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忙搀起道:“老人不必行此大礼,此某报恩之举,义不容辞!”冯钟高抬头看,此时月光由二贼弄开的窗户射入,正照在这人脸上。只见这人剑眉朗目,面容清瘦,须发全白,身高将近八尺,蓝衫长剑,英气逼人。虽然衣服换了,但眉目正是那哑巴艄公!冯钟高大惊:“是你!”随即又诧异问道:“在下何曾有恩与尊驾?”那人哈哈笑道:“多年来拙徒学琴叨扰各位,又蒙各位逢年过节赠鱼,岂有不报恩之礼!”冯钟高头脑中疑窦丛生,又道:“小人眼拙,一直以为你是个……”那人笑道:“我本就不善言谈,更兼不愿过问世事,装成哑巴少了许多是非不是更好!那厮毒了江水,过年老夫也不得好鱼了!”说完笑着走出屋子,冯钟高拄着船桨追出,四外只有月光笼罩下的村子,整个村子怕连狗都在睡觉,哪有丝毫人影?突然冯钟高感觉后面有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次日冯钟高一早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床上,刚要下地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己在外面失去了知觉,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下地一看,斧子船桨什么的分明在原位,好像昨晚一切都是个梦。冯钟高头脑一塌糊涂,猛然想起了郑一堂,忙走了出去,一走路腿还有些疼,但是已经好了大半。雄鸡报晓后村里面的人纷纷开始劳作,郑一堂见得冯钟高走来笑问:“老冯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冯钟高苦笑一声:“昨天晚上你没有听闻什么异动吗?”郑一堂一脸茫然:“什么异动?”冯钟高一皱眉:“昨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郑一堂大感疑惑,道:“你老说什么呢?”脸上表情分明显示着有什么话直说。冯钟高眼见误会,便皱着眉凑到近前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那些他没听懂的什么江镇云,什么道长,白帝城苏家等等也都没有落下分毫。郑一堂听着听着嘴巴大张,双目瞪大,脸上迅速笼上一层惊异之色。待得听完,郑一堂大失镇静,颤音问冯钟高:“我们闯下大祸了,看来他们三个都不是好人!我们看来是被盯上了!万一再来找我们灭口,可如何是好?”冯钟高叹气道:“谁说不是啊,按理说我们什么碍他们的事也没做,可天底下的歹人有几个讲理的?”郑一堂道:“要不咱们报官?”冯钟高道:“咱们村离县衙门太远,何况这个官儿谁不知道他是给上头使了银子才当的官?以前咱们平头小老百姓打那几次官司不是挨板子就是被那个畜生胡耍一番,况且不好说这次歹人已经交代了县官,咱们小民还能去找知府不成?”郑一堂急道:“报官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呀!”冯钟高怅然道:“我捅下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吧!活了七十多岁,花花世界也看过了,虽然老伴儿没的早,但人生苦乐咱爷们儿也都过来了,若是能拉一个还够个本呢!”郑一堂大惊失色,心道你他娘的够了本,我呢?我家有老伴儿,还有个儿子在省城做小本买卖,我可还没活够!于是郑一堂道:“冯老公说的是什么丧气话!几个歹人怎么把咱们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吓得这个样子?他们都是天诛地灭的王八羔子!咱们死在这等渣滓手里就是拉十个一百个垫背的,也不够本!更何况那个高人许是还能帮咱们一回。要我看,咱们把村子里的乡亲们聚集起来,大家一起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冯钟高怃然,半晌说道:“这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放!”郑一堂道:“这事老哥哥全是为村民着想,哪有什么过错!况且这么多年了老哥哥又有哪里对不起大家伙儿了?这事我来办,不需老哥哥出面!”冯钟高只是长叹。
当天晚上郑一堂集合了全体村民,见大家来得差不多了,便道:“各位,昨晚上有蒙面的歹人要取冯老公的性命,全因为昨天冯老公和我去调查了一下我们鱼的事情,事情昨天我也跟各位讲过了,有不知道的,我再讲一次。”郑一堂说着又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昨日江上险情。冯钟高只是坐在一个废弃磨盘上,一声不吭。而大家听完则是反响各异,有像刘华血气方刚,义愤填膺要跟歹人顽抗到底的,张柱国家的却吓得直接坐在地上,引来张柱国当众大骂,那泼妇也不让份,竟然痛斥冯钟高惹祸上门,连累大家,村里的赖子侯老六高声叫好,张柱国气得给媳妇一个响亮的耳光,只听他家里的“哇”的一声捂脸跑回家,张柱国大骂:“滚!”又猛瞪侯老六,道:“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有屁关系!”侯老六道:“他娘的,老子乐意管,是你家的福分!”张柱国气得冲上前去,却被村民拉住。冯钟高起身跟侯老六说了几句好话,侯老六转身便走,突然又回头道:“冯老公平生够意思,今天我卖给他面子,可不是我们怕你!”全然不顾大家怒目,挤开人群便走。郑一堂大声喊:“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刘华道:“怕他们做甚!他们才两三个人,再来惹事咱们打死他们!他娘的没有王法!”得到孙大放等后生全力支持,纷纷表示要把他们整死。张柱国他爹张老汉插话道:“不是我泼冷水啊,你们岁数小,不知道。河贼岂是好惹的吗?河贼连天子的漕运都敢劫,咱们平头百姓算什么!”张柱国道:“爹,看来这几个不是河贼,只是蟊贼……”未带他说完张老汉大骂:“你懂什么!难道你听不出来吗?这还不是一般的河贼!是道上的会拳脚的歹人!咱们赶紧报官保命吧!就咱们村这么几个,还有捣蛋的,根本不可能是人家对手!”郑一堂本来心里就害怕,此时故作镇静显得音调发颤:“老张啊,咱们别涨了贼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张老汉一笑:“嘿嘿,我还灭自己威风,你也岁数够大了,江上流贼你没见过还没听过吗?正德年月南昌那边王爷作乱不太平时候,河贼四处流窜,死的平头老百姓还少吗?”郑一堂道:“老张说这话没有底气了,那个我们常见的艄公,不也是个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