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11643500000229

第229章 人情物议

高淯回忆着之前段玉娘对他说起的身世,将适才的见闻与之贯穿起来思索道:当初段玉娘新婚燕尔,夫婿随窦泰出征,在小关之战失踪,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战死,没想到却不知为何寄身在这个山村中,当听到自己说起与亡夫同名同姓的人时,便决定来一查究竟,结果发现此人真的是隐姓埋名、失去双臂的夫婿,却不知二人如何争吵,结果一个再次失踪,另一个却在几年后惨死于假庵堂中。

虽然明白这些对庵堂的案件看不出有多大帮助,至少填补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原来当日她是听到了自己在山村的遭遇才不辞而别的……高淯暗自唏嘘不已,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高澄派人过来招呼他过去用饭,高淯这才辞别众乡民,回到营帐所在地。

高澄见他面色不愉,问起发生什么事,高淯照实说了,高澄也颇感诧异道:“你说那男子当初是窦泰的部下,竟然还有从小关之战生还的人?”

高淯道:“但他也失去了双臂,正所谓百战余生吧……不知是否因此才导致心智失常,远遁到这荒村之中。

高澄劝慰道:“世事多变,常常出乎意料,他们这些人是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看似生在权门风光无限,一朝权在手,可以恣意横行,但一旦蛟龙失水,猛虎离山,你可知等待我们的将是何等惨烈的下场吗?”

高澄少有的叹息道:“八郎,以后对人不可太实诚了,该用些手段的时候就要用,诸位兄弟当中,我最看好你,将来会交给你重任的!”

高淯道:“手段这种东西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也许是我资质鲁钝吧,时机不到强求也没用。”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休息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高淯早起后先到山坡上那间茅屋看了看,只见院落残败,积雪落叶遍地,显然荒废已久了。

在屋中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待出门之际,突然发现墙壁上刻着一个椭圆图形,样式看起来有些眼熟,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思索了一阵不得要领,只得作罢,走回宿营地,看到高澄已命人整理妥当,马上就要上路了。

人马越过太行山后转道向东北方,直奔定州治所中山郡。

将到郡城时,高澄对高淯说道:“定州刺史乃是母亲的亲弟,也是我们的嫡亲母舅娄昭所任,虽然我没带母亲同行,但也知她心意,是让我由亲而疏的围拢勋贵,如此一来,这位母舅便是我们第一个要拜访的人了。”

高淯道:“母舅性格如何?有没有投其所好的物事可用?”

高澄思索道:“他只好酒,我这次带了一车鹤觞名酒送与他,作为见面之礼。”

高淯道:“大兄想的细致,想来母舅不会与我们为难。”

高澄皱眉道:“他倒好说,只是他侄子娄睿与我有隙,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坏主意,罢了!多想无益,见面拆招就是了!”

一行人到了州衙门前,小吏听说是大将军亲至,忙请安后跑到里面禀报,刺史娄昭连忙叫全体属官一起出迎,看到两个英俊的外甥后娄昭大笑道:“好小子,怎么突然跑到我这儿来了?姊夫与姊姊可好?”

高澄走上前行家人礼说道:“劳舅父挂念,母亲身体很好,父王虽然病着,但还挂念诸位亲友,特命我兄弟二人来给舅父问安,特奉上好酒一车,供舅父品尝。”

娄昭笑道:“大老远的还带酒来,不过我承你的情,想必又是鹤觞佳酿吧?姊夫就只会喝这种酒。”

高澄道:“正是鹤觞,不过我还另备了一份自己的礼物送给舅父。”说着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陶罐说道:“西域的千日醉,这个舅父就喜欢了吧?”

娄昭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到底是阿惠懂我的心思,鹤觞喝着寡淡,哪有西域酒那么历久弥香的后劲?”笑罢向高淯望着说道:“八郎也来了,前几次我到晋阳去都没见到你,想不到都长这么高了。”

这时娄昭身后走上一人打着哈哈说道:“大将军与章武公一路辛苦,阿叔还不请二位里面坐?在这门口站了这么久。”正是高澄之前提过的娄睿。

娄昭笑道:“正是正是,我欢喜的糊涂了,来!大家都进屋说话!”说着亲自领高家兄弟往府衙中而去。

落座后说了几句家常,娄昭道:“阿惠这次来是有事吧?直说吧,不必跟舅舅客气!”

高澄看了娄昭身旁的娄睿一眼,点头答道:“既然舅父这么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父王这次派我过来,是想听舅父给个实在话,一旦高家有变,舅父能否鼎力支援?”

娄昭闻言叹了口气道:“姊夫就多此一问,难道我娄昭还会倒打一耙不成?高娄两家早就是一家人了,高家的事就是我娄家的事,没说的,娄家虽然兵马不多,但钱粮倒还有些,一旦国家有变,你都拿去!”

高澄喜道:“有了舅父这话,我就放心了。对了,我临行时母亲还叮嘱我一定要告诉舅父少饮酒,饮多了伤身体,我说舅父一定有分寸,母亲是多次一举了。”

娄昭点头道:“我这个姊姊,一辈子操心的命,最早的时候为家里的生意操心,之后是为姊夫操心,好不容易家国两旺了,又惦记起我这点嗜好了,你回去告诉她,不妨事,我饮下一石酒都清醒的很。”

身后的娄睿俯下身子小声插言道:“阿叔是不是该向大将军要个官位?大把的金银送出去,总要收回点什么吧?”

娄昭侧头斥道:“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再说我当这个刺史还不是给你们当的?你还不知足,有本事自己去立军功挣命,别在这儿跟我斗心眼!”一句话说的娄睿再也不敢多话。

高澄朝高淯看了一眼,带着赞赏之意,用过饭休息时,高淯到高澄房中说道:“看来阿舅的确不藏私,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高澄笑道:“只可惜他不想做官,否则征他入朝,凭娄氏的财力,就算做个司徒也是绰绰有余的。”

高淯道:“我们得了个开门红,下一步该往哪去?”

高澄想了想道:“去广阿窦家!”

高淯诧异道:“窦家不是已经没什么势力了吗?窦泰之子除了承袭其父广阿公的爵位,并没再任官职啊?”

高澄道:“窦家虽然未任官职,但窦泰的旧部却有不少如今都成了方面大员,若是他儿子窦孝敬还能有些影响力的话,岂不是省了我们很多麻烦吗?”

高淯恍然道:“原来大兄是这个意思,那我们就去广阿一行!”

翌日清晨,娄昭亲自将两个外甥送到城外,得知他们要去广阿后,娄昭说道:“孝敬亦是我外甥,他父亲论枪术比高王还强呢,可惜命不好,早早的战死了,孝敬生性好武,若想让他真心归附,还需在武艺上压住他才行。”

高淯点头道:“窦家的风雷枪法我见段表兄使过,的确是一路迅捷的好枪术,若是孝敬学得了精髓,可是不易对付。”说完这话,高淯脑中浮现出来的却不是段韶,而是那个用木杆打败自己的段家小妹昭儿的身影。

娄昭道:“段韶这小子天资很好,可惜性格太面,不是使风雷枪的秉性,而且窦泰当初传他枪法的时候,最后三招并没传授,那是非窦家子弟不传的绝技,连我也没见过,你们若是与他对阵,可要千万留神。”

高澄笑道:“舅父多虑了,难道还要我俩上阵吗?”一指身后随行的虎将斛律明月说道:“还有什么是明月料理不定的吗?”

娄昭摇头道:“那可说不好,孝敬这人怪的很,没准会出什么怪招来试探你们。”

高澄道:“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的功夫虽然不精,八郎可是随慕容绍宗习武多年的,实在不行由他上场,也不怕窦家大郎挑衅!”

又说了几句,高澄一行跨上骏马,朝南方的广阿城驰去。

广阿城北的大宅院中,一个国字脸的青年武士手持长枪,扎、刺、挞、抨、缠、圈、拦种种架势使得一气呵成,正是颇负盛名的风雷枪法。

使到兴起处,只见他突然收住枪势,如同猛虎蓄势待发般静止不动,蓦地一片枯叶掉落,武士手中的长枪骤然飞出,在空中正好将枯叶戳中,连枪带叶一起向前疾冲而去,噗的一声将木桩刺穿,枪杆在震动下微微晃动,那片枯叶则已被强大的冲撞力直压到木桩之中去了。

这时响起一个妇人的喝彩声道:“好!不愧是你父亲的儿郎!”

青年武士走过去皱着眉说道:“阿母,他是失败而死的,你就别提他了。”

那妇人正是娄昭君的小妹,有个闺名可不大好听,叫做“黑女”,这时听到儿子窦孝敬如此说话,叹了口气道:“我说替你去向高家要个功名,你又不肯,暗地里却在埋怨老天对你不公道,你父亲战死也是命该如此,你何必总是记住他唯一的一场败仗呢?”

窦孝敬转过身倔强的说道:“死者已矣,夫复何言!如今大家提起他,没人记得之前的百战百胜,只提起最后的败仗,如此国家,叫人心肠冷彻!”

娄黑女也暗叹一声,儿郎所言确是实情,人情物议,世事冷暖,的确让人感到寒心。

一阵寒风吹过,兀自戳在木桩上的枪杆随风颤动,二人站在堂前,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