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所有的人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下来。月儿隐隐从东边的天际深处爬上来,正踟蹰在树梢之上,不上也不下。
只有凤炎一人,正闲雅地将如缎长发层层撩起,复又缓缓放下,兀自梳理着,仿佛方才的血腥不曾发生过一般。邪肆狂放之姿皆在一举一动中优雅展现,更是令在场之人眼错。
他声音懒懒的,拖着尾音,“小二,再拿一副筷子来。”
目光,却停在那兰花之上,身形斜靠,整个人慵懒中透着一丝妖媚。低首,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他拉过黄雨轩的手腕,将金子放入他的手中。淡淡道:“兰花就放这罢,这些钱够你用了,今后别再出来做这样的营生了。”
黄雨轩面上一愣,旋即脸一红。他木然颔首,旋即转身,匆匆跑下木阶楼梯,蹭蹭跑着,在拐弯处时更是不甚跌了一跤,又连忙爬起飞快地离开。
那一刻,凤炎绿眸微眯,跟随着他仓促离去的身影。唇边幽深一笑,飞快地划过一丝清冷之意。
清幽更是心急,她不知凤炎拉小师弟的手腕,会不会有别的目的,比如说探他有无内力。像凤炎这般警觉的人,真是太难应付了……
恍惚间,不觉身后已是冷汗涔涔,贴着里衫,冰凉黏腻。
对面,凤炎已是将一篮子兰花随意翻了翻,低笑一句,道:“真是奇了,竟然还有人卖兰花,还在篮子底下放一块姜。”说罢,他便将篮子递至清幽面前,闲笑道:“送你!”
清幽听得那“姜”字,心中豁然明朗,“姜”字同“江”字,看来定是江书婉找她有要事,至于叫小师弟来送,原是害怕她会忽略。此刻,她估摸着,他们既然是在凤炎眼皮底下送来兰花,恐怕也不敢暗中传递消息。
那定是这兰花,另有深意。她随手拈起一朵,但看,花朵下垂成一长串,叶子阔而柔和,于尾处细心系了一条蓝色的丝带。
“兰”字同“蓝”字,究竟,书婉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蓝字,蓝湖之泪?会不会,和无邪有关……
复又凑至鼻间,深深嗅一下那芬芳气息。怔愣出神间,凤炎已是起身,自篮中取过另一支兰花,竟自别在她的衣领上。垂首间,他的长发尽数散落在她的肩头,偶尔飘至她的颈间,却是惊战的酥麻。
她干笑一声,寥寥道了一声“谢谢!”便不再说话,只是埋首用膳。
一餐饭,便在沉默中缓慢渡过,唯有偶尔的抬眸对望,而对方的眼眸中,皆是不可测的深渊……
饭后,凤炎走在了清幽身边,街市之路,七拐八拐,夜风徐徐扑面而来,夹杂着积雪清冽的气味,吹得人神清气爽。
只是,渐渐,风中隐隐带着一点剑尾坠处珠玉相击的声音。起先远远的,渐渐近了,仿佛是一首愈来愈急促的催命之曲。
凤炎骤然止住脚步,一臂将清幽拦在身后。
但见一道黑烟腾起,一人瞬间便到了他们的面前,墨黑色衣袍正卷起那一团黑烟,渐渐飘散开来,化作清明。
随之“匡”地一声,似是宝剑出鞘,龙吟声烈,寒剑中挟着雄浑剑气。
一袭黑袍又翩翩飞起,而那是一片孤傲的黑,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间般。
那一刻,清幽瞧见那人墨黑的发长长垂落,遮住了他几乎半边容颜……
低沉的声音,亦是随风而来,“师弟,别来无恙?”
凤炎微一眯眼,轻叹一声,却并不答话。
黑阙冷笑一声,语出嘲讽道:“师弟素来巧舌如簧,哄得师父高兴。今日怎的见了我这个大师兄却成了锯嘴葫芦了?也不叫上一声?”
凤炎绿眸微黯,神色闪过一丝无奈,低声唤道:“师兄--”
“哈哈--”黑阙却连声冷笑起来,只是那笑却带着一分凄厉之意,寒声道:“不敢当!今日是师父过世一年的祭日。今夜,师父当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等着你这个弑师灭门、忘恩负义的人,与你一清前帐!”他于厉笑声中,陡然掀起自己的黑色衣摆,簌簌后飘着,如黑鸟翩飞。
手中执一把宝石瑰丽的短剑,犀利寒光,一看便是吹刃断发的名器。黑阙身形一变,挽起潋滟的光芒,如电闪雷击般的一剑直直劈上凤炎。
剑尖未至,剑风已是尽啸而来。
那招式,清幽仔细看清楚了,竟出自圣道门。她自小随着师伯紫远兮看过不少武林奇书,亦是见识过师伯演示过不少旁门左道的招式。是以她能粗略认得一些。然,这圣道门在江湖中的确是鲜为人知,且他们的师父更是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她只知圣道门的师祖名号唤作“天魔”,其他一概不晓,也不知具体有多少弟子。想不到,这凤炎竟会是圣道门中人。按面前这位黑衣男子的说法,凤炎杀了自己的师父。也难怪,有好长一段时间,天魔是销声匿迹,原来竟是死了。
只是……
这凤炎是弑师屠派、忘恩负义之人,也未免太……
脑中正混沌想着,凤炎已是一臂卷起她的腰,蓦然急腾,一脚已是挑起一块大石头,瞬间便化作强劲的力道,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挡住了黑阙致命的必杀一剑。
黑阙纵手一甩,手中寒光顿闪,圣道短剑剑锋直指地面。森冷的剑锋与暗夜的积雪,交相辉映,更显天地幽寒。
东都街市之上,因着这样浓烈的杀气回旋,震得那满街的灯笼都簌簌直抖,摇摇欲坠。黑阙的声音更冷,森寒之意漫彻长街,“师弟,这一年来。我每回追堵你,你总是避不出手。今日,是师父的祭日,我只问你,师父可是你杀的?”
凤炎抱着清幽,身姿飞旋两圈,平稳落地,一拳五指渐渐收拢,隐隐可见指节凸起,他眉间阴郁,自齿间冷冷迸出一字,“是!”
黑阙握着短剑的手,更是用力攥紧几分,强烈的恨意几欲将手中的剑都捏碎,字字咬牙,又问道:“没有苦衷?!真的只是为了圆月流星枪?可是我从没见你拿出来过,你又作何解释?”他至始至终都难以相信,师弟竟然会为了圣道门宝物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怪只怪他,长年在雪山中清修,不闻外事。待到过年时分回圣道门时,才知竟然出了这般大事。而幸存的人,都历历指证凶手是凤炎。今日,他定要问一句准话!