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荆州首府,江陵城的子城中。
湘东王萧绎与他的亲信将领、中兵参军王僧辩一起到子城中视察正在施工中的巨大林苑。
只见林苑中的人工景致与自然山水已经巧妙的衔接在一起,由外而内,山水连绵达数百丈之遥,更出奇的是,匠人们还在苑中叠山中穿凿了石洞,可入内婉转潜行二百余步,眼看怪石嶙峋,前方似乎无路,然而曲径通幽,终究辗转自如,设计之巧,堪称妙绝江南。
王僧辩看的啧啧称奇,对萧绎说道:“殿下真是奇才,不但文采风流,而且胸中还潜藏着大丘壑,我听说这苑中布景就是殿下指点匠人们设计的?”
萧绎眇目微微自得笑道:“雕虫小技,怎堪参军谬赞?其实我建这园林也冒着极大风险的,不知又会有谁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去,说我奢靡张扬之类的罪过,以此再让本王尝尝牢狱的滋味。”
王僧辩不忿的傲然说道:“若依属下之意,殿下就是太过于隐忍了,连临贺王那种叛国的行径,陛下最后都宽恕了,殿下又有什么不敢做的?上次陷害殿下的人,不是明摆着吗?”说着比划了个“六”的手势,将意思指向排行第六的邵陵王萧纶。
萧绎冷哼了一声道:“临贺与邵陵害我,陛下能恕了他们,我若还手害他们,陛下却未必恕我,所谓天心难测,我不能拿前途做赌注,就是这个道理!”
王僧辩憋闷的赌气说道:“要我说啊……陛下有些老糊涂了!”
萧绎闻言忙伸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低声道:“隔墙有耳!”
当时不但诸王之间互相安插眼线,皇帝萧衍与侍中朱异也多有间细散布各处,王僧辩自知失言,尴尬的点点头,不再说话,安静的随着萧绎在林苑中巡视。
当他们来到已接近完工,高居于叠山山巅的阳云楼前的时候,看到此楼不但建筑华美,还融合了佛道的艺术于其中,王僧辩又是一番称赞,萧绎却回头对王僧辩说道:“时间不早了,参军自去用饭吧,我今天就不留你了。”
王僧辩关切的说道:“山顶风凉,殿下还是不要久留吧。”
萧绎笑道:“我到楼中读一会儿书,时间上自有分寸,参军放心吧。”说罢冲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王僧辩起身告辞后,萧绎对随行的仆从说道:“我要到阳云楼上安静的读读书,你们都不要来打扰,守在山下别让其他人上来。”
仆从们答应一声,转身下山守在山道前。
萧绎四处看看无人,便推开大门,见楼中布置的十分雅致,颇合自己的脾胃,微微颌首道:“这些工匠,总算还有点脑子。”
四下看了看没什么动静,萧绎快步走到一个巨大的书架前,转动架上一处不显眼的扳手,架子便缓缓向旁移动,露出架后的一扇铁门来。
铁门上刻着八卦图样,萧绎毫不思索,用手飞快的按照“坎”“乾”“兑”“震”“离”“巽”“坤”“艮”依次排列之后,伸手推开铁门,门后现出一条深邃的山道,一直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萧绎取了一只灯火,先在山道中晃了晃,看灯火并未熄灭,这才脱下外袍放在旁边的书案上,一身干练的短衣打扮,提着灯火走进山道内。
山道由向下渐渐变为向南,一路上岔道甚多,可见修筑者心思诡秘,那些岔道中不知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萧绎一直走了大约二百步左右,山道才转而向上,挡在道中的又是一道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铁门。
萧绎按照约定好的手法转动了铁门,过了一会儿,只听咔咔几声,铁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灯火照耀下,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女人脸探出头来说道:“大王,真守时啊……”正是当初在城中贫民区居住的苗蛮老媪。
因为之前巫媪的居住地实在人多眼杂,又是她自己寻的地方,萧绎放心不下,每次过去都提心吊胆,所以这次开凿林苑,特意在叠山中作出一条密道,以此通到为巫媪准备的密室中。
萧绎不答巫媪的话,沉着脸走进屋中说道:“你之前对我说过,年前后就能听到他死亡的消息,如今已是年终最后一天,庐陵可还是好好的活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媪依旧发出一串古怪刺耳的笑声,笑罢了才说道:“大王一切都好,就是性子还有些急躁,这可不是成大事者应有的样子,大王读的那些书上不是说,要戒骄戒躁吗?我与大王当初说的是正月前后,眼下还有一天才到新年,大王如何就忍耐不住了?”
萧绎唯一的好眼中射出怀疑的光芒,盯着巫媪看了很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本王姑且再信你一次。”
巫媪怪笑道:“大王竟然还在疑心我吗?啧啧啧,那真是太伤老婆子的心了,我为大王如此尽心尽力的害人,大王还不相信我……不过,我还真喜欢你这种恶劣性格。”说着伸出粗糙的像树皮一样的手,抚摸着萧绎眇目的那一侧脸皮,口中不停的发出啧啧的声音,显得对萧绎十分怜惜。
萧绎面无表情的接受了这一切,等到巫媪的手终于撤下去之后才平静的说道:“我只等到正月初十,如果过了初十,庐陵还活着的话,你别以为你有巫术,我就无法至你于死地了!”边说边瞪大了独眼,死盯着巫媪的脸。
会面结束后,萧绎从山道中返回阳云楼,楼中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萧绎打开楼门,缓步走下台阶,对仍然守在道口的仆从诈道:“刚才谁上山了?竟敢不遵本王的命令?!”
仆从们吓得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小人们一直把守着山道,没人上去啊,小人们更是不敢违了殿下的命令,还请殿下明察。”
萧绎听了点头道:“我料你们也没有这个胆子,也许是我看书入神,误把风声听作人声了吧。”仆从们心头大石顿时落地,仍磕了几个头说道:“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结束了巡视,萧绎回到荆州刺史寓所中,进门后向老仆人问道:“那女人还不肯回来吗?”老仆人点点头道:“是啊,王妃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已经三天过去了,若照着往常的经验也该返回府中,殿下是不是派人去找找?”
萧绎不屑的说道:“找什么?她想自己散心,我何必去寻她,等她觉得倦了,自然会回来的。”
老仆人见萧绎面色不善,就不敢再多说,转身自去关闭大门。
萧绎走进正堂中,思索了片刻,命人找来府中管事的说道:“你选三个上点年纪,知道事情轻重,不会胡言乱语的奴婢,去城西瑶光寺将王妃接回来,记住不论她在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当做没看见,一句话不准外泄,明白了吗?”
老仆人连连答应,赶忙张罗了三个老成持重的家仆,让他们从院后的小门悄悄出去,直奔城西的瑶光寺接回湘东王妃徐昭佩。
徐昭佩乃东海郯县人,系出名门之后,祖上徐羡之受宋武帝刘裕托孤重任,辅佐少帝刘义符,之后因少帝失德,联合众人将其废位,改迎宋文帝即位,之后君臣失和,反被宋文帝翦除,徐羡之的侄曾孙,便是徐昭佩的高祖徐湛之。
徐湛之与其子聿之并为宋文帝的太子刘邵杀害,徐昭佩的祖父徐孝嗣作为遗腹子得以幸免,之后历经宋齐朝代变更,以出身名门而屡受重职,但最终仍遭惨死,被齐东昏侯萧宝卷鸩杀。
徐家迭遭家门之变,徐昭佩之父因此变得谨言慎行,以女为湘东王妃之荣,受任太常、信武将军之类的平常官位,只求不招灾惹祸,平淡度日而已。
几名仆人一路疾赶,虽然管事的没有说的太明白,但三人都是心思细腻之辈,今日乃是除夕守岁之际,晚上府中筵宴,若是王妃不能到场,必会有人胡乱猜测,这些达官贵人哪个不好脸面,怎能无端让人指摘?
王妃与殿下的关系不好,这在府中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且还有传闻,说王妃不守妇道,与瑶光寺中的僧人通奸欢好,若真是如此,这女人岂堪为妃,作为女子表率?
“殿下的心太善了,王妃实在有些过分!”三人中有个为萧绎鸣不平说道。
“少说话,多办事,管事不就是看在我们三个老成的份上,才派给我们这趟差事的吗?”另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说道。
“我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为殿下不值罢了。”
“要我说啊,殿下这种仁善的性格,当个封王绰绰有余,就算更当大任,也并非不可以的,只是殿下论排行没有优势,这就是天命了……”说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西的瑶光寺位置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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