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康道:“诸位一心为国,都是国之干才,为何要抱住崔暹那匹夫不放手,杀他事小,逼迫大将军事大,我等日后还在高家帐下为臣,即使今天得偿所愿了,难道不想想日后的后果吗?”说完这番话,眯着眼睛扫视众将,只见除了少数几人犹自怒目而视之外,其余人等都顺着自己的话开始思索。
是啊,崔暹那匹夫真值得自己拼了日后的前程去取他性命吗?真想杀了他,只需路上见面一刀,何须与大将军结怨?自己跟着厍狄干这个粗鲁将军胡乱折腾,人家是高家的女婿,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这群帮腔的受罪?高澄的小心眼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自己何苦与他为难?
只听陈元康继续说道:“今日双方各退一步,众位将军不过是气恼崔暹那厮逼迫太甚而已,只需免了他的御史中尉之职不就可以了吗?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一定要鱼死网破,那网可也就没用了!”陈元康语气带着小小的威胁,缓缓朝众人点了点头。
当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比比皆是,之前邙山之战时,大将彭乐就被宇文泰以此事说动,放了对方一马,此刻陈元康的话语都深深说中了大家的心中,即使有人因此暗藏了与侯景串通的心思,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显露。
陈元康看棒子打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说道:“如今大将军初掌丞相府事务,正对各位将军格外雍容,适才他在里面还对元康说过,要给诸位忠心侍主的将军们加官进爵,你们没来由的吵嚷,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众将听完,顿时七嘴八舌的喊道:“陈先生,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武人都是一根筋!犯糊涂了!快进去请出大将军来,我们愿给他赔罪!”“厍狄将军,你可别光顾自己痛快,拉着我们送死啊!你倒不会有事!我们可不是高王的妹婿!”
厍狄干闻言瞪大眼睛暴喝道:“胡说什么!我岂是此等人!”
陈元康连忙走上前劝阻道:“厍狄将军的为人,元康深知。将军骨鲠性情,深得高王之喜,所以才将亲妹许配与你,又常命将军统帅大军,当此高氏危难之际,将军可不能一家人自乱阵脚啊!”说着借给他整理衣冠的空当,凑近耳边说道:“高王病危时屡次叮嘱大将军,说厍狄将军是可托付之人,将军可不能负了先王啊……”
厍狄干一愣,瞪大眼睛道:“你是说……”他听到先王,便已知道了高欢的死讯,这是陈元康下的一枚赌注,赌的就是高欢识人准确,厍狄干的忠义之心。
果然厍狄干呆立半晌,眼中泪水转动,陈元康连忙说道:“厍狄将军还不到后堂请大将军出来吗?”
厍狄干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我去请他!”大踏步走进屏风之后。
众将窃窃私语,陈元康走回台前,转身对众人说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元康也进去去请大将军出来相见,切记不可再做无益之举,元康刚才真为众位捏一把汗呢!”说罢也转身入内,径去寻高澄所在。
走到后廊,只见高澄与厍狄干对坐,厍狄干正大把抹着眼泪,询问高澄其父死时的情景,高澄平心静气的一一作答,脸上早没了刚才的暴躁行状。
陈元康长出一口气,这场小小风波总算过去了,走进里间小殿中,对高澄说道:“大将军,众位将领已经知道错了,让我来请大将军出去说话。”
高澄点头道:“好!请姑丈先出去帮我看住将军们,记住切勿泄露父王死讯,我与长猷准备些东西便出去。”
厍狄干道:“我晓得!高王既然不在了,我定然全力护你周全!阿惠你放心!哪个敢再乱说话,看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高澄微微苦笑道:“多谢姑丈的美意了。”心中暗道:“适才若不是你提起崔暹,何至于众将一心,都冲着我来?不过看在你倒也可用的份上,此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厍狄干走后,陈元康对高澄道:“大将军适才幸好控制住了,若是以一人而犯众怒,又在此晦涩难明的时刻,万一出了问题,元康可如何对得起高王的嘱托!”说着垂下几滴泪水,手想要揉搓亵衣,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件粉红亵衣,尚留在前堂的地上呢!
高澄感激的说道:“长猷,我承你的看顾之情,适才要不是你,也许我真要怒喝上一顿,没准最后真要迫于压力,杀了崔暹这个匹夫。”
陈元康摇头道:“大将军切不可有这种想法,前朝之事后世之师,想当年汉景帝迫于压力,杀死他的老师晁错,以为如此七国就会平息战火,却只得到无数的嘲笑,如今天下虽然尚处分裂,但国家之法却在崔中尉的大力推动下渐向稳定发展,这些将军从乱世走过,已习惯无法无天的胡闹,切不可为了讨他们的欢心,枉杀忠良,使得国家的法令纲纪全无,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啊!”言辞恳切,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高澄感动的说道:“长猷之心,我已尽知,你我齐心合力,将这场风波渡过去!”说着二人四手相握,彼此给对方最大的鼓励。
待高澄回到堂前,尚未说话,只见堂下众将领一齐躬身抱拳道:“适才冲撞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责罚,属下甘愿领罪!”
高澄抬手一挥,昂首朗声笑道:“诸位将军不须多礼,适才小小吵闹,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以后牢记上下尊卑之意,我自会既往不咎!”
众将又一起答道:“谨遵大将军命令!”
高澄点头道:“众将请坐,如今侯景叛逆,国难方显忠良,诸位将军都是大魏的忠义之士,是与我高家休戚一体的好兄弟,在此我高澄先给诸位交个底,在场诸将每位进爵一级,赏赐锦帛五十匹,待到扫平逆贼,河南所得必与众将共享,高澄在此立誓,天日可表!”
实实在在的好处来啦!
众将喜形于色,平白的进爵一级,难怪将领都是好乱乐祸之辈呢!
甜枣已经发完,现在该分配任务了,高澄朗声说道:“人心在我们这边!侯景性格残虐好杀,岂能得将士死力?他麾下的士卒多是北人,又怎能甘心抛家舍业,附逆奸贼?此战我们有胜无败,毫无可疑!”
有的将领看到高澄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想起在文官间流传的对他的评价:少壮气猛,聪警弘雅。虽然老粗们对这些文辞不甚明了,但对照高澄此刻的形象,倒颇有心领神会之感,深觉这八个字的比喻很是贴切。
高澄继续说道:“河阳三城是河北安危的命脉,一定要首先控制在我们手中,如此重任,不知哪位敢于担当?”
众将闻言互相看了几眼,忽听一人朗声道:“属下愿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出来的将军颌下长须飘飘,样貌甚是威武,正是在邙山之战中立下功劳的大将叱列杀鬼。
高澄欣然道:“叱列将军正好去得,凭你的名字就有我军大胜的征兆!”
众将轰然大笑,七嘴八舌的说道:“大将军说的不错,杀鬼杀鬼,杀的就是侯狗子这个丑鬼!”“我愿随叱列将军同往!”“我也愿往!”照高澄与陈元康所言,此战必胜无疑,谁跟功劳过不去?有人做了出头鸟,自己附翼在后,那是绝不推辞的。
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高澄赞赏道:“众将各自争先,高澄十分感动,只是大家各有重任,不宜轻动,依我的意思,叱列将军算一个,定国五虎之一的薛孤延将军也要出马,薛将军你意下如何?”
薛孤延惊雷般的喊道:“但凭大将军吩咐!薛孤延定当遵从!”说罢伸手朝殿柱猛砸一拳,震得顶梁上的尘土纷纷落下。
高澄也高声喝道:“好!有气魄!”又转头对一个一直坐在座位,之前并未与众将胡闹的将军说道:“金门公!也请你一行!”
此人稳稳的站起身来,躬身抱拳道:“潘乐遵命!原来此人正是同为定国五虎之一、以沉稳著称的大将,金门郡公潘乐。
眼见两虎一鬼出马,众将揣度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都闭口不言,这三人名位相当,彼此并不心服,还需再派一大将统领,方可安稳无虞。
大家等着高澄继续吩咐,却见他对身旁一员马面彪身的年轻将领说道:“明月,去请你父亲出马吧!”
斛律明月抱拳道:“属下遵命!”
众将暗自点头赞叹,高澄的吩咐合情合理,由大司马斛律金老将军总帅大众,潘乐、薛孤延、叱列杀鬼三员虎狼之将为其爪牙,侯景就是再大能耐也休想越过黄河浮桥一步,如此河北必安,侯景必亡,大魏自然无恙。
看到众人赞赏的眼神,高澄知道自己的安排已获得诸将的认可,本来此事派遣厍狄干为总将亦可,只是他性格急躁,虽然是一家人,但论统领大军却不及斛律金这个敕勒老公了。
防御的举措分配妥当,高澄最后说道:“既然众将都不满崔暹的御史中尉之职,我也不便违拗众意,现在便将他免了。”众将顿时欢声雷动,如此一来,刚才得到的功名便不会马上又被剥下去了!
言谈已毕,高澄命众将先下去休息,又与陈元康说道:“长猷,依你看派何人出征颍州为好?”
陈元康为了让高澄放宽心,灵机一动道:“大将军必然心中已有人选,你我各将名字写在掌中,之后一起开掌兑看如何?”
高澄笑道:“好!且看看我们是否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