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卦十九·地泽临
十一月初二清晨,东魏皇帝元善见正在寝殿食用赤梁粥,小黄门报称大将军高澄求见,元善见点头同意,将还有少半碗的粥放下,等高澄进门。
高澄身着整齐的官服,按规矩向皇帝行礼,之后坐在元善见身侧,看到放在一旁的残粥,高澄道:“怎么?陛下还没用完饭?那臣暂且等等。”
元善见看了高澄一眼,将粥碗向他推了一下道:“这是今年新米,刚从辽东送来的赤梁粥,朕食不下了,这半碗就请大将军用了吧。”
高澄暗自横了他一眼,心道这痴物想看我笑话吗?躬身谢道:“赤梁御粥只供天子食用,臣绝不敢造次。”说完将残粥又推给元善见,元善见微微一笑,换个话题道:“朕不食了,大将军有事请讲吧。”
高澄暗自哼了一声,这才说道:“适才接到晋阳来报,蠕蠕可汗郁久闾阿那瑰率千人马队来向陛下朝贡,如今已至晋阳,不日就将到邺都。”
元善见微有诧异道:“往年朝贡,蠕蠕可汗从未亲至,今年怎么自己来了?”高澄冷笑道:“他本想隐瞒身份,以随从的名义朝贡,却被我们识破,如今想必正在懊恼呢。”
元善见心中不由得一沉,不知此事与元瑾有无关系,可不要牵连自己才好,上次的事好不容易烟消云散,千万别这么快又来一事。
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动,平静的说道:“虽然如此,也还要以礼相待,方能显示我大国的气度。”
高澄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据送来的书信称,蠕蠕可汗欲与我国在西山围猎竞技,到时还要请陛下也赏光出席。”
元善见听了,先命小黄门将炭火烧旺一些,才转过头道:“朕好像记得,大将军曾说过以后朕不能再出猎之类的话吧?”
高澄笑道:“陛下记错了,臣说的是骑马容易受伤,请陛下不要骑马。”元善见恍然道:“不能骑马,朕到猎场上做什么?为诸君呐喊助威吗?”
高澄道:“为我大魏武士助威,使其倚仗天威,在比赛中大胜蠕蠕人,不也是陛下的责任所在吗?还请陛下按时出席才好。”
元善见叹了口气道:“总是大将军有理,一切依你就是了,还有别的事吗?”高澄道:“没有了,其他的事自有众臣去解决,陛下垂拱而治即可。”
元善见微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二人正在暗藏机锋的对话,门外有侍卫报道:“禀至尊,祠部郎元瑾求见。”
元善见看了高澄一眼,高澄笑道:“祠部郎真是悠闲,又来与陛下闲聊,那容臣先告退。”说罢施了一礼,出殿而去。
高澄走后,元善见按着头,低声说道:“朕有些头疼,扶朕到榻上休息一下。”小黄门忙上前搀扶,正在此时,元瑾走进来,见状问道:“至尊身体不适吗?可用传医官?”
元善见轻轻摆手道:“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祠部郎有话到榻边来说吧。”元瑾心下了然,这是元善见防备旁人偷听的一个手段,忙躬身领命,走上前与小黄门一起扶皇帝躺好,然后对小黄门道:“不妨事,你们去吧,我照顾至尊就行了。”
小黄门皱皱眉,向皇帝望了一眼,见元善见微微点头,这才轻哼了一声,撇撇嘴,走到对面倚柱而立。
“至尊大喜!”元瑾压抑多日的喜悦终于可以对元善见言明了,元善见听完却心底一沉,蠕蠕人果然与元瑾有牵扯。
只听元瑾尽量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蠕蠕密使对臣说,他们的可汗得知陛下的近况,气愤难当,不日就要帅铁骑南下,到时候我们掌握住邺都,一切就都改变了!”
元善见看元瑾那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真想当头棒喝,将他骂醒,但又不能那样做,只得低沉的说了一句:“你知道阿那瑰如今已落入高欢掌握中了吗?”
一句平常的话语,在元瑾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元善见暗骂道:“蠢材!”连忙假装咳嗽,替他遮掩,小黄门赶来查看,元善见微微摇头道:“不妨事,气走岔了而已。”
元瑾的牙齿却在不争气的打颤,等到小黄门走开后,连忙问道:“至尊是如何得知的?”元善见叹了口气道:“适才大将军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元瑾有些惊慌,压抑的说道:“那怎么办?他会供出我……不,他会供出至尊的!”
元善见摇头道:“我与他毫无牵扯,能供出我什么?”突然反应过来急道:“难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吗?”
元瑾哪里敢认,连忙否定道:“没有没有,臣岂敢让至尊为难,只是臣将亲笔信交给了密使,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元善见无奈道:“此时已完全被动,没有应对之策,只能等他们先出手了……朕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朕有天命,上天总会将千载难逢的时机送到面前,在此之前只可静候,不能焦躁。”
元善见的话如今一点也进不了元瑾的耳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蠕蠕人将他伪造的皇帝密信交给了高欢,高欢以此彻查,将他们这些人灭族杀净,想到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元瑾的手微微颤抖。
元善见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此刻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便咳嗽了两声朗声道:“既然祠部郎另有要事,就去忙吧,正好朕也有些倦了,今天就这样吧。”说着拍了他衣袖一记。
元瑾这才如梦方醒,站起来告辞道:“臣打扰至尊休息了,死罪死罪,臣这就走,这就走。”出门时脚步踉跄,竟差点绊倒在台上,惹得一旁的侍女都抿嘴偷笑。
元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常态走到止车门外,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立刻还家,坐在车厢中,一直强忍的恐惧全部迸发出来,抓着扶手的胳膊猛烈颤抖,口中不停的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车停到府邸门前,元瑾没有像往常一样等人搀扶下车,而是矫健的一跃而下,正在栓马的车夫诧异的望着已经奔进大门的家主,暗暗欣慰道:从没见过他这么朝气蓬勃的样子,要是老家主能活到现在,看见了想必也会高兴吧。
元瑾一刻不停的直奔书房,临关门之际才想起吩咐一声:“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才打开密室之门,心急火燎的来到与蠕蠕密使相会之处。
蠕蠕密使正在屋中等候,见元瑾满头大汗的形状,与平日智珠在握的相貌相差甚远,不由得用奇怪的腔调问道:“元大人遇到什么事?怎么这幅样子?”
元瑾顾不得答话,走上前指着那密使,手指不停的摇动道:“你们可汗被高欢控制了!是不是真的?!”
那密使听了这话,已知道元瑾为何如此惊惶,笑着答道:“元大人不必着急,大汗并没有被控制,只是隐瞒身份南下被高家识破了而已。”
元瑾听了怒道:“那还不是一样?你们带着几千的朝贺马队,怎能和高欢的晋阳几十万大军相比,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真是瞎了眼,竟会相信你们这群蠕虫!”情急之下,将心中对蠕蠕人的不屑全部说了出来。
没想到蠕蠕密使却并不心急,等元瑾说完才笑道:“元大人放心,大汗拿到的只是复制品,真品从未离开我的手中,复制品的每一笔中都留着破绽,真有当堂对质的那一天,元大人一看就能明白。”
密使一口气说了这些,元瑾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欺我吗?你怎么可能不将真品交给你们可汗?不要再说宽慰我的话了……”
密使见他不信,也不争辩,只是退后几步,站在暗室门口,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展开示意元瑾来看。元瑾凝目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这正是自己伪造的皇帝密信,绝不会错!自己留下的暗记都在!故意的笔画扭曲之处也无不相符!
元瑾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竟没想过要趁机抢夺,……等到神情渐渐平静,这才突然想起,却见密使早已把书信放回怀中了。
元瑾摇摇头,心中想起一事,诧异问道:“你怎敢暗藏真品?岂不是辜负了你们可汗对你的信任吗?”
那密使谑笑道:“我自然不会辜负主人对我的信任,但我从未说过我的主人就是蠕蠕可汗吧?”说罢目光狡黠的朝元瑾嘿嘿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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