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封五年。冬,赵破奴将军立刻把酒泉郡关于王道燃的消息转达到上官桀,上官桀以为又是‘南柯一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的泪水在眼圈里来回打转;一切去突然、来也突然,美梦偶尔也能成真,只是让人情不自禁。但赵破奴将军却是很严肃,看上去似乎心情非常沉重;就在收到酒泉郡紧急文书的同时,又收到来自长安的一个噩耗。:‘又一颗伟大的巨星陨落,车骑大将军卫青病逝!赵破奴将军将赶赴长安城参加悼念大会。’。两种情况、同一方向,赵破奴将军与上官桀带领五百铁甲卫士,立刻绕道武威一同赶赴长安城。一晃五个年头过去了,王道燃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当初的飒爽英姿;上官桀紧紧拥抱着王道燃,两人泪流满面,互诉衷肠,多少往事一件件浮上心来……。
汉元封元年。秋,王道燃从漠北匈奴王庭,一路被押解到匈奴将领‘左大当户’的领地。王道燃所在的这个营盘,由左大当户本人亲自统领,人口将近三万人,牛羊数十万;还有三个如此大小的分落,由左大当户三个儿子(大子乌啦、二子乌啦、三子乌啦)分别统领,分散在阿尔泰山脉以北的广大区域内。当下金秋九月,牛肥马壮,正是匈奴帝国各部族首领大聚王庭,共同祭拜先祖与鬼神的重大时节。由于左大当户本人没在家,部族里一名总管模样的人伸手牵过王道燃的马儿,他用流利的汉语问道:“请问你是我们的客人呢?还是需要看管的罪犯?”。在匈奴帝国各部族,汉、匈之间混血非常普遍,很多人都会说汉语,因为他们就来自中国;有被匈奴铁骑劫掠来的中国戍边人民,也有战争中被俘虏、或投降的中国将士,还有送上门来庞大的陪嫁队伍、等等。王道燃一点儿也不感觉亲切或者惊奇,只是很平淡的回答说:“我是来自汉中国的使节,不应该是客人,更不是罪犯。”,总管很有耐心,:“这样最好!我们这里没有囚禁罪犯的监狱,也没有接待客人的驿站,请问你是想和我们大家住在一起呢?还是一个人独处呢?”,王道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一个人独处。”。总管牵着王道燃的马儿转身离去,:“很快就要午饭时间,我去适当准备一下,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四处走动。”。王道燃第一眼感觉就是自由自在!天高地远,没有人看管也没有尾随,身心脚步轻快自由。路过的人都会向他致以微笑、或者点点头,没有身在敌营的紧张,更像在友好田园。辽阔的草原极尽视野,一顶顶圆形的穹庐(毡房)散落在山谷草地间,一群群牛羊高低随处可见;袅袅烟歙与高低起伏的畜鸣,还是让初来乍到的羁旅之人,忽然间感觉烦躁不安、心慌意乱。
午饭时分,王道燃被让进一个毡房内,毡房内大约有一二十个人正准备用餐,看到他进来,马上就有人给他让出了座位。这个毡房很有可能就是专门用来煮肉与用餐之地,房间内恶臭无比,王道燃咬紧牙关勉强安坐下来,一张大饼,一碗奶茶,还有一大盘羊肉端了上来;王道燃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肉与饼,但那奶茶的味道又腥又骚,实在无法下咽。身旁的人总是频频用手势与眼神,示意他喝下奶茶,王道燃端起碗来抿了一抿,又不得不放下;这些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敌意,和他想像中的敌人实在相距甚远。总管对王道燃说:“如果你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喝下这碗奶茶,这能给予你足够的热量,还可以帮助你消化肉食。”。午饭后,总管再次问讯王道燃:“这里是我们冬季的营地,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大家在一起,生活会很方便。我们夏季的营盘,距离这里有两天路程,那里有一间小木屋,可以一个人居住,但生活级不方便,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左大当户不在家,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你?请你自己慎重选择!”,王道燃依然坚持独处。片刻后,总管牵来了马儿,与两名匈奴骑士护送王道燃上路。沿着缓缓起伏的山谷西折南行,沿途的美景用文字难以准确形容:‘湛蓝的天空,洁白的雪峰,墨绿的松林,红、黄、橙三色垂直相间在高原草甸与山谷中,云雾如梦幻一般缠绵在半山半梦间,秋水蜿蜒如带,盘绕镶嵌在金色土地上,处处全是一派五彩纷呈!’。一路之上,王道燃尽可能把壮丽景色融入自己心境,尽可能保持沉默、很少讲话,他不能放弃敌我观点,也不甘心与蛮夷为伍;但对方始终尽心尽责、无微不至,尽可能向他传授野外生存技能,行为远远多过了言语。
两天后,王道燃来到了自己选择的小木屋,一个带有围栏小院的小木屋;这是左大当户部族夏季转场与冬季狩猎时的救生屋。坐落在阿尔泰山脉北坡,高原牧场的最下方,山谷林地的上方,改变小溪流向的小山包上。左大当户部总管留下了两袋干粮,一袋奶酪,弯刀短剑各一把,还有半只羊;其他生活必备品,小屋里应有尽有;很快就会下雪,第一场雪过后,会有迁徙的黄羊与驯鹿经过此地,如果可以成功猎杀一两头,王道燃今冬就可温饱无忧,如果没有猎杀一头,那就只能饿死了。临行前,总管再次问王道燃:“你还坚持留下来么?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王道燃没有动摇。总管让手下骑士帮助王道燃点燃炉火后,留下三个忠告:“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夜晚千万不能走出栅栏,最好不要走出小屋,白天外出,刀不离身;炉火无论白昼还是夜晚,都不能熄灭;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千万不要食用野兽啃食过的动物残骸。”。王道燃不知该如何道别或者道谢,很僵硬的说道:“拜托你照顾好我的马儿,谢谢!”,总管没有理睬他,头也不回的飞马离去。总管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两个字,‘静、冷’,静的可以听到心跳,冷到渗入骨髓。
当晚,满天繁星。王道燃不了解星象,无法根据星象辨别东南西北,仰天长问长安城、路出何方?只在依稀梦境中、重游故乡?星星不能指引前程,也不能成为倾诉对象,只能让人体会到、星际般刻骨的孤单与寂寞。这还是真实的人生么?仿佛已被冷藏冰冻,曾经的热情与理想已云烟散尽。小木屋足以容纳五、六个人过夜,羊皮、狐狸皮缝制的被褥保暖效果很好,王道燃无精打采的睡了过去。猛然间,小木屋外‘沙沙、沙沙’作响,就好像有人在门外来回走动,王道燃惊醒中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屋外走动的声音更加清晰;一声犀利的狼嚎耳边响起,就在栅栏外,而且不止一只狼,似乎是很大一群,还不时的扒抓着栅栏。王道燃感觉毛骨悚然,又非常好奇,手持弯刀勇敢的走出小屋门,他竭力怒吼一声;原以为一定会把它们吓跑,那知引来了更加强烈反应,狼群不但没有溃逃,反而围上来狂吠不已,王道燃把自己吓得头皮发冷,理智的退回小屋里。第二天早上,一切重归寂静,昨夜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王道燃别上弯刀短剑,抓起羊皮囊到小溪取水,却发现溪水已经冻结。要想生存下去,首先要了解周围的环境,他把自己包裹严密,背上小屋里备用弓箭,跨上弯刀,沿着山洼茂密森林的边缘,缓缓向上到高原草场,又从草场到山谷低地,整整巡视了一天,除了高空中盘旋的雄鹰以外,什么收获也没有。阿尔泰山脉南北两侧不仅风光独秀,这里河流、湖泊众多,高山草甸与茂密丛林交相错落,野生动物如:野牛、野马、野驴、驯鹿、黄羊等等种类繁多。每年冬季,第一场大雪覆盖整个原野后,驯鹿、黄羊等等大批野生动物,会从北方各地聚集到阿尔泰山南北高原草场过冬,兽群队伍庞大、场面壮观。
几天后,大雪如期而至,五彩纷呈的山野彻底沦为冰雪世界;气温越来越低,所有一切都被冻得僵硬,感觉就连空气也即将凝结,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来自遥远中国的王道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如此寒冷的气候,离开小木屋的炉火,手指弯曲无力,行动都有些不由自主。然而,他必须克服低温,每天必须清扫小木屋与栅栏外的积雪,以防栅栏门被冻牢,还必须弯弓搭箭,成功猎杀一到两头驯鹿,才有可能维持生存。他把双手用兽皮层层包裹严密,从头到脚多重防护;好在鹿群数量庞大,当它们受到狼群的围攻时,慌不择路四散逃逸,有时竟然就从小木屋前急驰而过,王道燃屏住呼吸、奋力一箭,正中一头体型硕大的驯鹿,它继续狂奔一段距离后终于倒下了。王道燃非常担心狼群会抢夺自己的猎物,他以最快速度,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好长时间,才把这头沉重的驯鹿拖入到院子内,还没来得及把一条鹿腿完整的分割下来,整头鹿也被冻得像石头般僵硬。小院内储备的木材足够多,一头驯鹿提供的肉食,可以维持一个人生存很长时间;这个冬季除了‘吃、睡’以外,王道燃再也无需做些什么,也根本不能做些什么。
这样情况下,一个人受到客观环境的严苛制约,所有活动暂时停顿终止,一颗心也慢慢随之归于宁静,他开始努力尝试思考一些问题……;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世间也没有指路神仙,只有伟大圣贤曾经的教导,重温往事、回顾历史,往往可以从中汲取经验与教训。为什么这些匈奴凶恶敌人的眼神中,捕捉不到一丝丝敌意?如果说他们不是敌人,为什么屡次对中国犯下烧杀劫掠的严重罪行?如果凶恶野蛮才是他们真实面目,为什么他们的言行与举止,也处处流露出纯真朴实?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貌似原本善良朴实的人,变得如此穷凶极恶呢?想要找到这些问题的根结与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仔细研究人类社会的进程与历史,而中国东周、春秋战国时代诸多的历史故事中,可以找寻到若干线索。王道燃日夜苦思冥想,终于有所领悟,缘于:‘一、国家奉行的社会制度与推行的教化,二、本民族传承的信仰。’。王道燃了解并可以领会中国的教化与信仰,但却对宿敌、匈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