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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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盂兰盆节

南梁中大同元年七月十五入夜,建康城中沿秦淮河、青溪、运渎诸条内河飘过无数的莲花灯。

盂兰盆是梵语音译,乃“救倒悬”之意,根据佛家《盂兰盆经》所载的大目犍连救母一事衍生而出,逐渐成为超度历代先人的节日。

自从九年前,萧衍设盂兰盆斋之后,建康城中对此节一向十分重视,家家户户的善男信女都出门燃放莲花灯,为祖先祈福,为今人祈平安。

酉时二刻,萧衍的御驾在众臣簇拥下来到皇家寺院同泰寺,他下了车,神态恭敬的走进寺院,文武群臣在后面亦步亦趋。

当他路过还在修葺的十二层同泰佛塔时,侍中朱异对众人说道:“魔道自来不两立,但正道所在,又岂是邪魔所能侵蚀的?之前七层浮屠被魔火焚毁,百姓惊恐,唯有陛下一力承担,力主再建十二层佛塔以克之,如今果然几近完工,可见世间正道长存,最终战胜妖邪。”

众臣听了都啧啧赞叹,七嘴八舌的称颂陛下功德无量,萧衍面无半分得意之色,只是对朱异说道:“侍中所说过于夸大,不宜对众宣讲,免犯妄语之戒。”

朱异闻言忙学僧人打个稽首说道:“微臣造次了,陛下恕罪。”引得老皇帝摇头微笑,银丝般的须眉在晚风中轻轻飘荡。

萧衍一路前行,先不进大雄宝殿,而是来到南门一侧的施食台上,与众僧共同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为有罪的悲苦众生超度,又给寺中布施大量鬼食,为家国祈福。

之后才由同泰寺住持引路,来到正殿与众僧共同诵经礼佛,今晚不同往日,要将十方佛统统赞颂到才可停歇,在全寺上千名僧人的同声祝祷中,有的官员随之念诵,有的则昏昏欲睡,也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吏,趁人不备就溜到别处偷闲去了。

萧衍口诵经卷,心中默默祈祷道:“愿我佛赐福萧氏邦国永固,愿我佛赐福萧氏子孙和睦平安,愿我佛赐福萧氏两魏互斗皆疲,天下复归正统。”

念到南方栴檀德佛时,门外此刻传来南方战事捷报,原来在交州作乱,自称越国皇帝的李贲所拥的两万水军,被交州司马陈霸先率军彻底击溃,李贲逃入老巢躲避,部众已全部瓦解。

众臣听了齐声称赞佛法无边,邪魔外道果然是自寻死路,萧衍听完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在众人的赞颂声中,萧含贞与高淯走入大殿中,朝随侍在侧的朱异点头一笑,来到祖父身旁低声道:“皇爷爷,我来了。”

萧衍闻声睁开双目,见孙女与高家小子并排跪在身旁,都是应时应景的装扮,看上去倒是挺合适的一对,微微笑道:“今天是大节日,贞儿可不要胡闹啊。”

萧含贞抿嘴道:“皇爷爷好没道理,我好心来探视,你倒说我胡闹?”

萧衍笑道:“若是拔了老和尚的胡子,就是胡闹了。”

萧含贞闻言朝高淯白了一眼道:“你这大嘴,怎么到处传话?”

高淯摇头道:“不是我说的,陛下早修的天眼通、天耳通的神技,还用的着别人传话吗?”高淯心中猜度,萧含贞画舫的众仆中亦有皇宫的细作在内,若说是监视孙女,可有些小题大做,自然是奔着自己来的。

萧含贞却一向对祖父景仰备至,此刻似信非信的问道:“皇爷爷,真的吗?”

萧衍温颜答道:“因为皇爷爷关心贞儿,自然天地皆用力,贞儿不是也从未有什么瞒着皇爷爷的地方吗?”

萧含贞点头道:“那是自然了,皇爷爷,念经好无趣,你陪我逛逛这寺院吧,听说你在这儿舍过几次身呢。”

萧衍指着前方的十二重宝塔说道:“若不是我多次舍身,哪有这宝塔玲珑耸立云端?贞儿你记着,咱们萧家既然身在高位,自当为黎民百姓造福,使他们死有所归,生有所赖,即使今世劳苦,也可再修来世之福。”

萧含贞望着祖父圣洁高大的形象,仿佛身后升起一层佛光,嘴里由衷的说道:“皇爷爷,你还拜什么佛,你自己不就是佛吗?”

萧衍摇头道:“贞儿,修延,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如何?”

萧含贞与高淯一同点头赞同,萧衍压低声音说道:“有一位居士奉佛甚是诚心,尤其信奉观世音菩萨,每日祷祝菩萨能在他面前一现真容,终于有一天得偿所愿,宝相庄严的菩萨现身在他面前。”

“这位居士自然欢喜异常,说了几句话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久在心间环绕的疑问,便向菩萨询问道:菩萨你每日都做什么呢?观世音菩萨答道:诵经拜佛。居士自然讶异道:你自己就是佛,你还拜的什么佛呢?菩萨朗声答道:拜的观音菩萨!”

萧衍说完,微笑的看着他二人问道:“怎么样?你们明白了吗?”

萧含贞皱眉道:“这菩萨糊涂了,自己拜自己,对着铜镜拜吗?”萧衍闻言哂笑的摇摇头,又将目光望向高淯。

高淯唯一沉思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果然萧衍欣慰的点点头,说道:“修延颇有慧根,可以得传佛理了。”萧含贞撇嘴道:“皇爷爷,那我呢?”

萧衍轻抚着她的秀发道:“你阿,还是好好的念书开窍吧。”

萧含贞轻颦道:“皇爷爷向来看重男儿郎,岳阳是这样,那些皇伯皇叔都是这样,总比姑姑姊姊们得你的宠爱。”

萧衍笑道:“男儿要主外事,自然多历练一些,女儿家嘛,修心养性最重要,你可不要学你的母妃,太张扬了不好。”

萧含贞扑哧一笑道:“怎么?皇爷爷也知道我母妃的厉害?父王都不敢太得罪她呢。”

萧衍伸出手指正要说一件其父萧绎的趣事,却见侍中朱异突然走过来说道:“陛下,出事了!”

时间回溯半个时辰,刚到掌灯时分。

乌衣巷西的丹阳郡城,是丹阳尹府衙所在地,此刻驻扎着邵陵王萧纶的卫队与丹阳郡守军,装备虽不是最上乘,但人数却有些客观。

今日丹阳尹、邵陵王萧纶应其兄太子萧纲之邀,与众兄弟一起到东宫赴宴,如今不在府衙中,兵卒闲来无事,有些胆大的都溜出去看莲花灯的热闹了,其余众人也都百无聊赖,喝酒赌气,无所事事。

此时萧纶亲信武官戴瓜率领百余人走进衙署,高声喝道:“邵陵王有令!殿下卫队与丹阳守军全部集结!擂鼓!”刚说完,随行而来的鼓手即开始擂响第一通鼓。

众兵忙起身集结,点明人数,共计三千三百一十四人,戴瓜立刻从怀中掏出盖有邵陵王印信的文书,将文书正面冲着众兵道:“邵陵王有令,奉旨护卫同泰寺,即刻出发!”

士兵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神色,此间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正在秦淮河边玩乐的萧纶二子,永安侯萧确。

萧确闻声不及寻觅父王所在,忙赶到丹阳郡城,对戴瓜喝道:“何人命集结军队?文书在哪?”

戴瓜见二王子到来,神色间有些慌张,但马上镇定下来说道:“回永安侯,自然是殿下的命令。”

萧确皱眉道:“将文书拿给我看。”戴瓜从怀里掏出文书,拿在自己手中打开给萧确看了一眼问道:“是殿下的笔迹和用印吧?”

的确是父王的笔迹和符印,但自己怎么从未听闻此事?萧确心中疑窦丛生,今夜不比往常,正是皇祖离宫到同泰寺讲经的紧要日子,之前几次也的确有丹阳守军驻防同泰寺的经历,所以萧确也不敢太过阻拦。

这时有家仆骑着毛驴来报道:“殿下今晚去东宫赴宴了,二王子赶去一问便知。”萧确闻言便向戴瓜索要马匹前去询问。

戴瓜道:“殿下有令,丹阳郡一体军械不得他用,这个永安侯也是清楚的吧?”萧确为之气结,因为这道告令实是他鼓动父王下达的,不曾想今日反将自己困在当场。

萧确是个火爆脾气,眼见戴瓜气定神闲的样子,皱眉喝道:“等我去问个清楚!再来收拾你这不分尊卑的家伙!”说着一把将家奴落下毛驴,自己跨了上去,扬鞭离开丹阳府衙。

邵陵王萧纶此时才过东华门,忽听到身后有人喊道:“父王!父王留步!”

萧纶勒住马匹,掉转头向后看去,见自己的二子永安侯萧确骑着毛驴赶了过来。

萧纶望着爱习武的儿子此刻骑着毛驴惶急的样子,倒有些好笑,喊道:“确儿,怎么骑着驴就来了?你那匹好马呢?”

毛驴的速度本就跑不快,此刻那驴鼻中喘着粗气,显然已到难以负荷的地步,好容易跑到近前,萧确纵身跳下驴子,冲到萧纶的马下说道:“父王!丹阳郡的守军都出动了!是你下的命令吗?”

萧纶莫名其妙,调动丹阳驻军的印信好好的揣在自己怀里,谁能调动丹阳驻军?连忙问道:“不是我!”

萧确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是戴瓜那个混账假传父王的号令,驻军已经离开丹阳郡城,乘船由运渎北上了!”

萧纶大吃一惊道:“运渎?他们要去哪?”

萧确也惶惶不安的说道:“今日皇祖在同泰寺讲经……莫非……”

萧纶顿时惊慌失措的连声喝道:“这是谁要害我!这是谁要害我!”

萧确此刻比父亲要镇定的多,冷静的分析道:“如今判断何人加害已不可得,但弥补问题却还来得及!父王只要将祸根丢给旁人就能脱身而出了!”

萧纶眼中一亮说道:“怎么说?”

萧确说道:“如今不过是这丹阳尹的印信在惹事而已,至于伪造的书信之类却易于应付,父王此刻依旧去东宫赴宴,只要将印信放到随意一人身上就能自清,即使皇祖还有怀疑,但无法坐实,依着他这几年的处事方式,最多不过各打五十大板,调任或者短期革职而已!”

间不容发,萧纶微一沉吟,觉得此刻只有唯有这一条路可以暂脱嫌疑,便点头对萧确道:“你速去拦截兵船前进,告诉他们这是伪命!我尽快解决这边的问题,倒时大家都有口难言,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萧确点头答应,还要跨上毛驴,萧纶忙拦下道:“你的路程远,骑马去吧……我也不骑这笨驴,走着都比他快……”

说罢,父子二人分手,萧纶向北,萧确向西,怀着最后的一线生机,向不可知的未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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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到了~雪鸟一定更加努力~描绘出一幅像模像样的南北朝画卷~希望大家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