺展,让我感觉无比亲切。

也想去夜航,可游船需要白天预订。只得改为明天了。第二天晚上,我们乘着游艇在海上逡巡、漂荡了三个小时,航速时快时慢,而风浪随之或大或小。有些冷,便将准备的衣服穿上。边喝酒,边畅谈,边观赏海湾夜景,人人兴奋不已。有人半醉有人已醉,有人似疯有人已癫。

接连两个早晨,我们吃过早餐立即到海边散步,阳光一大早就特别强烈地照着海湾,白沙泛着光芒,沙旁的树木光影斑驳。我走了一会儿,身上冒汗,但心里没有一丝儿躁气,情绪也就格外的好。走了几公里,大家都不过癮,如果不是要开会的话,会沿海岸线走很远很远。

海湾是环形的,我们行走的海岸不是同一方位——第一层浪起点在哪,生于何时,我不知晓,亦无法想象,但我知道无论沿海岸线延伸到哪,都会是浪涛拍岸。我甚至可以肯定,大海的彼岸也一样接受着海浪的拍打、撞击。与风有关,与风向无关。

皖水之上

在水上,放弃智慧,停止仰望长空,为了生存你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乡平静的果园。

——海子·题记

河床上有一块被洪水冲击而成的小小的沙滩,青草拥挤着向沙滩点染,牵延。鹅卵石挡住了小草的身子,然后迎接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接受孩子们的抚摸。

天又下起了大雨,不久便山洪暴发,河床温柔的梦语,变成了野性的咆哮。青青河边草,转瞬间暗淡了许多,在风雨中摇曳。

孩子们趁着雨的缝隙来观看洪水,凝视被洪水浸没的田地。水淹没了他们去沙滩的路,指头指向的地方,记忆在水上放光,寻找像卵石一样被打磨冲洗的成长痕迹?

无疑,又到了河水容易暴涨又容易退落的季节。一夜间,小河变成大河,一浪高过一浪。记忆与现实——这还是那河吗?那就是这河吗?又一夜间,大河恢复为小河。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潺潺淙淙,流淌声使我误以为是雨声;冲毁了的绿色植被,经暧风一吹,像变魔术一样,又很快覆盖河床。为什么汹涌的洪水冲不走绿草的根须?河床,难道是水在播种绿色生命?

几个小孩赤脚趟过河水,踩着崭新的草被,走向沙滩。一颗颗光滑的石头,重又落到他们手中。河床,不仅是水的故乡,水的梦。

河雾起于水上,行于水上,消失于水上。它轻柔飘逸,绰约如处子;它欢快玲珑,敏捷若健儿。

明亮的水面上,有一只小船。渔夫撑着竹篙,很随意,淡然,如握长笔在水面描绘,书写。小船悠悠移动,几只鱼鹰不停地钻人水中,并不断地衔着鱼浮出水面。渔夫的竹篙一挑,鱼鹰便顺着竹篙走进小船,把鱼吐出,然后又扎进水中……多年没有看到鱼鹰捕鱼了,只见许多人在观赏,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喊:“雾来了——”

果然,河雾飘然而至,渔夫、鱼鹰和渔船一下子消失了,而河的两岸与离岸更远的田野、村舍、山冈,艳阳下依旧清朗,没有雾。鱼鹰照旧在捕鱼,这是“哗哗”的水声告诉我的,而所有的声音这时候都变成了雾的声音,雾的流淌声,雾的敲打声,雾的舞蹈声,组成一阕典雅的乐曲。我聆听着,沉浸其中。

河雾把水面及河边草,还有柳树都一一吻遍之后,摇着薄薄的尾巴走了。渔夫和他的鱼鹰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一切就像特意为舞台设计的一幅幕景,一个场面。

溪水断流之后,裸露在阳光下的鹅卵石,害羞得通体透红。

停止了河水的冲洗,石头生锈了。生锈的石头,等待天空的眼泪。乌云在很高处漫不经心地移动,三两点雨,噼噼啪啪.,声音倒很大,滴醒了河床的残梦。祈雨的农民,目光掠过树梢,抵达天际。

下游搭了一条拦水坝,河水渐渐储存,静止的水,幽暗的色调,反衬天空,很多的云,游魂一样,粘附不到一起。水草遮挡了天空,恣肆生长,一片又一片连接在一起,水里的茎须,系着岸上的根。岸上的树木越发葱茏了,投下大片的浓荫,站在浓荫中的农民引水灌溉庄稼。庄稼像水草一样蓬勃,旺盛。

水在岁月深处近乎止,却分明在上涨。水从哪里来?一天,拦水坝决口了。听说不是搭坝的农民挖开的,而是被水浸泡后自己决开的。水接受神秘的指令,来自冥冥。捎信来的是那几场雨吗?

一夜间河水退去,退不去的是淸澈流动的溪水。鹅卵石光洁明亮,一颗挨着一颗,形成一个整体,富丽地铺满河床。垫着卵石的是柔软的沙子,垫着沙子的是河床的梦。梦在最底下,梦不会流走。

纷纷流走的是禽鸟、鱼虾、水草,还有时间,因为岸上已是“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景象,晚稻熟稔得待不住,与农民拥抱着走进一户户农舍,留下土地暂时的荒寂。

深深浅浅,浅水收藏阳光,深水收藏树影。收藏,同时反衬。一个汉子在挖沙石,阳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铁钯,在铁钯与沙石“哗啦啦”的碰撞声中,水面折射的光芒与阳光一起把他包围,烘托。他是佛!

采天上之阳,补河水之阴。我这样认为,是因为河流上的阳光越来越多。浅水流快了,带着阳光一起流。深水处的水流得很缓——很缓地流,不等于不流,只是肉眼看不出深水的流动,而它实际上却因不拒绝浅水的流入而呈现着深,而又不漫过河坝,说明它始终在以自己的方式流动。

河湾处,阳光被堤坝遮挡,幽邃平静,平静之下是丰富的内涵。如鱼,还有温暖的沙石。它们能看见阳光,并且不急不躁地等待着阳光过来。深水、浅水犹如阳光少年与渊博长者,站在同一条河流,各自展现与审视,注人与输出,接纳与给予,这是它们自然共存的形式。

浅水处阳光灿烂,河流因之具有暧色调,不因两岸萧瑟衰草,还有没融开的像白盐一样的冰雪冻土,而失去生命的活力。

深水处的水面把树画了下来,虽然只画了一部分,并且是落光了叶子在风中抖动的枝丫,但却是不需要画笔和颜料,以自己平躺的姿势,勾勒的一幅无意于求神奇不朽,然而至少能吸引我来欣赏与叫好的大气之作。

通灵的徽州

徽州的山水是很有灵气的,大雾在这里化为缥缈的山岚,雨声在这里变成空灵的天籁之音,灵动的光线从山顶绕过来与河水的光亮一道将村落照耀。那白墙到了黄昏时依然白闪闪的,那黑瓦也依然呈现着它的黑亮亮。白墙黑瓦内部的秘密,正在我揣摩思索之际,灯影中闪烁的众多活灵活现的图案,已从我的记忆里升起,带着我的灵魂一起祈愿和祝福。

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在时间的光影中编织图腾,屋子的方位,门楣的高低,房间的布局,乃至哪里立根柱子,哪里开扇窗子,都是人们与神灵商讨过的。光、水、风、气,也有善恶之分,几百年、上千年的灵验传说和现实的真切感受,均人格化地体现到建筑上和生活的器具上。删除和规避了那些坏的、恶的、污秽的东西,增添与补充了好的、善的、干净的东西。墙与墙的结合处被铲平了,没有锋棱,表示族人之间友好和谐地相处;一扇门故意错位而关不上,表达了一个读书人不中进士就不回家的决心;一户商人家的门口只有一个台阶叫做一步到位,或一本万利;走迸一个大户人家需要上好几层台阶,喻示步步高升……礼数与礼节整合为处世智慧。梁柱上和床榻上雕龙画凤不只是为了好看,重要的是以一种特殊的语言表达人们的虔诚,象征生活的幸福美满;砖石上的符号若隐若现,打着时间的印迹,也记录着砖石制造者的责任;屏风上的蝙蝠、喜鹊、獾子、雄鸡、牛、羊等动物组合的图案表示一个词语,一个成语,一个故事,一段历史,它们都被赋予了吉祥的涵义。

古宅里游客來来往往,已失去它原本的宁静,但我还是感到内心的肃然,仿佛每个角落都有神灵睁大眼睛注视着一切。可以想象在这屋里,生命一代代延续,文化如何传承,生活如何教化,心灵如何抵达神灵。他们的思维是理性的,而情感却是平和的。不难理解这里为何曾出现了那么多理学家和教育家。这里还出现了大批儒商,也同样不难理解。人们对神灵的崇拜和敬畏,尽管背后有着世俗化的寄托和祝愿,有着某些功利性的需要和目的,但色彩最浓厚的部分还是那理性的真诚,人性的真实。夜夜枕着神灵的声音,睡梦里回应着仁义道德的感召。他们明白只有对人类诚信,才敢面对神灵。人生的变故和无常,谁都不可预知,但不能因此陷入茫然和故意放纵自己,而要用人性的力量加强自我道德约束,检视自己的行为有无伤害别人,这样的人能够在“慎独”中保持一份清醒,活着问心无愧,人生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