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于左腹,获得夷之心,于出门庭。——卦三十六·地火明夷
时值四月中,邺都内鲜花初绽,胡家酒肆为了吸引客人,门前种植了不少月月红,那歌伎抱着琵琶飞出,正好落在月季花丛中,尖刺入体,登时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众侍卫看她动作好笑,都发出哄笑声,高澄也抬手示意稍停片刻,且看那女郎如何动作。却见那歌伎从花丛中跳起来后,抖抖绿衫上的小刺,直接冲向那个将她踹出来的胡商,举起手中的琵琶,当头朝那人砸去。
大肚子胡商哪见过歌伎敢跟客人动手的,西域的歌女向来都千依百顺的服侍主人,哪料到今日会有这当头琵琶,顿时被砸的暴跳如雷,一把抓住绿衣歌伎道:“臭娘儿,今天让你知道老爷的厉害!”
绿衣歌伎毫不示弱,瞪眼骂道:“狗脚胡,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老娘是高阳王的妹妹,公主之尊!你敢动我一下,我叫王兄将你的狗头搬家!”
大肚子胡商哈哈谑笑道:“见过歌伎骗人钱财,没见过娘们自己骗自己玩的,你还是公主?老爷把你揍成母猪!”说着挥拳就要砸下。
酒肆店主忙出来劝道:“那个……不瞒康老爷说,这歌伎还真是高阳王的妹子……”那胡商一听,顿时将绿衣歌伎松开,瞪大了眼睛问道:“真是公主?”
绿衣歌伎还待挣较,那店主忙叫伙计将她拉到一边,呵斥道:“你还要怎样?那琵琶的价值从你的月钱里扣出来!”说罢又转过头,自去与胡商解释。
店主见胡商不可置信的表情,忙陪笑道:“那倒也不是……”胡商更是一头雾水,抓着头上的卷毛问道:“怎么又不是了?”店主笑道:“她是庶生子,向来不受家中重视,性格又张扬靡费,前不久将自己的钱财花尽,断了生路,家中也不管她死活,这才到我这小肆中谋个生路。我过去识得她那阿母,也就照顾她些,还望康老爷海涵吧……”
那姓康的胡商听了,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道:“天下还有这种事?你们中华真是千奇百怪……罢了,今日且放过你,好好将琵琶练好了再弹吧!”说着揉了揉头上被琵琶砸过的地方,倒也没什么肿痛。
绿衣歌伎可并不领情,一扭腰身,绿裙飘闪,自进酒肆去了。
那胡商盯着绿衣歌伎的背影,伸手色迷迷的抠着门牙,一把搂住店主,贴耳问道:“这臭娘儿什么价钱?老爷想尝尝公主的滋味!”那店主道:“这可非同小可,虽说她不受重视,但好歹也是皇族中人,若是真闹起来,康老爷的生意恐怕会受损伤啊……”
姓康的胡商撇着嘴想了想道:“没错,你们这个地方,没事还能找出问题来,真要是被那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盯上,那可没好处!还是生意要紧……”说完还朝远处高澄的仪仗扫了一眼,搂着店主道:“走走走,进去接着喝!”店主陪着小心,一起回到酒肆中。
两方距离较远,也看不清双方相貌,高澄见事情已经平息,遂一抬手,车驾继续北上,朝东柏堂进发。
高淯与高宝宁回到丞相府,休息了几日,倒也无人打扰。只是高淯每晚都会在梦中惊醒,身心都觉疲惫,不由得对战场生出畏惧之心,却又不想如此认输。
深夜难以成眠的时候,自己思索道:“我仗着学了些武艺,便想到战场上呈英雄,却不知战场并不只靠武勇决胜的所在,何况就算单论武艺,我也还人小力弱,只凭灵巧又怎能次次成功?这个刀伤就是不善随机应变的证据。”
心中想着,随手摸了摸左侧眼角附近的那道红痂,触手微感痒胀,应该是伤口快要愈合的反应,对这个伤,前几****还稍有恼恨,所谓白玉无瑕才最珍贵,白玉上点个红印又算什么?可脑中一想,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就将这恼恨丢到一旁去了。
过了两日,高澄找上门来,见高淯眼圈泛黑,不由得笑道:“八郎,你这眼圈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到那个年纪啊?”
高淯抓着脑后的长发,郁闷道:“自从战场上被砍了这一刀,每晚都梦见被人乱砍,睡不了两个时辰,说出来真是没脸。”高澄笑道:“原来是这个,不妨事,明日我叫散骑常侍徐之才来给你看看即可。”
高淯道:“这人医道高明?如何不做医官,却是散骑常侍?”
高澄道:“此人不但医术高明,更兼通诗书,博涉经史,言辞机辩,更因出身南土,熟悉梁国风俗,倒也是个人才。”
高淯笑道:“大兄将每人的特点牢记心中,真是善于用人的好本事。”高澄伸出一指,对高淯肃然道:“我作为父王世子,自然而然就与这些人形成主臣的关系,那些琐碎之事,不必自己费心,只要掌控大局就可以了,这一点,八郎你也要认真体会,我看你做事,也有些轻重不分的意思。”
高淯点头道:“大兄教导的有理,我这几日也在反思自己的缺点,以为凭着一点武艺就能上战场走一圈,却在孝先表兄的保护下还是受了一刀,看来冲锋陷阵这种事真不是轻易能做的。”
高澄笑道:“你这才明白?亲临战阵固然可以快速提高威望,但与之相伴的危险也成倍而至,如今父王尚在,你不如借其羽翼,延伸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未必一定要到战场上争高低。”
高淯道:“我还是想多学些守战之道,过几****就南下彭城,跟慕容绍宗大人多学些排兵布阵的手段。”高澄摇头道:“最近恐怕不行,父王派来了使者,命我们齐去晋阳会合呢。”
高淯奇道:“大兄也去?你一向不是镇守邺城不动吗?”高澄道:“也许有什么急事吧,离开几日也不妨,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若是身体无碍,我们就尽早出发了。”
高淯点头道:“早不碍事了,随时都可以出发。”高澄道:“我看你还是休息两天,将精神养好了再走不迟,省的回到晋阳,母亲看到伤心。”
高淯只得同意,闲暇时便以教高宝宁华言为乐,多日的练习使得他终于不再说半截话了。
次日清晨,高澄派遣的散骑常侍徐之才登门造访,高淯与来客见礼,分宾主落座。
那徐之才长得颇为雄壮,竟似个武士的模样,与高淯心中想象的文弱书生形象大相近庭,当下看着他虎虎生威的五官,努力憋住笑意。
那徐之才却目光锐利,早把高淯的表情看在眼里,见他憋得辛苦,就自己直言道:“章武公想必是听大将军说了下官的一些琐事,以为在下必是个白面郎君的样貌,不料却来了个彪形大汉,看来忍得辛苦,不如就笑出来的好……”
他才说完,高淯早已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徐之才也嘻嘻而笑,不以为忤。一番笑谈,二人接下来的谈话也就轻松起来,徐之才虽好诙谐,但实有回春妙术,否则也不会得高澄如此看重。
听完高淯的描述后,徐之才道:“此病是心病,汤药只可助力,而不可为主,还要章武公自身多调节才行。”
高淯听了连连点头,知他说的在理,徐之才便写了几幅宁心安神的方子,交给高淯,让他按时服药,高淯接了谢过,正要再与他说些闲话,却见徐之才盯着自己的脸注目而观。
高淯诧异道:“徐散骑,又看出什么毛病来了?”
徐之才道:“倒不是毛病……下官略同相术,章武公的面相颇有些意思,还请将生辰八字告知,下官为你卜一卦如何?”
高淯摆手道:“生辰八字只有我母亲记得,我却记不得了,不过徐散骑只看面相,又有什么说法吗?”
徐之才思索片刻道:“章武公的相貌过于阴柔,本属刻薄之相,福禄不会太高,但近日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我看你相貌中所藏的底蕴颇有些变化。”
高淯心中也颇惊讶,这相术还真如此神奇?当下撩起遮住一半脸颊的长发道:“前几日随父出征,一时不慎中了一刀,在脸上留了一道伤口,说来很是羞人。”
徐之才却微微摆手道:“这一刀砍得甚好!”高淯听了郁闷道:“再好些我现在就不能与徐散骑闲谈了……”
徐之才笑道:“不是如此,单以相术来论,这个伤口位置十分奇特,颇有改天换命之妙,若是章武公知道生辰八字,下官倒可以为你推算一二。”
高淯笑道:“改天换命?能改出什么命来?我总还是高王之子。”
徐之才摇摇头,眯着眼道:“子与子,差别却大了……”
高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微笑道:“不知徐散骑为陛下看过相没有?那才是天子相吧?”
徐之才故作神秘的一笑道:“天子自然是天子相,但天子之相也有吉有凶,至于吉凶转化,福祸相依,那更是说不清的玄妙了。”
高淯笑道:“今日咱们只是闲谈,不会做为他用,徐散骑但说无妨。”
徐之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肆一言了,我看天子面带苦相,鼻翼到嘴角之间一条深纹,很有些不吉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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