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其疾,使遍有喜。无咎。——卦四十一·山泽损
云龙门之南,清河公高岳府邸。
高岳已经转醒,正在榻上勉力的不停漱口,经过这一场祸事,他如今神色萎糜,颇见病容,看不出平日的沉着嶷然之气。
又撑着漱了几次,实在乏力了才命人服侍他躺下,气喘吁吁的对一旁的妾侍们孱弱的说道:“你们……你们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喂那腌臜的东西……”
妾侍们听了有几个抿嘴偷笑,在榻旁的记事参军张宴之强作严肃道:“当时的情况紧急,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毕竟救回大人一命,受些苦楚倒也值得了。”
高岳眼神迷离的说道:“当时就没别的办法了?一定要给我灌那黄龙汤……”
张宴之摇头道:“大人如今好了,可不知当日的凶险,那酒的毒性甚猛,大人回府后立刻昏厥,若不是灌下黄龙汤吐尽腹中残酒,如今必然难保性命。”
原来那黄龙汤乃是将人粪封在瓮中,深埋土下,年深日久则化作苦涩黑汁,如有中毒、瘟疫之类的奇难病症,给病人灌一碗下肚,有时竟能收出其不意之功,如今高岳回思自己饮下那物事,才不由得恶心干呕。
高岳闭目虚声道:“究竟是谁……害我……有眉目了吗?”
张宴之面带羞赧答道:“目前还没有线索……毕竟大人中毒地方是大将军的私邸,很多事不是那么方便。”
高岳皱眉道:“阿惠郎之后有什么举动?来看过我吗?”
张宴之犹豫片刻,斟酌好措辞才道:“大将军派人来问询过大家的病情,也十分挂念。”
高岳心中有些不愿碰触的阴暗想法,实在无法言明,只得长长的叹了口胸中郁气。
张宴之察言观色,知道他心中怀疑是高澄对他下毒,高澄近年来对邺中四贵的不满之情众人皆知,如果说他要毒杀四人中唯一拥有军权的高岳,倒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人多口杂,张宴之的心里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只是劝高岳病情已经稳定,安心静养即可。
正说着门外卫士报称太原公高洋已从晋阳赶来探望,高岳点点头,示意请太原公进来,张宴之由榻边退开几步,自己避嫌,不去听他叔侄二人的谈话内容。
高洋沉着脸走进屋中,身后高德政紧随,高洋眼光扫过众人,向高德政点头示意,高德政领会意思说道:“奉丞相之命,迎清河公往晋阳养病,家眷如愿随行,请快收拾行装。”
屋中妾侍听罢议论纷纷,还是张宴之提醒她们速去整理为是,这才一窝蜂的回房打点去了,屋中只剩几个仆役与高洋、高德政、张宴之,以及躺在榻上的高岳四人。
高洋走到榻旁,张宴之忙搬过个坐墩请高洋坐下,高洋望着叔父的病容,沉声问道:“叔父……谁下的手?”
高岳闻言叹了口气道:“若是旁人问我也不好说……但既然是二郎你问,我也就将心中疑问说了……”
高洋不做声,只等高岳说明心中所想。
高岳自然知道这个堂侄的心性,口中续道:“当日在大郎府上饮了几杯酒,回来后就病发了……之后大郎也不曾来看过我……我这心里啊……真不愿往那方面想,却又不由得我不想……是不是大郎他……”
高洋沉思片刻,却并没有出言宽慰堂叔,最终只是问道“现在能起身吗?”
高岳微微摇了摇头,高洋向高德政使个眼色,高德政立刻吩咐下去,马上几个工匠模样的人走进房中,在尽量不影响高岳休息的情况下,齐心合力将床榻像变戏法一般,变成了一具轻便的肩舆,还在顶上搭好帷帐,以便路上清河公可以安心养病。
看床榻改造的差不多了,高德政吩咐即刻起行,不到一个时辰,清河公亲卫护送着高岳内眷,急匆匆离开邺都,向西朝晋阳去了。
事情办得干净利落,几乎没给清河公一方留质疑的余地,本来对高洋并不了解,只是道听途说的张宴之,在路上却对高洋的雷厉风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看来这位太原公,并不像传闻的那样没用啊……”
在高岳的仪仗向西去的同时,亦有一行商队出了邺都南方的朱明门,一路向南而去。
不久,位于神虎门正南的尚书令府邸收到一封信函。
司马子如打开后发现是多日了无音讯的侄儿司马世云的亲笔信,声称此刻已到达河南,寄身于河南道大行台侯景帐下,侯行台多多拜上阿叔,愿与阿叔同心同德,共享无边的荣华富贵。
司马子如攥着信,思索因此带来的各种问题,儿郎司马消难见父亲面色严峻,便抽出信来看了一遍,立刻折好了放在灯火上点燃烧成灰烬。
司马消难轻摇腰扇,冷静的说道:“有什么好琢磨的?我们如今有了高王的许诺,早已水火不侵,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司马子如道:“消难儿你思虑的不周详……没听说过狡兔三窟吗?清河公只是在东柏堂吃了顿饭,差点就没醒过来!他俩可是堂叔侄,高家大郎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动手,我这个扯不上亲的外人,若是有把柄被他知道,也许连高王的信都不管用呢!”
司马消难闻言不再煽动腰扇,脸上也没了笑容,皱眉思索道:“父亲这么说的倒也有理,那咱们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
司马子如冷然道:“找人给侯景回信,不要说的太明白,只要能让他看出我们有与他联合的意图就行!”
司马消难点点头,啪的一声合起腰扇,马上离房办理。
司马子如望着地上一堆灰烬,摸了摸每日贴身收藏的高欢写来的回信。
正在此时,家奴来报说侍中孙大人过府来见,司马子如忙将灰烬扫出门外,亲自出门迎接。
门外一人身形矮胖,眉目间满是傲慢无礼之色,正是同为四贵之一,官封开府仪同三司的孙腾,孙腾一见司马子如来了,脸上故意扳的没有一丝笑意,指着司马家的宅门道:“尚书令,你家的宅门好高啊……我不等通报还不能进了?”
司马子如笑道:“奴婢们不懂事,你跟他们生的什么气!”说着拉起孙腾的手道:“这是孙开府,以后不必通报就能进府,不得再阻拦!”奴婢们忙躬身答应。
司马子如道:“孙老兄,别见怪了,要不我打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
孙腾这才露出个僵硬的笑模样,摆手道:“罢了,罢了,打了他们你心里却要怪我,这是赔本的买卖。”一边说一边朝里行走,二人相携进入院中。
二人坐定,孙腾环顾四周道:“消难郎怎么不见?”
司马子如摇头道:“谁知道又跑到哪去了,也是成婚的人了,还整天没个正行……我是没本事再管他了……”
孙腾闻言嗤笑道:“子如你好歹也是尚书令,怎么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个娘儿,上来就吐一通苦水?我看你这日子过得可比我舒心多了……”
司马子如接话道:“你还不舒心?凤珍郎可比消难要安生多了,我要是有这个好儿郎,也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孙腾道:“你操什么心?消难郎那么本事,又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
司马子如摇头叹道:“还不是和儿媳之间不和睦吗,高王女儿是那么好相与的?还是孙老兄明智,不与高王结亲。”
这话就说的有些言不由衷了,哪里是孙腾不愿与高家结亲,反倒是高家看孙腾之子孙凤珍生性平庸,以后难有建树,不去浪费宝贵的姊妹女儿资源罢了。
孙腾听了微微冷笑,也不答话,二人又说几句闲话,饮些酪浆,吃点干果,看看气氛倒也和谐,孙腾这才说道:“你接到信了吗?”
司马子如心中一突,迟疑的问道:“什么信?”
孙腾看他眉心一跳,知道有事隐瞒,遂将头向南方一探道:“那边寄来的!”
司马子如诧异道:“你是指……”
孙腾皱眉道:“装什么相!侯狗子没寄信给你?”
司马子如这次干脆的答道:“没有!我之前倒是接到封信,但不是狗子写的。”
孙腾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皱眉道:“没寄给你,却寄了给我,莫非他知道那家伙如今盯上我了吗?”
司马子如眼中精光一闪,料定孙腾所言的那家伙想必也是令自己发愁的高家大郎,官居大将军的高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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