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邺宫太极殿。
高洋坐在玉阶下首位,眼望着神色淡然的皇帝陛下元善见。
元善见微笑问道:“朕听说丞相病了,不知如今可痊愈了吗?”
高洋点了点头,向旁边示意,中书侍郎崔季舒立刻会意答道:“谢陛下垂问,丞相已经好多了,但尚需静心休养,所以请大将军暂时前去侍奉,御前交由尚书令负责。”
元善见叹了口气,似乎在为高欢的身体担心,之后又指着御案上的奏章道:“如果照这上面所说,玉璧之战失败实在非战之罪,但丞相却让尚书令带了此物来,岂不是让朕为难吗?”
崔季舒面带微笑,躬身说道:“丞相的意思是,一切秉公办理,要示天下以公,这样才能使满朝文武信服。”
元善见闻言皱眉道:“那崔侍郎是说,让朕准了丞相所请,由他自辞去都督中外诸军事之职?”
崔季舒笑道:“臣只是将丞相的意思转达陛下,至于如何决断,还请陛下自专。”
元善见暗暗自嘲,请朕自专?还不是你们决定好了,让朕照章办理吗?装作踌躇之状说道:“这该如何是好?要不然还是暂且压下吧,等丞相再有陈奏,一并揣摩料理罢了。”
崔季舒看了高洋一眼,正要按照高欢的授意执意辞官,不料高洋却张口说道:“就按至尊之意行事。”
元善见听到高洋说话,不由得微感诧异,记得上次听他说话已是几年前策划私逃事件时的事情了,眼看崔季舒望向高洋不解的眼神,显然二人的意见发生了分歧,崔季舒是按照他们的既定方针在说话,而高洋则临时变卦支持了自己的意见,就连望向自己的眼神也不似平日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倒是略有亲近之意,不禁暗自思量道:“他是在向我示好吗?”
看到高洋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元善见不由得心念一动,早就听说高澄对他二弟十分刻薄,莫非高二初掌邺都大权,就想要与其兄高澄分庭抗礼了?所以意图联合一切高澄的敌对势力成为盟友?这个不起眼的黑胖子,难道会有这种自翻家业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又念及上次师傅说自己消沉不思进取,暗自鼓了鼓劲,咬牙对高洋说道:“尚书令,朕已几年未曾出宫一步了,之前是围猎时跌伤了脚,所以大将军说要朕好生休养不要劳动,如今朕已经痊愈,眼看又是狩猎的好时机,朕想出城走走,不知尚书令意下如何?”
高洋尚未答话,崔季舒已经摆手道:“陛下还是好好休息吧,大将军早就交代过……”崔季舒还未说完,高洋摆了摆手道:“大将军只是说至尊不能乘马,没说过不能出城,崔侍郎多虑了!”
崔季舒见今天的高洋十分反常,不禁暗自奇怪道:“太原公这是要与大将军叫阵吗?那也太自不量力了!”
果然听高洋对元善见说道:“陛下乘舆,出城转转也好。”
元善见登时脸现喜色答道:“好,那明日一早如何?”高洋点头同意,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互相试探,都想要解读对方藏在眼睛后的内容。
第二天日头过午,元善见的皇帝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开邺都,出西华门奔西山围猎场而去。
到达猎场,已是黄昏时分。
元善见坐在肩舆上对身旁骑马随行的高洋说道:“朕能骑马吗?”高洋看了元善见一眼,微微摇头道:“至尊急不得。”
元善见点头笑笑,心中暗道:“他若答应我骑马,则是公然与兄长为敌,那样就太过显眼,内中必然有诈,但只许我乘舆出城,就并不算违了他兄长的命令,倒要仔细观察,看看他究竟什么意思。”
接着命人传旨道:“今日围猎,朕身体违和,就不与大家并驱较艺了,众将须勇于争先,猎多者朕自有重赏,空手而归者必有责罚,开始吧!”旨意传下,邺下六坊之众的骑兵立刻奔腾而出,在山林间分散开去,渐渐不见踪影。
高洋身后跟随的是太原公亲卫与皇帝的仪仗队,人数仍在三万以上,足以应付一切突发情况,吩咐下去命人小心戒备后,副将给二人递上酒食,以免空等无聊。
元善见指着吃食说道:“尚书令,你与朕不妨席地而坐,闲谈一番如何?”
高洋思索片刻点头道:“臣遵旨。”
布置停当之后,元善见当先走上坐席,高洋紧随其后,二人坐定后,元善见端起杯,身后的小黄门正要给斟酒,高洋拿过酒壶给皇帝倒满后,举杯叩拜敬礼道:“臣高洋敬至尊一杯。”说着先干为敬,饮完又垂首施礼,等待元善见饮酒。
元善见喝完后,看了看高洋,思索片刻对身后小黄门说道:“肩舆上的靠垫旁有朕一个荷包,给朕取来。”小黄门答应一声,转身去取荷包。
眼见身旁无人,元善见下定决心问道:“尚书令,你明知大将军下的令就是将朕圈禁在宫城中的意思,怎敢私带朕出宫,违拗他的意思?”
高洋低着头,喉头发出咕噜一声后,抬起头眼神干涩的说道:“臣兄……**臣妇,臣不敢声张,但心下羞惭难忍,而且平日见至尊被臣兄多番……讽刺挖苦,实在有违……君臣之道,臣想与至尊联……联手……一起对抗臣兄长!”
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元善见眯着眼看着高洋,判断此人究竟是真是假,此时小黄门拿过荷包,元善见接过打开,取出一个精致的玉器交给高洋说道:“尚书令,今天朕十分高兴,这件玩意就赏给你了。”
高洋称谢接过,只见这玉器造型十分繁复,是两头牛角抵相戏,造型一大一小,牛的鼻环可分可和,而两端向上掏成空心,能起个盛酒器的作用,确实是一件美观与实用并重的佳作。
元善见指着玉器笑道:“依尚书令之见,这两头牛相抵,是这大的获胜呢?还是这小的获胜?”
高洋闻言双手拿着玉器端详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臣看不出,还请至尊指点。”
元善见点点头,从高洋手中拿过那只大一些的玉器,微笑着说道:“它们哪个能获胜,全在朕的掌握中!”说着手向下一掷,玉器顿时摔在旁边的坚石上,玉器早已掏成空心,怎奈石头撞击,顿时碎成数片,掉落在地,只余那个小的,还握在高洋的手中。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怒,都伏地请罪,元善见却哈哈大笑道:“都跪下干嘛?起来,起来,在那边生一堆燎火,你们围着燎火舞蹈取乐吧。”显然并无半点气恼的意思。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既然皇帝下旨,大家自然遵从,不一会儿燎火生起,众人围着火焰歌唱舞蹈,颇有北方草原风情。
正歌唱的起劲,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呼喊陛下至尊,一路朝皇帝的位置飞驰过来,手中似乎还扬着一个猎物。
到了燎火附近,那人翻身下马,双手捧着猎物来到元善见身边跪下行礼,用喜悦的声音说道:“臣华山王大器,猎得白狼一头,自古有云,猎到白狼乃是祥瑞兆头,臣为陛下贺!”说着将手中的白狼向上一举,请元善见查看。
元善见闻言欣喜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华山王元大器身边,手摸着雪白坚硬的狼毛,连连点头道:“是个好兆头,华山王猎得白狼,朕重重有赏!来,过来与朕一起喝一杯。”
元大器随在元善见身后,一起走到宴席旁,见到高洋也在,元大器神色倨傲,冷淡的说道:“怎么?太原公也在?一刻也不离陛下吗?可真是好臣子!”
高洋闻言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低着头自斟自饮,元善见笑着劝解道:“华山王误会了,是朕自己闲坐无聊,特请尚书令一起坐坐的,此处不是宫中,大家不必拘礼,随意一些也无妨。”说着拉元大器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白狼皮已经剥下,军士捧着毛皮走上前问道:“陛下,这狼皮是不是要赏给华山王?”
元善见看了元大器一眼,却摇头道:“华山王箭术超群,这狼皮他猎的多了,还是朕借花献佛,赠于尚书令收下如何?”说着一招手,军士便捧着狼皮走到高洋身边,在元大器莫名其妙的眼光中,高洋结过毛皮,口中称谢道:“臣高洋谢陛下赏赐。”
元善见笑道:“小小礼物,尚书令不需多礼,大家饮酒。”说着端起酒杯,当一手举杯,一手半遮眼臂时,目有深意的朝元大器使了个眼色,元大器更是诧异,心中暗道:“高二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能让陛下突然与他这么亲近?”
如今情况不明,自己不敢胡乱说话,心中暗想道:“可惜元瑾这家伙不在,他若在此,一定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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