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蹇来连。——卦三十九·水山蹇
时间飞逝,又到一年一度的除夕大傩之礼的日子。
今年在大将军高澄的授意下,由中书侍郎崔季舒替皇帝拟好了的诏书,元善见告知众臣自己身体不适,改由丞相高欢代为主持大礼,此次大礼高家要展现自己的军事力量,以图震慑反对势力,所以就不必树立皇帝这面旗帜了。
邺都西山号角声响起,紧接着是密集的隆隆鼓声,之后在文武群臣的注视下,一队队威武的步骑方阵进入预定场所,此次与往年的不同之处在于领兵的皆是高家嫡系力量,高欢与高澄希望借此树立高家子弟的权威,助其巩固统治根基。
在丞相高欢的军令下达后,最先入阵的,正是大将军高澄率领的四队精锐骑兵,骑兵分东西南北四方排列,为重轻两种,排在北方的,是由征虏将军斛律光率领的敕勒轻骑。
一色的玄黑敕勒战袍,对应北方玄武之相,依旧保持民族传统的敕勒武士们在酋长继承人的指挥下,正在整齐的吟唱着《敕勒川》这首历史悠久的游牧歌曲。
在敕勒众东南方的,则是全部青色服装的鲜卑六坊之重骑兵,在前将军元景安的统领下,在敕勒部众吟唱完毕后,同时用鲜卑语高喊着鲜卑威武,高王威武的口号,动作划一的向高台上行军礼。
他们是南迁的鲜卑后裔,本已遗忘先人的马上岁月,但在血与火的时代刺激下,骨子里的潜能再次被激发出来,虽然比起晋阳的主力战队实力尚有不足,但也已今非昔比。
位于南方的则是身披朱红战衣的鲜卑轻骑部队,在中外府帐内都督綦连猛的指挥下,全队突然打个回旋,如行云流水般返回原地,以短刀击打手臂上的护盾,口中随之同时发出高亢的呐喊声。
压阵的则是外兵参军独孤永业统领白衣白甲的汉重步兵方阵,步兵比较骑兵,则行军更为严整,他们手中持着统一型号的弓弩,当迈着坚毅的步伐行到高台下时,将弓弩向肩头靠拢,齐声高喊道:“为大魏奋斗!为高王努力!”
正当此时,位居中央,身穿黄色锦衣战袍的高澄突然举起左手,围绕着他的仪仗队将明亮的武器高高举起,刹那间天上飞起一群密密麻麻的鸟雀,四方军士同时搭起弓箭。
在三声战鼓擂响之后,鸟雀已飞到不远处的前方,突然间无数箭矢冲天飞起,犹如一团浓密的黑云咆哮而过,只听一阵噗噗声响,鸟雀纷纷坠地,唯有一只落网逃脱向天飞窜而上。
正当观众嗟叹美中不足时,高澄大喝一声道:“明月!”
斛律光应声举弓,一支雕翎箭破空激射而出,已如黑点的飞鸟顿时盘旋坠地,待落地时众人看去,不由得同声赞叹道:“好神箭!”原来那小雀被一箭贯穿背部,正是善射的高超技艺。
坠地的鸟雀早有仆役拾掇干净,五方大阵此刻同时对高台行军礼,齐声喊道:“大魏永昌!高王永乐!”
伴随着号角声再次响起,五方大阵缓缓离开场地,第二队已紧随跟上,在二郎高洋的指挥下,三千骑兵奔驰而出,虽然人数远不及高澄的万人队,但这三千骑如同脱笼猛虎,咆哮而出,看似队形十分散乱,但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三千人行到台下,看似混乱的队形突然收缩规整,在一阵阵马嘶鸣之后,标准的锥形阵展现在众人面前。
与适才高澄稳居中央不同的是,大将高洋则身先士卒,位居最前方,此刻对面出现了象征西魏军人的战队,高洋一声令下,三千骑如波涛般喷涌而出,涌向四处逃遁的伪西魏军人,一路追赶而下。
之后由青州赶回来的三郎高浚率领部下青州兵,以圆阵展开一对一的模拟砍杀,景况也十分激烈,很多文官都感觉心惊肉跳,脖颈冷飕飕的阵阵凉意。
四郎高淹未出席列队,本来五郎高浟也想偷懒,但在高欢的坚持下,只得率领尔朱氏残部契胡兵规规矩矩的走进会场,契胡人当初威吓天下,如今已是昨日黄花,在鲜卑重骑与敕勒轻骑的压制下,已不似从前凶猛。
在五郎所部规规矩矩的走过高台时,两边有很多人正在举着木桩紧张忙碌,待到契胡人下场,中央已立起了大量的木桩,观众正诧异时,一群少年武士身骑骏马,手持弯刀冲入木桩阵中,在领头人一声号令后,如砍瓜切菜般按照木桩上麻绳的捆扎位置连连砍下,瞬间几百只木桩变成了数千个大小几乎相等的木墩,此时领头人再次举刀示意,少年武士齐刷刷的将刀斜擎在手中,同时向高台行礼道:“平原公为大魏贺!为丞相贺!”
观众见平原公高涣不过十岁年纪,竟有如此威武气势,不禁为之气夺,暗暗点头道:“高家子弟颇有文武才干,看来这天下可不是如尔朱氏那样一代而终的了。”
正想着,一阵怪诞的乐曲声响起,众人诧异的向西张望,想不出这种乐曲如何搭配行军使用,此时先是二百四十个童子登场,一半戴红头巾,穿黑胡服,双手各持一个拨浪鼓;另一半穿赤胡服,戴黑头巾,高举牛角号,两拨人分前后,将居中的一个头戴方相氏面具,身穿明黄色彩服,脚踏一面大鼓,双足按乐曲击打节拍的小儿高高举起,之后随行的几排黑衣童子齐声歌唱赞颂。
“仿佛回到天地初开,
当时世事纷乱艰难,
是谁拯救万民于烈火?
是谁给大地迎来春天?
那位大人应命而生,
文韬武略开创时代,
顾盼生威指挥若定,
吞吐风雷展露威严,
功绩可比开天辟地,
伟业恰似移山填海,
千百年后源流不息,
子子孙孙直至万代,
仁人兵戈挡者披靡,
域内生民吉祥平安,
如今九子长广公湛,
肃然歌颂父王福泽永流传。”
一曲唱罢,高欢脖颈僵硬的转头向陈元康问道:“你不是说儿郎们都准备的不错吗?九郎这是弄的什么……”
陈元康双手拢在袖中,高湛此举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前询问时高湛所答的与他今日所演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此刻只得偷偷揉搓着一件旧亵衣,勉强答道:“如此收尾倒也别具一格,想必众臣也能……也能瞧个新鲜……”
高欢听了正要呵斥,却听周围的元氏宗亲都点头谑笑道:“这才有意思,老是砍呀杀的,有什么好看!这么说来,高家人还有懂玩意儿的?这小儿是哪个?”
旁边那人笑着答道:“你没听唱的长广公湛吗?就是高丞相的第九子呗!”
之前那人道:“这小娃儿可以一交,回头咱们去和他认识认识。”周围不少元氏大臣点头赞同。
高欢听完摇头暗叹道:“看来元氏真的不能再兴了……不过如今还不是我高家一门独大,如果再加上大郎的几十年,那便万无一失了。”
曲调怪诞的乐声飘飘扬扬,直传到九霄之上。
与邺都热闹喧哗的场景不同,晋阳城中却一片寂静,留守的六郎高演正在静听母亲娄昭君的教训。
“你倒是说说,八郎跑到哪去了?”娄昭君皱着眉,将高淯留下的字条朝高演挥舞着问道。
高演一脸惶急,只是劝说母亲不要着急,称自己已经派出好几拨人寻找高淯的下落,想必不久就有回音,也许八郎只是烦闷,自己出去走走就回来了……
娄昭君怒道:“身为兄长,明知兄弟心情不好,却毫不关心,你呀!那些汉人就交了你这些东西?”从身旁拿起一张贺柬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女许二夫吗?”
高演犹豫着答道:“二兄与八郎都喜欢她,之前还曾为她争斗过,看来她是自择二兄为夫了……”
娄昭君厌恶道:“怎能为这汉妇伤兄弟之情!虽然我不干政,但等这妇人过门我也要羞辱她!”高演默默无言,众仆也屏气凝神,一点大气不吐。
过了一段时间,几拨人马陆续回转,都说没有发现高淯的下落,娄昭君气恼道:“你自己去找!找不到八郎,你也别……我就亲自去找!”本想说你也别回来,又想到这六郎向来听话,可不要真的不回来,这才临时改了说法。
崎岖山道上,一人一骑缓缓前行,他手中拿着那封昨晚收到的信函。
信是由上党郡壶关城李家寄来,来自李祖娥的喜柬。
只听高淯喃喃的说道:“你也和她一样,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千百年来又有什么分别?世上哪有什么真情实爱,都是暴力强权在背后作祟!但你万不该将与二兄的订婚喜柬再寄给我,如此羞辱我,就会令你开心吗?”
马似乎也感染到主人的情绪,蔫头耷脑的在山间漫步,一声不同于以往柔和的冰冷声音从高淯口中迸出:“既然我无法胜过你,我就变成你,然后再打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