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卦四十一·山泽损
东魏武定元年冬十一月初八,帝大狩于西山。
元善见坐在肩舆上,意态闲适的以手支颐,观赏沿途景致,奇怪,上次出猎时竟没察觉这里的风景很美呢。
皇帝的前导卫队,是由大将军高澄率领的驻守在邺都的鲜卑六坊之众,他们是当初南迁洛阳的鲜卑人后代,经过几代的潜移默化,在生活习性上已与汉人没什么差异了,当然由此带来的还有战斗力方面的削弱。
紧随身后护卫的,是新任的中书侍郎崔季舒及其管辖的皇宫卫队,卫士们高大威猛,整齐而夸张的人马装饰,使得他们更加引人注目。
浩荡的仪仗缓缓前行,百姓们在不远处围观,见到皇家如此阵势,又不知引得多少男儿羡慕嫉妒,引得多少女郎怀春期盼了。
高欢与蠕蠕可汗郁久闾阿那瑰提前一步到西山行辕预定驻跸处等候,彼此各怀心事,面上摆酒言欢,直到斥候报称至尊御驾已到西山脚下时,高欢才先站起身来,紧跟着阿那瑰也站起来,二人一起上马前行,阿那瑰侧头问道:“这小皇帝,今年多大岁数了?”
高欢笑道:“至尊今年已过弱冠之年,虽然年纪尚幼,但天资聪颖,有帝王之风,于文武之道,并有涉猎,可汗可不能以年岁相轻啊。”阿那瑰听了冷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个明君之选了?那高王怎么会选他做皇帝?”
高欢并不气恼,慨然道:“君不择民,但民却可择君,贺六浑为天下苍生计,自然要选一位使生民有赖的明君圣主,大汗这话问的倒有些奇怪了。”阿那瑰听他故作大言,嘿嘿冷笑,不再说话。
两方相遇在西山山脚,阿那瑰望着斜倚在肩舆中睡着的孱弱青年,立刻在心中鄙视了高欢一把,暗自笑道:“什么帝王之风,文武之道,早知道你必然会选一个蠢货当傀儡,这是世间人所共知的事,你一个奸贼,偏偏还要自称忠良,真是太可笑了!”但因此也对与皇帝一系的人合作更加犹疑了。
高欢下了马,走到元善见身旁,微躬着身子轻声呼唤道:“至尊……至尊,蠕蠕可汗已经到了……”喊了几遍,元善见才睁开眼睛,用衣袖掩住口鼻,打了个呵欠,方懒懒的带着背书的口吻问道:“草原的鲜花已经凋落,百灵鸟南下来寻觅花香吗?”
阿那瑰心头怫然不悦,也不下马,皱着眉傲然道:“百灵鸟的翅膀娇嫩,只有雄鹰才能穿越瀚海大漠,来到魏国的首都。”元善见依旧无精打采的说道:“那雄鹰口中衔着的是碧绿的橄榄枝,还是尖利的岩石?”
元善见说完这句话,高欢身后的仪仗被高高举起,一枚光华璀璨的金锤迎风耸立,顿时在猎场上的武士们都发出了低沉而规整的呐喊声,那是类似野兽震慑来犯敌人一样的吼声,连续的吼声引起远山的共鸣,彼此间相互呼应,整个西山似乎都在隐隐做声。
阿那瑰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带来的自然是橄榄枝,否则来的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遮天蔽日的乌云了。”言语中虽然还在倔强,但意思却已显出屈服。
元善见听完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预祝国主在魏国的日子过得愉快。”说完这句话,显得像是完成了如何艰巨的任务一般,也不等待阿那瑰的答话,便闭上眼睛,懒懒的不再言语了。
阿那瑰正要答话,却见元善见的眼睛已经闭上,显然不想再搭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高欢这时走过来笑道:“正巧今日至尊身体不爽,若是怠慢了可汗,贺六浑代至尊向可汗赔罪。”
阿那瑰心中恼恨难消,正要吵嚷几句的时候,国相弥娥忙走上前附耳说道:“大汗,你可要分清这国家真正的主人是谁!”
阿那瑰一怔,心下微一沉吟,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何必与一个傀儡小儿斗气,这国家真正做主的,不正是眼前这位一直客气有礼的渤海王殿下吗?
想通了这一节,阿那瑰这才换了个笑脸,咧嘴道:“既然小皇帝不舒服,就不用他陪咱们了,咱们自去玩乐,让他休息便是。”
高欢点头道:“那请可汗稍后,我去吩咐一下便来。”说罢走到大郎高澄面前,小声吩咐道:“伺候好至尊,你的人马不必移动了。”
高澄却冷冷一笑道:“父王,我的人还必须要动一动,当然不是现在。”高欢诧异的望了他一眼,高澄小声说了几句话,高欢思索片刻道:“好!就按你的方法办!”
高澄点点头,向身旁的副将下了一道命令,副将立刻领命离去。
阿那瑰等高欢回到身边,用马鞭兜了个圈问道:“高王准备用多少人马围猎?我可就只有这一千人,可不要让我们白忙一场,什么都猎不到啊!”说完兀自哈哈大笑。
高欢也笑道:“自然是两方相当,再说我们是主,理当想让,我们只出八百人下场,与可汗助兴如何?”阿那瑰道:“当真?那可就轮到你们猎不到东西了!”
二人说笑着,打马前行,回到营盘附近,高欢点了八百骑,百人为一队,分为八队待命,这次一定要跟来的七郎高涣与八郎高淯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跑到父亲身边央告,想一人领一队出猎,高欢却摇头道:“这次围猎看似游乐,实则等同战场争锋,不是小孩能参与的,都退下吧!”
高涣听了虽然不满,却也不敢造次,只得怏怏的转身离开,高淯却道:“父王若是不允我二人分队,我俩合领一队如何?必不失了大魏的威风就是!”
高欢正要拒绝,领了一队的段韶插言道:“姨丈就让他俩锻炼一下也不妨,咱们就算只有五百骑,也能出乎他们意料。”
高欢皱皱眉道:“铁伐今日怎么也说开大话了?切记不可轻敌,他们可是一生骑在马上的部族,对骑战那是与生俱来的本性!”
段韶道:“姨丈放心吧,我何时让你失望过?”高欢这才笑道:“既然你们表兄求情,就给你们一百骑吧。”
本已觉无望的高家二兄弟登时大喜过望,欢呼着与段韶一并去了。
蠕蠕队中,阿那瑰与弥娥吩咐众将道:“你们都是茹茹最精锐的骑士,上次的比试我们没有得利,这次决不能再丢人了,何况他们才区区八百骑,我们却实有一千二百骑,多出了他们的一半,赢比赛是必须的,最好还能让他们也丢一次脸面!”
之后弥娥拢过众人,小声对他们嘀咕了一阵,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众将齐声领命,上次的比试过后,虽然蠕蠕人也佩服彭乐与段韶的武艺,但自己连输两场,这口气无论如何也要出了才是。
各队分别就位,之前比试射箭的豁尔赤对段韶说道:“打猎各有各的办法,混合起来恐怕还互相干扰,咱们兵分两路怎么样?”
段韶皱眉道:“这个地方你们不熟悉,若是迷路了,什么都猎不到,岂不是我们有亏待客之道吗?”豁尔赤一旁的众人都乱嚷道:“不可能,我们是天生的猎手,哪能迷路?倒是你们才要小心!”
段韶听了无可奈何的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兵分两路,你们往北,我们往南,三天后在西山山头相会,大家各凭天意吧。”蠕蠕人齐声道:“这样最好!这才能显出我们茹茹人的本事!”
当下两国兵分两路,段韶率军向南行进,转过山脚后,暂住脚步,向斥候问道:“他们跟上来了吗?”斥候摇头答道:“还没有跟来,不过看蠕蠕人的眼神,果然是不怀好意。”
段韶笑道:“让他们来吧!”高淯听了这话唯一思索问道:“是蠕蠕人想跟在咱们身后,对我们不利吗?”
段韶道:“不利倒也未必,此次射猎比的是行军之法,他们也许是想不但要赢得比赛,还要在最后将我们包围,赢回上次的颜面吧。”七郎高涣听了怒道:“段表兄,你给我一彪人马,我这就返回去将他们驱散!”
段韶笑道:“七郎不必着忙,切让他们奔忙,倒看看最后这西山,究竟是谁家胜场!”高家兄弟见段韶成竹在胸,都十分好奇,但见段韶不再说明,也只好暗自留心,注意段韶的举动了。
高澄率大军驻扎在山脚,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元善见此刻却不再迷糊,也微睁着眼睛,留意高澄的表情。
过了三刻,适才出去传令的副将回到高澄身边,点点头道:“已经开始了!”高澄哼了一声,朝前方的蠕蠕可汗阿那瑰冷冷的扫视过去,之后传令道:“全军后转,护卫仪仗队保护陛下移驻西山山脚,鲜卑诸军移防东方,全军呈偃月阵形,整装待命!”
军令立刻下达,千军立刻移位,阿那瑰听到响声,转头朝山下看去,见东魏守军正在变动阵势,怀疑的问身旁高欢道:“高王,你大儿这是干什么?”
高欢闻言微微笑道:“小儿辈胡闹玩耍,可汗不必在意,安心等候铁骑归来即可。”阿那瑰心中疑问难消,正要再问之际,只见一名蠕蠕斥候赶来报告,称豁尔赤将军已猎得黑熊一只,特来向大汗报喜。
阿那瑰拍了下大腿,喜道:“好!告诉他们,射的越多越好!”实则此是他们商量好的暗语,意即已成功尾随魏国骑士。
高欢见他高兴,也凑趣的举杯祝贺蠕蠕先得头彩,阿那瑰也兴奋的举起杯道:“高王,这射猎是我们茹茹人的本行,不必夸奖了吧?”说完二人同时大笑,气氛格外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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