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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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邺下家斗

武定四年十一月十一,高段两家的订亲仪式落下帷幕,高欢为段韶进爵一级,封为姑臧县公,让他统帅所部精骑护送二郎太原公高洋赴邺都坐镇,大郎高澄则留在自己身边以备身有不测。

千乘万骑东下太行,穿过涉城,直奔东魏国都邺城而去。

二郎高洋面无表情的驾马弛行,心中却十分焦急不安,因为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人了,但自打孩子出生到现在,他还未曾见过呢,太原公夫人李祖娥如今身在邺都,与母妃娄昭君同住丞相府,母亲厌恶汉儿那是大家众所周知的,所幸李祖娥之前身怀有孕,娄昭君多少有些顾忌,如今生下子嗣,却难保婆媳之间不会吵闹了。

父亲高欢身体不适,大兄高澄继承父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兄虽然对自己厌恶,不过倒也并不在仕途上牵制自己,这也是高洋可以从小忍耐至今的原因。

如今他身兼尚书令、中书监、京畿大都督三重重职,邺下的文武两道并归入其管理,父亲甚至连监视元氏宗族的任务也交给了他打理,对此兄长高澄还提出了不同意见,但高欢却坚持己见,最终高澄妥协退让,同意了父亲的意见。

一路上,段韶知道他不善言语,所以除了必须请示的事务之外,全部自作主张,高洋也乐得清闲,他冷眼旁观表兄的行军处置之法,暗自点头赞叹:段铁伐果然有才能,难怪如此获得父王信用,甚至在我兄弟之上,倒要与他结好关系,以后难保不会遇到问题。

段韶也在观察高洋的做派,见他沉稳干练,尤其是遇事镇定之态,不但其兄高澄无法相比,甚至还隐然胜了其父高欢一筹,不由得更加谨慎应对,虽然此人在外名声号为雌懦,但在段韶看来,那不过是存身之计罢了。

尤其此时段韶之妹与八郎高淯已经订了亲,高洋与高淯之间的纠葛众人心知肚明,如今高欢在世还能压得住二人,若是高欢过世,难保他俩不势成水火,彼此内斗,到时候段家显然会被人认作是高淯的派系,更会引起高洋的敌视。

晓行夜宿,四天后,十一月十五未时三刻,众人到达邺下西市,段韶与大军驻扎南门外,高洋则由西华门进入南城,直奔前方丞相府而去。

刚到相府门前,就有看门的家奴赶来说道:“二郎主,你可算来了,这几天两位主母天天吵架,弄得我们也提心吊胆,这日子太难熬了。”

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高洋听罢不动声色的鼓着脸沉声问道:“我夫人与母妃顶嘴了?”

家奴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二夫人从没顶嘴,只是老王妃看她什么都别扭,只要一见到她面,就要数落一顿,二夫人只是逆来顺受,但日子久了也得出问题不是?所以老奴每天都盼着二郎主赶快回来呢。”

高洋听说李祖娥并未还嘴,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互斗,那就好办,将马缰一甩,沉着脸往里走,边走边问身旁的老奴道:“我儿子怎么样?”

家奴一听说到了小公子,顿时脸上带笑的说道:“小公子好着嘞,长得可真俊俏……”话还没说完,高洋停步皱眉问道:“长得很俊吗?”

老奴自顾自的说着,没注意高洋的脸色:“俊,俊着呢,长得倒像是大郎主小时候一样……唉……二郎主……”他还没说完,高洋已经大步向里走去,不再搭理他。

相府大堂上静悄悄的,几个侍女家奴站在墙角,突然见高洋走了进来,倒也不怎么紧张,这位二郎主一年也听不到他说几句话,也从不管他们的站姿态度之类的问题,奴婢们自然对他不怎么畏惧,暗地里还流传着“一段泡发了的黑木头”的调侃言语。

高洋环视了一圈,见堂中无人,便向一个家奴问道:“王妃呢?”

家奴答道:“王妃这时应该在寝室中呢,她用午饭时还说过,估计二郎主要明天上午才到,不想此刻就到了。”

高洋点点头,两腮的黑肉晃了两下,迈步出了前堂,朝母亲的卧室走去,走到门前轻叩了几下门,只听里面的奴婢问道:“谁啊?”

高洋并没答话,过了片刻就听到娄昭君的声音说道:“准是二郎回来了,这闷葫芦,从来不会说句话。”

奴婢连忙打开房门,果然见高洋站在门外,忙施了一礼,请高洋入内。

高洋走进去,给母亲行礼请安,娄昭君让他起来,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高洋坐下后,抬眼看了母亲一下,这些日子不见,母亲的鬓边白发也多了,显然是挂念父亲的身体,但又不能去探望,只能这样担忧操劳。

高洋吭哧了两声说道:“父王身体还好,母亲不要担心。”

娄昭君点点头问道:“他每日几餐?每餐吃多少?能不能吃肉?”

高洋一一作答,虽然不说几个字,但字字明确,毫不含糊,这也是娄昭君看中二郎的一点好处,若是大郎高澄,你问他这些细致问题,他就一定答不出来。

娄昭君听了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父亲这关是很难闯过去了,他若不在了,你们兄弟可要同舟共济,绝不能自家先闹起来啊!”

高洋没答话,只是重重的点头。

娄昭君还是放心不下,继续说道:“我不是只说你和大郎,你与八郎之间……也不要为了那个汉妇再起争执了……你们都是我的儿郎,就是因为这个汉妇,才弄得兄弟不和!”说罢目光露出恨意,显然心中对李祖娥成见很深。

高洋见母亲这幅表情,也不再多问原因,只是简单明了的答道:“母亲放心,我与八郎没事。”

娄昭君看着高洋的样子,突然扑哧一乐说道:“你看看你,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丑儿子来?你大兄、六弟、八弟、九弟,还有两个女儿,哪个不是漂漂亮亮的,你这小子,究竟是哪个丑鬼投的胎啊?”

母亲向来直言不讳,高洋也不会在意,听了嘲讽默默无语,只听娄昭君继续说道:“还好你儿郎不像你,长相又转回咱们高家的主流来了,行了,别和我坐着了,坐在这儿你也不说话,看你的样儿我也高兴不起来,看你儿子去吧!”

母亲发了话,高洋自然遵从,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转身出门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走到门口见屋里的奴婢们都站在外面的窗根,小心翼翼的向里面听着。

高洋皱眉不语,低着头走了过去,那奴婢没见到高洋过来,被吓了一条,想要下跪时,高洋已经进房去了。

里间屋里,李祖娥身穿一身淡粉外衣,里衬着鹅黄色裲裆,身体一耸一耸的盘腿坐在卧榻上,手中拿着绢帕擦拭泪水,旁边的小床上一个婴儿沉沉睡着,一个奴婢都没有,看来是李祖娥将他们都遣出去了。

李祖娥略微发福了一点,这也是生产后的必经阶段,毕竟连月子还没出,高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见李祖娥并未发现自己回来了,便转身离去,与其在她伤心时去安慰她,还不如等她调整好情绪再见面的好。

在后院中闲逛了一会儿,待高洋再返回来时,李祖娥已经整理好衣冠仪表,正在弄儿为乐,高洋这才走了进去。

李祖娥见高洋回来了,站起身施礼道:“回来了?”

高洋少见的露出些许笑意,点了点头将外衣脱下,交到跟进来的奴婢手中,自己一腿搭在榻沿,一腿盘坐榻上,抬头看着李祖娥问道:“儿子呢?抱来给我瞧瞧!”

李祖娥点点头,转身从小床上抱起婴孩,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不敢交到高洋手中,凑过身去让他在自己怀里观看。

高洋咧嘴一笑,一把从李祖娥怀里把婴儿抢过来,双手卡着婴儿的臂窝向天悠了几悠。

李祖娥顿时大惊道:“你干嘛?吓着孩子!”伸手过来抢夺,高洋并不躲闪,只是瞪了她一眼,李祖娥吓得心中一哆嗦,不敢再上前,高洋看她害怕了,这才回过头来咧嘴逗孩子玩乐,孩子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愣愣的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熟悉之后,便咯咯的笑了出来。

高洋一边抱着孩子玩耍,一边用稀有的正常语气说道:“父王给孩子起了小名道人,以后就这么叫他吧。”

李祖娥看着儿子勉强笑道:“道人?又不是和尚?怎么起这个名字?”

高洋不答她的话,只是一扬一扬的与儿子耍乐,看到小孩相貌俊美可爱,与自己丝毫不像,尤其是经过家奴那番话,他也隐隐觉得与大兄有些相似,不禁心下暗怒,手上劲力加大,他的劲力可是孩子能受的了的?马上就哇哇大哭起来。

李祖娥一听孩儿哭泣,不顾一切的要过来争抢,高洋一把推开她,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将正在痛哭的孩子抛到榻上,又恢复了低沉的语气说道:“什么东西!”

在李祖娥心中高洋早就是世上最恐怖的人,他所做的一切自己都只有逆来顺受的忍耐,但此刻儿子的哭声响在她的心上,她忍不住问道:“你干嘛?儿子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待他?”

高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回身看着跪在地上,手护着婴孩的李祖娥,冷冷的说道:“他没错,他能有什么错?就是长得半点都不像我!”说着撩起绒皮帐子,独自走出门去。

冷清清的房中,李祖娥怀抱着婴儿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身旁不远处就有绒毯,后面还有一盆炭火,但她并不去取这些触手可及的取暖之物,任由身子一点点的变凉变僵硬,这种感觉仿佛让她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同样恐怖无助的下午。

在那天,她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以及对自己未来的努力与憧憬,从此以后,她恰似高洋豢养的金丝雀般,不再抗争,不再寻找自由,因为在她身后,还有赵郡李氏成千上万口性命握在她的手中。

孩子渐渐停止了哭声,沉沉睡去,但李祖娥心中永恒的哭声,却永远没有人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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