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皇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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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宫中琐事(1)

游园

跟随太后的第一天很是费劲,因为我总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知该怎样做,而且似乎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我只能自己留心观察,尽快熟悉起来。

把那些首饰放进盒子里后,我并不清楚是应该送回到首饰房里去,还是应该等着太后给我指令。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看到太后正在和母亲讲话,等了一阵,最终拿定主意,决定冒险把它们送回去。

我回来的路上,在大庭院中碰到了太后,她刚刚换了袍子,鞋子也换成矮跟的了,人看起来矮了好多。她现在穿的袍子十分漂亮,是用天蓝色的绉绸做的,完全没有刺绣,只是镶着粉红色的花边。看到我后,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告诉她刚把首饰放了回去。然后她说:是谁告诉你我摘下首饰就要放回去的?我早上本来打算告诉你的,可是给忘了。”

我说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情,我是担心太监们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四处走动不安全,而且我肯定她今天不会再戴那些首饰了,所以觉得还是放回首饰房比较安全。太后看着我说:我看得出来,那些姑娘们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我很高兴你自己能够正确地处理事情。你这么做没错,所以我才以为肯定是有人提醒过你。你以后想知道什么就尽管来问我,不要和那些小人们废话。”我由此明白肯定有人嫉妒我,所以我决定要自己拿主意来处事。我知道太后宠爱我,她会关照我的。

走了一段路,太后笑着对我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精神多了?我打算再多走走,到那边的山顶上吃午饭。那上边有处景致特别好,我肯定你会喜欢。走吧,跟我一道去。”皇上已经回自己的宫里去了,太监总管也走了。我们一路漫步,太后和我们有说有笑,她好像无牵无挂,没有任何国家大事等着她处理。根据目前的所见所闻,我觉得太后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她回头看了看说:看有多少人跟着我们啊!”我转头看到,早上跟着她去早朝的那一大堆人就在身后。走出西侧的大庭院之后,我们来到湖边一条长廊,长廊非常长,我一眼都望不到尽头。长廊里从头至尾都是雕梁画栋,内部的屋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垂下一盏电灯,晚上这些电灯都亮起来的时候,这里的夜景一定是一片烂漫。

太后走路很快,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能跟得上她。那些太监和宫女们都走在右边,只有一个太监允许跟在我们后面,就是那个拿着太后的黄色锦凳的人。太后散步的时候,这个锦凳还有太后的那条狗,总是会跟随在太后的身边,太后偶尔累了,就会在这个锦凳上休息。我们走了好一阵子,我都觉得有点累了,但是太后那么大年纪,却依然健步如飞,没有半点疲倦的意思。她问我是否喜欢宫里,是否喜欢和她一起生活,如此等等。我说能够服侍她是一种荣幸,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我当然心满意足了。

我们终于到达了石舫边,我已经快要筋疲力竭了。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太后这样精力充沛的老年人,怪不得她能操纵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多年。

这条石舫非常壮观,是一件雕刻的杰作,只是里面全都破败毁损了。太后领我们看了整个石舫,让我们去看那些损毁的地方,说:看看那些窗户上的彩色玻璃,还有那些漂亮的画,全都在庚子年被洋人给毁了。我不打算修复它们了,我可不想忘了这教训,就让它们放在这儿时不时地给我提个醒吧。”在那儿站着的那会儿,拿着锦凳的那个太监走上前来上座儿,太后便坐在了锦凳上歇息。说话间,我看到两艘很漂亮的大船在向我们驶来,后面还跟着几艘小船。当船靠近的时候,我发现这些船全都是精雕细琢的,一眼望去,宛如原木雕就的浮塔,塔的窗户上还挂着镶着绸子边的红色纱帘。太后说:船来了。我们到湖的西边去用午饭吧。”说完站了起来,走到湖边。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搀扶着她迈上船。我们全都跟在后面。船的内部也装修精美,全都是紫檀木的家具,上面盖着蓝色锦缎的垫子,窗户的两侧都摆着好几个插满鲜花的花瓶。这间船厅后面还有两个舱房,太后说我可以过去看看。我发现其中那间小一点的是更衣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梳洗用品。另一间里面有两张卧榻和几把小椅子,供太后累了休息用。

太后坐在座位上,吩咐我们坐在船板上。太监们拿来了红缎褥垫给我们铺好。穿着中式服装坐在地板上完全没有问题,但是穿着法式的礼服则想都别想了。我坐在那里觉得非常不舒服,但是又不敢直说。我想要换上旗装,因为那样会舒服很多,也方便做事,可是没有太后的命令,我自己又不敢提。太后似乎注意到了我们坐在地板上很难受的样子,所以她说:如果想站起来就站起来吧,正好去看看跟在我们后边的小船。”我把头探出窗外,看到皇后和几个女官在另外一条船上。她们对我挥手,我便也对她们挥手。太后笑着对我说:给你个苹果,你扔给她们。”说着从中间桌子上的大盘子里面拿了一个苹果递给我。我使足了力气,但是苹果却没有飞到那条船上,而是落在了湖中。太后笑了起来,让我再试一次,可是我又失败了。最后,她自己拿起了一个,亲自扔了出去,苹果笔直地飞向了那条船,砸在了一个女官的头上。我们全都放声大笑。然后我开始独自欣赏起风景来了。有几条敞篷船,上面都是太监,还有一条上面都是丫鬟和嬷嬷,另外的船上则载着太后的午餐。湖景非常漂亮,在太阳的照射下湖水碧波荡漾。我对太后说,这种颜色让我想到了大海。她说:你去过了那么多地方,但还是不满足,还想着大海。你绝对不可以再出国了,就留在我身边。我希望你在这儿享受湖上泛舟,而不是在澎湃的大海里行船。”我向她保证,能留在她身边我实在是很高兴。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喜欢这些迷人的景色、温和的天气、明媚的阳光,而且太后对我如此和蔼,就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让我对她的敬爱每一分钟都在增强。我在这里觉得格外开心,甚至乐不思蜀,巴黎的一切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最后,我们到了另一处湖面。这里更像是一条小溪,非常窄,宽度只能容纳一只船通过。两岸都长着垂柳,这让我想起来我曾经读过的中国神话。这时,我发现那些太监、丫鬟和嬷嬷们全都捧着餐盒走在两岸上,水里只剩下两条船,一条是皇后的,另一条就是我们的。太后说: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到山脚了。”船靠岸的时候,我看到了太后的黄色轿子和几顶红色的轿子等在岸边。我们上岸后走到轿子边,太后上轿坐好。我注意到,这并不是早晨使用的那一乘轿子。这个要小得多,当然,也是黄色,有黄色的轿杠,由两个太监来抬,他们肩上挎着黄色的绳子,轿子的四角由四个太监扶着。正准备起轿的时候,太后说道:裕福晋,我今天给你和你的女儿们破个例,给你们用红绳红轿,这我可是很少给人用的。”皇后示意我们,我明白这个时候应该叩头谢恩,于是照办。等着太后启程后,我们去找自己的轿子。令我吃惊的是,负责伺候我们的那几个太监正在我们的轿子边等着我们。我注意到一根轿杠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便向李公公探听。他说这是太后昨天晚上吩咐的。

乘轿上山非常有意思。太后的轿子走在前面,皇后的轿子跟在后面。我觉得顺着那条路上去肯定十分危险。后面的轿夫必须把轿杠高高举过头顶,才能在上山的过程中维持轿子的平衡。我非常紧张和害怕,总是担心他们会摔倒而伤到我。我们的太监走在轿子的内侧,我对其中一个说我担心轿夫们会失手。他告诉我往后看看。我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我的轿夫们也已把轿杠高高地举起来了,而我完全都没有感觉到。那个太监告诉我,这些轿夫训练有素,完全不会有危险。我回头时还看到其他女官的轿子就跟在我的后面,那些太监和丫鬟们全都在后面步行,以防我们万一跌落,随时准备救援。

最后终于到了山顶。我们帮助太后下轿,然后跟着她进了清富阁。这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建筑了,也是颐和园所有建筑中最好看的一处。这里只有两个房间,四面都是窗户,站在里面,可以俯瞰周围的一切。太后将其中的大间用来用餐,另一间作为更衣室。我发现,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太后的更衣室。太后领着我们四处观看,指点我们看那些花花草草。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来告诉我说,太后的茶点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第一天开始接触实际工作。我走出去看到了两个大食盒,里面装了很多种甜食和水果。我把它们拿到太后旁边的方桌上,每次拿两盘,拿了九次才拿完。太后正和我母亲谈论花草,我发现,尽管她在说话,但是依然在留心观察着我。我很谨慎地摆放着盘子,之前我已经注意到她喜欢吃什么了,所以就把那些放在她近前。她笑着看着我说:你做得很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呢?有人告诉你吗?”我回答说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因为之前留意到了“老祖宗”(根据满族的习俗,对长辈或是父母讲话要用第三人称)喜欢吃什么。太后说:我看得出来你处处都知道用心,不像我周围那群人,脑子笨得还不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