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11643500000230

第230章 普度众生

南梁中大同二年正月十七。

白须飘飘的皇帝陛下萧衍正襟危坐在太极殿御座之上,欣喜的望着下面朝贺的群臣。

天下统一了!天下在我萧衍的手中重新混一!说什么宋武齐高,他们哪里创下了朕这等的功业,自从司马氏南渡,南北分裂至今已有二百余年,最终还是结束与朕的手中!

太极殿的众卿欢腾了!台城中的宫人欢腾了!建康城中的百姓们欢腾了!普天下亿兆黎庶都在载歌载舞的庆祝这个盼望已久的时刻。

朕的功业终于圆满了,当后世子孙提起朕的时候,不会再将朕作为偏安之君对待,梁国帝祚将代代相传,让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之福。

这时朕看到台下有个看不清相貌的官员向朕递上一副图,朕展开观看,却见山海相连,九州纵横,正是我梁朝的皇舆全图,朕看的心中着实欢喜,忍不住想要赞赏他几句,却见那人背过身去走回臣子行列中,只见他身穿着鲜卑武士的服装,与其余众人大不相同。

朕站起身想要叫他回转,突然脚下绊了一下,口中“嗬”的一声,猛地栽倒在地……

“陛下?陛下?”

侍中朱异轻轻呼唤着在蒲团上盘坐着入睡的萧衍,老皇帝罕见的在诵经时睡着了,却不知是不是身体衰弱的兆头?

今年他毕竟已经八十三岁高龄,自古以来帝王能过到这个寿数的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自己比他年轻二十岁,看来要提早谋划后路了。

朱异一边想着一边摇晃萧衍的手臂,萧衍缓缓的睁开眼,喃喃的说道:“你回来!朕要赏赐你!”说罢突然醒悟过来,眨了眨眼睛长出一口气道:“彦和啊……朕刚才睡着了?”

朱异点头道:“想必是陛下昨夜休息的不好,所以有些倦了,要不今天就早些休息,功课明日再做吧。”

萧衍微微摇头,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突然他抬头望向供奉的佛祖金像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佛祖显灵点化吗?”

朱异诧异的问道:“陛下说什么?”

又说了两遍,萧衍才转头答道:“没什么,朕想出去走走。”

朱异感到老皇帝今天有些反常,但见他拒绝自己随行,只得叮嘱内侍道:“小心伺候着,今天陛下的精神不大好。”

萧衍慢慢的在华林园中散步,脑中仍然萦绕着刚才的梦境,那身着鲜卑服饰的官员想必就是有意归顺南国的东魏大将侯景,由他为自己呈献地图,这不是冥冥中预示着侯景会带来统一全国的契机吗?

身为帝王,还有比在自己手中打下江山更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只是……朕若接受侯景,势必与东魏交恶,照之前讨要元廓的使者之意,侯景可以支配河南十余州之地,两相比较倒也合适,只是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朕的国家如同一个金瓯,沿江而守,固若金汤,骤然增加河南诸地,究竟是福是祸呢?”

说罢抬眼望着天空,期盼神佛能再给自己一些指引,却见适才还被乌云遮蔽的冬日,突然从云层南部露出峥嵘,顷刻间光芒万丈,刺破了黑暗,天地迎来光明。

“我佛慈悲……”

萧衍喃喃的喊了一声,深信这是神佛听到了他的恳求,以此来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正在这是,朱异赶来说道:“启禀陛下,侯景的谋主王伟到了。”

萧衍眼光一亮,遂将适才的梦境说与朱异知道,说完后问道:“彦和,依你看,这梦主何吉凶?”

朱异揣摩着老皇帝矛盾的心理,迅速作出判断,决定孤注一掷,迎合他心中的欲望,便躬身答道:“陛下壮年得国,至今已近五十载光景,自古至今有此福禄的帝王屈指可数,如今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想置身于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只因前世之厄,使百姓的心愿无法达成,如今上天助力,侯景持北国之半投奔陛下,如果不是平日陛下诚心礼佛,冥冥中影响了世事,怎能让鲜卑武夫作出这种决定?若是心存顾虑拒不接受的话,恐怕就此断绝了日后英雄豪杰的归顺之路,其中利害关系非常明显,请陛下不必有太多顾虑,遵从上天的指示。”

萧衍雪白的长须在风中飘动,回首望着身后萧瑟的宫城,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朕就依天命而行吧。”

太极殿中,谋士王伟神色恬淡的等待着梁国皇帝驾临,他已等候了一个时辰左右,却仍旧不急不躁的品着茗茶,是不是的还咂嘴轻轻赞叹一声,显得对茶道颇为喜爱,并不似平常北人将其斥为无味之物。

突然一声内侍嘹亮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身穿布衣的白须老人缓步走进殿中,在王伟身边站定了问道:“你便是侯行台派来的王先生吗?”

王伟忙施礼道:“外臣行台丞王伟参见梁国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衍笑道:“免礼吧,久闻王先生以才略名世,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见教?”边说边走上御座,神态俨然的端坐正中,九五之尊的气魄呼之欲出。

王伟道:“外臣带来了侯行台的文书,还请陛下御览。”说着从怀中取出本章,双手向上捧起呈交。

萧衍点头示意,命内侍取来打开一看,只见公文中写道:“……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颍、荆、襄、兗、南兗、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

萧衍看罢合上公文笑道:“看起来侯行台还真是快人快语啊,抛出了一个让人目眩的彩球啊……”

王伟道:“侯行台诚心实意归附陛下,还请陛下派使臣随外臣回去查证判断,以免群臣有疑虑之心。”

萧衍听了摆手道:“国事由朕而决,岂容群臣掣肘?王先生之言,是否意在试探朕呢?”

王伟脸上微现诧异之色,怔了一下说道:“外臣的一点小心思在陛下的明察之下马上被揭穿了,陛下恕罪,外臣是听说南朝之制度与北方不同,天子并未能做到一意孤行,颇受世家大族的掣肘,但道听途说,不知真相如何,是以才有此一问。”

萧衍听了笑道:“王先生多虑了,朕自登基以来四十余载,政令皆由己出,天下讹传之事实多,其实并不可信。”

王伟脸现羞愧之色道:“是外臣失礼了……”

萧衍道:“但兹事体大,朕要好好思考方能答复先生,请先生先到馆驿休息,待朕有了决定便即通知先生。”

王伟躬身行礼道:“外臣遵命。”礼毕之后,随着内侍出殿,自去馆驿休息。

萧衍望着王伟的背影,对朱异说道:“彦和你看,这便是北地的智谋之士,其实不过尔尔罢了,岂可与我梁国才俊相比?而世间常谓鲜卑勇猛,但当年子云不过率区区几千兵力,就连破魏国数十座城池,当时魏国并未分裂尚且如此孱弱,如今国分为二,怎能还是我梁国勇士的对手?”说罢拍了一下御案说道:“朕为了天下子民,决定接受侯景!”

萧衍口中的子云,正是南国最为传奇的将领陈庆之,当年北魏内乱,陈庆之率领七千兵马北上,所遇四十七场战阵、三十二座城池竟全部攻克,虽然最终还是被尔朱荣率大军击溃,只身逃回江东,但其所创下的记录却从此流传后世,至今尚有孩童说着那两句童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这白袍,据说便是指陈庆之这位不世出的名将了。

王伟道:“陛下还是召群臣来御前廷议,听听众位的意思,也好看看何人与陛下隔心,岂不是更好?”

萧衍沉吟了片刻道:“如此也好,你去传旨,召众卿廷议。”

台城中溢出一股矛盾而欢喜的气息,与此同时,广阿城北的宅院中,却透着严峻肃杀的意味。

高淯手持双剑,一柄护前胸一柄剑尖向下虚点,脸带笑意向对方说道:“窦表兄,请赐教。”

对面站着的国字脸青年将军,手持长枪,正是窦泰之子窦孝敬,高澄与其小姨娄黑女都站在一旁观战,只见娄黑女脸上带着一丝矜持神情,似乎在这场较量中,认为其子势在必得,毫无悬念。

高澄则皱眉凝目而视,心中暗自气恼:本以为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却不料真被舅父娄昭料中,这姓窦的,竟真的怎么也说不通,一定要与自己比试一番,好在八郎替自己解了围,挺身应战。

窦孝敬沉着脸不答一语,伸足踢动著在地上的长枪,架势工整严谨,双腿微曲,气沉丹田,手中长枪向前挺出,猛地手腕一抖,一招横扫的大力招式“风摧边城”便使了出来,此招段韶曾在马上使过,如今平地使出劲力更足,枪杆化作弧形,显然窦孝敬心中并没有存着比试之心,而是故意要让高家人伤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